王映雪的家人趕來,窦家的人正好和王家人商量王映雪進門的事。
覺得已經沒自己什麼事的窦昭蹲在後花園可以瞭望整個西窦的玉積亭裡對着妥娘耳提面命:“……我要回去了,跟你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嗎?
”
妥娘迷惑道:“四小姐要去哪裡?
”
“你别管。
”窦昭怅然道,“夙願已了,縱是夢幻,也慰平生。
我還有我的責任、義務,能走這一趟,已是幸運。
你要記住了,千萬别離開我母親,千萬别讓她做什麼傻事。
活着,總比死好!
”
妥娘鄭重其事地點頭:“四小姐放心,我記住了。
有事沒事就盯着七奶奶,不讓七奶奶一個人落單。
”
窦昭點了點頭,伸手想摸摸妥娘的頭發,這才發現兩人就是并肩蹲着,妥娘也比自己高出一個肩膀。
她讪讪然地笑,回房睡覺去了。
金烏墜,玉兔升,鬥轉星移,窦昭睜開眼睛,入目的還是那些沉重的黑漆家具和春草笑意殷勤的面孔。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
”她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抓起被子就蓋住了頭,“我要睡覺,我要睡覺……”
睡着了,就能回去了!
可她怎麼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了,再睜開眼睛,她還是在原來的屋子裡,還是躺在原來的熱炕上。
妥娘問她:“四小姐,您怎麼了?
快起來用晚膳吧?
”
“不,不,不!
”窦昭神色慌張,“我要回去。
我還沒有看見葳哥兒成親,我還沒有安排好茵姐兒的婚事……我得回去,我得回去!
”
丫鬟們個個面面相觑,香草更是尖叫一聲沖了出去:“四小姐中邪了!
四小姐中邪了!
”
父親、母親都被驚動了,就是祖父,也由丁姨奶奶扶着,面色凝重地出現在了她的屋子。
“不如請了三清觀的徐道長來看看吧?
”丁姨奶奶小聲地道。
隻是話音未落,就被祖父狠狠地瞪了一眼,正要喝斥幾句,眼角看見兒媳婦趙氏的眼睛一亮,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
窦世英知道父親最讨厭這些怪力亂神的事,見父親沒有吱聲,知道父親已經默許,朝着妻子使了個眼色,低聲道:“要不,就請三清觀徐道長來看看?
”
趙谷秋抱着因目光呆滞而顯得有些癡傻的女兒,後悔不己。
這些日子隻顧着和窦世英吵架,卻忽視了女兒的日常起居。
若是女兒有個三長兩短的……她甚至不敢往下想。
“事不宜遲!
”母親道,“不如現在就派個人去把三清觀的徐道長請來。
”
祖父沒有作場。
父親立刻派人喚高升進來囑咐了一番。
母親留下來陪着窦昭。
窦昭睡不着,她反反複複地摩挲着母親的手。
溫暖、柔軟、細膩、有彈性……這不是憑空就能想像出來的。
還有糖吃到嘴裡的甜味,酥餅掉在炕上的屑子!
難道,她真的回到了過去?
回到了小時候?
那她從前的過往又算是什麼?
生産時的痛苦又算是什麼?
窦昭非常茫然不知所措。
徐道長在窦家抓住了一隻狐狸精。
法源寺的圖印方丈說她被怨鬼纏身,要做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
娘娘廟的法林方太說她被小人詛咒,要點九九八十一天的長明燈才能消災減難。
母親和丁姨奶奶甚至背着祖父和父親請了個跳大神的彭仙姑來家裡折騰了一番,窦昭的病才漸漸好起來。
家裡的人都松了口氣。
母親丢下家中的瑣事,整日整夜地守着她,又怕她寂寞,撥了四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小丫鬟陪着她玩,還叫了金匠在家裡給她打首飾,請了裁縫在家裡做衣裳。
窦昭屋裡你來我往,比過年還熱鬧。
窦昭第一次享受這樣放縱的寵溺,眼淚都快要落下來。
母親把她抱在懷裡,輕輕地拍着她的後背:“壽姑乖,你哪裡不舒服?
是不是想讓香草陪你玩?
”
自從窦昭屋裡接二連三地出事,除了因為不嫌棄窦昭中邪,日夜衣不解帶照顧窦昭的妥娘,其他的人全都換了,包括剛剛撥到她身邊的香草。
窦昭搖頭。
母親想了想,倒了匣子珍珠在熱炕上:“好不好看?
給我們壽姑做件珍珠衫好不好?
”
圓潤的珍珠滴溜溜轉地在炕上轉,流光四溢。
窦昭捧起又撒落,珍珠滴滴答答如雨落。
她做了十五年的侯夫人,也沒這樣奢侈過。
母親莞爾。
抱着她去法源寺還願。
法源寺的圖印方丈看見她兩眼炯炯有神,勸說母親為她康複捐資法源寺印一千本《法華經》:“這也是為四小姐祈福!
”
母親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道:“那就印二千本吧!
”
圖印方丈掩不住眉間的喜色,朝着母親雙手合十,請母親到一旁的禅房選件開過光的法器。
母親抱了窦昭前去。
窦昭選了件背隐白絲的瑪瑙挂件。
母親很高興,由圖印方太陪着觀看法源寺剛剛破土動工不久的雁塔,并道:“要是全由我捐資,能不能讓菩薩庇護壽姑從此平安清泰,福壽安康?
