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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東邊是條由北至南的小河,西邊是片比它低勢低些的良田。
雨水少的時候,可以引河灌溉,如果遇到這樣的澇災,把最南邊的口子挖開,積水就會順勢順到郎家的田莊去。
“不能挖口子。
”窦昭想到來時看到的情景,道,“整個真定都成了水澤之鄉,就算是挖了口子也不能解決什麼問題,何況這種斷人口食的事,為之不善,容易引起兩家的糾紛——遠親不如近鄰,我們和郎家的田挨在一起,這麼多年都沒有起過争執,不能因為這件事被郎家的人指着脊梁骨罵。
”
能坐在這裡的都是村中年長且有威望、又懂農事的老人家,之前大家還怕窦昭年幼,為了給祖母一個交待強行讓他們挖口子或是搶冬苗,此時聽了窦昭的話,不由齊齊松了口氣。
冬小麥肯定是顆粒無收了,現在就看怎樣善後了。
幾個人默默無語地望着窦昭。
窦昭也明白他們的心思,道:“我來的時候崔姨奶奶曾反複地叮囑我,說大家都是跟了她老人家十幾年的莊稼把式,不管這雨什麼時候停,能不能趕種上玉秋,今年的租子免了。
大家回去後也跟各家各戶說一聲,不用太擔心。
”
大家的表情俱是一松,紛紛地稱贊崔姨奶奶菩薩心腸,稱贊窦昭心底純厚,不停地說着些感謝的話。
窦昭看着時候不早了,端茶送客。
陳曲水急匆匆地走了進來:“四小姐,京都那邊有消息過來,皇上下旨,任命梁繼芳為内閣首輔。
”
窦昭微微一愣。
他對這個人有印象。
遼王宮變之後,他撞死在了金銮殿上。
她當時隻是個内宅婦人,關心的是家中的柴米油鹽,事後聽人說起,也不過是歎唉了兩聲。
對這個人并不了解。
但他能撞死在金銮殿上,應該是個風骨诤诤之人吧!
她請陳曲水一旁坐下。
陳曲水歎道:“沒想到最終是他做了首輔。
這下可爆了冷門,打了大家一個措手不及。
”
窦昭道:“他是什麼來曆?
”
如果和五伯父有些關系,五伯父入閣的可能性就會大大的增加。
陳曲水頗有些唏噓地道:“他是壬辰科的進士,考中庶吉士之後在刑部觀政,之後一步一個坎,從刑部給事中一直升到了刑部侍郎,是前都察院左都禦史潘圖昌的門生。
潘圖昌和葉世培不和。
曾贻芬被葉世培逼得不得緻仕,為了惡心葉世培,他力挺梁繼芳入了内閣。
『雅*文*言*情*首*發』梁繼芳有自知之明,雖然入閣十幾年了,卻唯唯諾諾,從來不曾拿過什麼主意。
這次他能入閣,也是因為葉世培年事已高,姚時中和戴建鬥得你死我活不可開交,讓皇上心中不悅,索性讓梁繼芳做了首輔。
”說到這裡。
他怅然地長歎了口氣,“這就是運氣啊!
”
窦昭心中一動。
梁繼芳是任辰科的進士。
算算年紀,也應該是五、六十歲的人了,陳曲水和他差不多的年紀,他落魄成了她的幕僚,而梁繼芳卻貴為首輔,怎不讓他感概!
想到這些,她就想安慰安慰陳曲水。
“我看未必!
”窦昭挑了挑眉。
道,“别人我不知道,就說你給我提到這幾個人——葉世培自不必說。
能把曾贻芬逼得緻仕,可見其手段謀略非比尋常。
戴建後面有汪淵支持,而姚時中竟然能和他鬥個旗鼓相當,可見也不是等閑之輩,那梁禮芳手下有這麼多厲害人物,他能不能鎮得住還是兩說。
”
陳曲水聽了臉色果然好了很多。
窦昭微微一笑。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陳曲水起身告辭,素心檢查了門房,素蘭則在屋裡點了驅蟲的艾香,甘露放了帳子,服侍窦昭歇下。
雨下的越發大起來,嘩啦啦像水從天下潑下來。
窦昭躺在床上,有種置身小舟的錯覺。
她想紀詠,怎麼也睡不着。
他到底是不是那個圓通法師呢?
心裡卻隐隐覺得,像他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除非要不,否則不可是無名小足……十之八、九就是那個連汪淵都要禮讓三分的圓通法師!
可他為什麼要出家呢?
他那麼的倨傲自大的甚至有些狂妄的人,不可能是被迫出家。
是喜歡佛法?
還是……她想到圓通法師的那個……
如果紀詠就是圓通法師,他還就真做得出這種事來!
想到這些,窦昭心裡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不禁窸窸窣窣地翻了個身。
外面隐約有什麼動靜。
她心中一驚。
自從被龐昆白劫持,窦昭對這種事就特别的敏感——如果龐昆白不是想人财兩得引誘她,她又怎麼能全身而退。
“素心!