”
“能,能,能!
”圖印方丈笑得見牙不見眼,“怎麼不能?
這雁塔原來就是為了像七奶奶這樣積善之人祈福的。
”
母親被圖印方丈迎到廂房喝茶,讨論怎樣建雁塔。
窦昭站在庑廊下,望着大門洞開的大雄寶殿供奉的那金碧輝煌的釋迦牟尼,心中湧起股莫名的激動。
她蹬蹬蹬地跑進了大雄寶殿,輕手輕腳地跪在了蒲墩上。
“菩薩,如果這隻是黃粱一夢,我求您,讓我在夢中永遠不要醒來!
”她虔誠地伏地,“如果這是前世今生,我求您,能讓我安然奉養母親至天假之年!
”
菩薩微笑着俯視衆生,安甯、靜谧、慈愛、悲憫。
※※※※※
回到家中,丫鬟玉簪進來禀道:“南窪王家的奶奶過來探望四小姐!
”
被母親抱着的窦昭聽着愣了愣。
南窪王家的奶奶,是指王映雪的嫂子吧!
說起來,她對王映雪的兩個嫂子高氏和龐氏都不陌生。
高氏的父親高遠征擅長書法,曾與王行宜是同僚,後與父親窦世英、六伯父窦世橫同在翰林院任職。
高氏家學淵源,不僅寫得手好字,而且四書五經均有涉獵,在丈夫王知柄陪父親王行宜流放西甯衛的十年間,她主持中饋、奉養婆婆之外,還告訴長子王楠讀書啟蒙。
王楠十五歲中秀才,十九歲中舉人,二十一歲進士及第。
官宦人家的女眷說起王家的這位長媳,無不翹起大拇指稱一聲“賢良淑德”。
龐氏閨名玉樓,原是鎮上一商戶的女兒,生得美豔出衆,針黹女紅、管家算帳,樣樣出色。
龐父舍不得随便将女兒嫁了,見王知杓年過二十還沒有娶親,既仰慕王行宜的高潔,又羨慕王氏是讀書人家,置辦了五百兩銀子的嫁妝,主動和王家結了親。
龐玉樓先前很瞧不起相貌雖然英俊卻行事木讷的王知杓,後來王行宜起複,她這才定下心來和王知杓過日子,把那王知杓哄得團團轉,讓他往東不敢往西,父親兄長的話全排在龐玉樓之後。
從前窦昭就是托了她的福,知道了王映雪的打算,才能把弟弟窦曉的婚事給攪黃的。
算算日子,這個時候龐氏應該已經嫁給了王知杓。
隻是不知道這次來的是高氏還是龐氏?
窦昭突然有點想念龐氏了。
如果來的是她,以她的貪婪,說不定能做場好戲給王映雪看呢?
窦昭抿着嘴笑,就看見玉簪領着端嚴娴淑的高氏走了進來。
她頓覺無趣。
高氏已曲膝給趙谷秋行了個福禮:“七奶奶,四小姐可好些了?
”
她關切地朝窦昭望去。
窦昭垂下了眼簾。
母親淡淡地道:“多謝王家大奶奶關心,壽姑已經好了。
”然後吩咐丫鬟給高氏端了個繡墩過來。
高氏道謝,身姿筆直地坐在了繡墩上,輕聲道:“我出來已經有些日子,眼看着快要過年了,家中不是老就是小,弟妹又剛進門,還有一大堆事等着我。
我尋思着過兩天就回去了。
映雪的事,我還是原來的話,我們家既然不用陪嫁,你們家也就不用準備聘禮了。
奶奶定了日子,到時候就通知我們一聲,雖是路途遙遠,我們這些做哥哥嫂嫂的無論如何也會來送她一程的。
到時候還請奶奶多準備兩桌酒席。
”
一番話說得铿锵有力、光明正大。
窦昭愕然。
高氏既有賢德,在王映雪的事上怎麼會這樣的義正詞嚴?
母親微微一笑,不置可否,隻說了句“那我就不送王家大奶奶了”,敷衍之色昭然若揭。
高氏臉色微變,胸脯一起一伏,半晌才平靜下來,若有所指地道:“七奶奶,女子何苦要為難女子!
我的小姑子我了解,決不是那不知禮儀廉恥的人。
你若是心有恨,不妨找窦萬元問問,我小姑,也是迫不得已。
”說完,面色黯然的轉身離去。
母親見屋裡沒有了旁人,立刻恢複了本性,她怒不可遏:“她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王映雪有今天還是窦萬元害的不成?
”
窦昭“撲噗”一聲,差點笑出聲來。
你了解,你了解什麼?
你若是了解,十五年之後,為什麼不答應讓窦明做你的兒媳婦?
要不是窦明的婚事猝然間沒有了着落,王映雪又怎麼會打魏廷瑜的主意?
不知道王映雪在高氏面前是怎麼說的?
竟然能讓高氏理直氣壯地為她出面。
窦昭想到那個比自己小五歲,比窦明小兩歲的弟弟窦曉。
可見自己對這位繼母的了解還不夠深!
窦昭嘴角微撇。
從前她一無所知都能讓王映雪灰頭土臉,現在她知道以後會發生些什麼,智珠在握,難道還怕了她不成?
想到這些,窦昭心頭一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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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不知道為什麼不能登錄,到現在才正常,更新得有點晚了。
⊙﹏⊙b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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