”她起身撩了簾子,“你去看看,我好像聽什麼聲音!
”
素心也聽到了,所以窦昭喊她的時候她已經推醒了躺在她身邊的素蘭,待窦昭開口時她已經披衣下床。
“小姐,您别擔心。
”她安慰着窦昭,“我這就去看看。
”
窦昭點頭。
素蘭坐到了床邊,打着哈欠道:“小姐,有段大叔和陳大哥他們,不會有什麼事的。
”
她的話音剛落,素心折了回來:“小姐,是有人投宿。
”
“有人投宿?
”窦昭皺了皺眉,看了看長案上的記着時辰的漏鬥,“這個時候來投宿?
對方有幾個人?
是做什麼的?
”
素心遲疑道:“一位少年公子,說是行商,帶着個賬房先生和四、五個随從……”
她說着,窦昭仿佛聽到有嬰兒的啼哭聲。
她不由毛骨悚然,道:“那是什麼聲音?
”聲音繃得緊緊的。
有段時間,窦昭經常無緣無故地聽到嬰兒的啼哭聲,直到生了茵姐兒,她的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女兒身上,那啼哭就再也沒有在她的耳邊響起。
在素心的心裡,窦昭冷靜、理智、堅韌、頑強,不管什麼時候都大方得體。
淡定自若,她從來沒有看見過像現在這樣的窦昭,如同一個受驚的孩子,滿臉的惶恐。
她忙抱住了窦昭,聲音情不自禁地變得溫柔起來:“是那位公子,還帶了個襁褓中的嬰兒,說是他的庶弟,庶母病逝。
他奉父親之命順路送庶弟回家。
”
窦昭立刻鎮定下來,她坐直了身子,想了想,道:“你服侍我穿衣,我去看看。
”
素心有些猶豫。
窦昭立刻敏銳地感覺到了。
她沉聲道:“出了什麼事?
”
素心略一躊躇,道:“段大叔說,那位公子年紀雖輕,卻腳步輕盈,看悠閑卻端凝堅定,舉手投足更如那高山流水般流暢自然。
分明是習過什麼特殊的武技。
而他身邊的幾個護衛看似尋常,卻個個沉穩内斂。
進退有度,滂沱大雨中絲毫不顯混亂,其中一個更是如寶劍藏匣,一眼瞥過來,眸子都透着森森殺氣,絕對是個頂尖高手,這樣的人。
在京都做個禁軍練頭都綽綽有餘,又怎麼會委身做了别人家的護衛?
還有那麼個嬰兒,不到百日。
頭都擡不起來,卻随兄遠行,難道他家裡的人就不怕他經不起颠簸夭折了?
再就随行的乳娘,年紀不過十八、九歲,皮膚白皙,雙手柔弱,一看就是從來沒有做過重活的……這些人穿着打扮看似平常,可那氣度卻騙不了人,處處透着詭異,段大叔讓我們小心點,門戶緊閉,不要随意進出。
今天晚上由他和陳大哥親自巡夜。
”
窦昭神色微凝。
素蘭卻打着哈欠調侃道:“說不定人家是對私奔的小夫妻呢!
段大叔也太小心了些。
”
“又胡說八道。
”素心喝斥着妹妹,“你心使得萬年船。
像段大叔這樣才能讓人放心。
”
素蘭吐了吐舌頭。
窦昭心裡卻像有什麼東西被觸動了似的,有種抑制不住的沖動。
她下了床:“我要去看看。
”語氣非常的堅定。
素心思索了半晌,反複地對窦昭道:“那您一定要跟在我身後。
”
窦昭點頭。
素心服侍她穿了衣裳,又拿了件蓑衣給她披上,這才撐了桐油傘,陪着窦昭穿過回廊,到了前院。
兩輛黑漆馬車和幾匹馬停在院子中間,陌生的護衛正冒着大雨将油布搭在馬頂上,那麼大的雨,那幾匹馬卻紋絲不動地站那裡。
段公義正陪着個少年站在東廂房的庑廊裡,望着庭院中忙活的護衛說着話。
那少年背對着她,天色太暗,看不清楚穿了件什麼顔色的衣服,中等個子,略顯清瘦的身材挺拔如松,猿背蜂腰,線條十分的優美。
他身邊那個文士打扮的男子卻對着她。
他年約四旬,相貌平常,一比眼睛卻比星子還要明亮,閃爍着睿智的光芒。
看見窦昭,他低頭對那少年說了句話。
少年和段公義紛紛扭頭朝她望過來。
天空中突然炸起一道閃電,把院子照得亮如白晝。
少年那烏黑的眉毛,深邃幽靜的眸子,略顯蒼白的面孔,精緻到無暇的五官映入她的眼簾。
窦昭覺得自己好像被那道閃電擊中了似的,腦子裡轟隆隆巨響,不知道身在何方。
有人慌亂地喊着她的名字,用一雙溫柔而堅定的手扶着她的肩膀。
“宋墨,”她喃喃地道,“我怎麼會遇到了宋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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