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他下次和宋墨喝酒的時候,當年的事也就一一的呈現在了宋墨的眼前:“……皇上那個時候時常發病,太醫院開的方子又一味地開太平方,皇上覺得自己活不長了,準備在陝西都司都指揮使和定國公之間挑一個,皇後娘娘覺得定國公比較好,說是勳貴出身,和英國公又是姻親,是自己人……後來定國公被捕,向位閣老紛紛為定國公求情,也有浙東一帶的封疆大吏彈劾定國公遠交朝臣,皇上心裡極不舒服,讓錦衣衛問話……禦史那邊的密折過來,也隻說是錦衣衛飛揚跋扈,連肱骨之臣也敢用刑訊,至于定國公受了怎樣的刑,傷勢如何,卻是一句沒提。
皇上留中不發,沒有理會。
誰知道沒幾日,就傳來了定國公死訊。
趙璋如孩子的洗三禮和滿月禮是趕不上了,窦昭忙着給孩子準備百日禮。
宋墨卻決定再刺一下汪淵。
三月中旬,陝西都司都指揮便回京述職,皇上為表彰抗蒙有功,特賞下黃金百兩,珍珠十斛,绫羅綢緞百匹,恩蔭其後嗣一個世襲從四品同知。
原本這樣出風頭的事都是由汪淵去宣旨,但這次,汪淵在服侍皇上梳洗的時候腳滑了一下,差點把水盆打翻,皇上哈哈大笑,指了一旁年富力強的汪格去傳旨,還說汪淵:“卿家也老了。
”
汪淵越想越覺得是有人推了自己一把,可他左顧右盼,身邊不能得他的幹兒就是讨了他歡喜小徒弟,他查了又查,還是沒有查出是誰。
反倒是汪格,他是負責乾清宮書房的事,根本不應該出現在皇上梳洗的時候,汪格不僅出現在了皇上的寝宮,而且在他滑了一跤之後,汪格很快地捧了幾塊墨錠進來,服侍皇上寫大字。
他悄悄地吩咐小徒弟,把一份江浙水患的折子藏在了炕墊子下面。
内閣急等着批紅,梁繼芬親自上折求見,皇上這才發現原本早就應該傳到内閣的折子不見了。
皇上大怒,汪格被杖責二十大闆。
隻是汪格的闆子還沒有打下去,皇後娘娘就出現了。
最後汪格還是被打了二十大闆,可那二十大闆,不過是讓汪格受了點皮肉傷,相比之後皇後娘娘讓人賞了汪格一瓶金瘡藥的殊榮而已,那二十大闆根本不是個事,反而讓汪格更嚣張了。
這很不同尋常。
汪淵知道,萬皇後之所以得皇上器重,很大的一個原因是萬皇後一心向着皇上,從來不拉幫結派,更不會違背皇上的意思。
他神色陰郁地回了自己的宅第,在書房裡轉悠了良久,讓小徒弟去叫錦衣衛鎮撫司的鎮撫過來。
柳愚飛奔而至,恭敬地給他請安。
他這才想到鎮撫司的鎮撫早已換上了史川的人。
汪淵不禁有幾分後悔。
他打發了柳愚,叫了東廠的人去查汪格。
不查不知道,一查他吓一跳。
早在遼王就藩之前,他就開始為遼王辦事。
汪淵恍然大悟。
想到皇上這幾天把他當手腳不利落的老人看待,他就想吐血。
回到宮裡,汪格的小徒弟正在那裡趾高氣揚地訓斥着幾個做錯事的小内侍。
汪淵心裡更不是滋味了。
所以看見宋墨從乾清宮的書房裡出來,他沖着宋墨笑了笑。
宋墨就朝着他拱了拱手,道:“大人什麼時候出宮?
我請大人喝酒。
”
汪淵頓時就有些懷疑是宋墨做了什麼手腳。
可望着宋墨那張坦然而又風光霁月的面孔,他又覺得不太可能,是自己多心了。
“好啊!
”他笑眯眯地點頭,“哪天再約世子爺!
”
宋墨微笑着點頭而去。
汪淵惡狠狠地瞪了一眼汪格歇息的庑房,這才彎下腰,慢悠悠地進了書房。
等到他下次和宋墨喝酒的時候,當年的事也就一一的呈現在了宋墨的眼前:“……皇上那個時候時常發病,太醫院開的方子又一味地開太平方,皇上覺得自己活不長了,準備在陝西都司都指揮使和定國公之間挑一個,皇後娘娘覺得定國公比較好,說是勳貴出身,和英國公又是姻親,是自己人……後來定國公被捕,向位閣老紛紛為定國公求情,也有浙東一帶的封疆大吏彈劾定國公遠交朝臣,皇上心裡極不舒服,讓錦衣衛問話……禦史那邊的密折過來,也隻說是錦衣衛飛揚跋扈,連肱骨之臣也敢用刑訊,至于定國公受了怎樣的刑,傷勢如何,卻是一句沒提。
皇上留中不發,沒有理會。
誰知道沒幾日,就傳來了定國公死訊。
“皇上震怒,把史川叫進宮就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臭罵,并限他十日之内查清楚事情的真相。
“接着就是面官彈劾定國公的折子。
“皇上氣得肝痛。
說,定國公公正廉潔,活着的時候一個個都稱定國公是國之梁棟,這人一死,頭七都沒有過,什麼髒水臭水都往他身上潑,全是些勢利小人!
“要為定國公正名。
“不曾想皇後娘娘卻勸皇上,若上皇上此時赦免了定國公府,豈不是承認定國公之死是皇上的錯?
“皇上就有些猶豫起來。
“皇後娘娘就道:蔣家除了定國公,還有蔣竹荪,蔣蘭荪,您既然決定将蔣家的人留給太子殿下用,不如讓蔣家吃些苦頭,成年的男丁流放到遼東,婦孺之類的,貶為庶民返回原藉主。
蔣家還有祖宅祭田,蔣家的人要是感念聖恩,自然會得得很好。
若是心懷不滿,就算是皇上此時赦免了蔣家人,蔣家也一樣會覺得委屈不平。
雷霆雨露,都是君恩。
正好趁着這個機會看看蔣家是真的忠貞還是假的忠貞。
“皇上覺得皇後娘娘言之有理。
“很快就下了聖旨。
蔣家五歲以上的男丁流放遼東,婦孺貶為庶民返回濠州。
“至于蔣家二爺和三爺,我知道皇後娘娘身邊的内侍曾去見過鐘橋,至于說了些什麼,我沒敢問鐘橋。
”
宋墨望着手中的酒盅,心中滿是苦澀,半晌才淡淡地道:“如果那些大臣不是彈劾定我大舅而是為定國公喊冤、求情,皇上又會如何呢?
”
汪淵歎了口氣,道:“滿門抄斬已是好的,就怕會誅連三族!
”
宋墨想起窦昭。
若他沒有遇見窦昭,蔣家,自己,又會是怎樣呢?
他回到頤志堂,孩子已經睡了,窦昭正坐在燈下畫花樣子。
聽到動靜,她擡起頭來,朝着他盈盈一笑,道:“你回來了!
”
清澈的目光如泉水,倒映着他一個人的影子。
仿佛湧動的潮汐,拍打着他的胸口,讓他心悸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上前幾步抱住了窦昭。
“壽姑,如果沒有你,我會成什麼樣子?
”他閉着眼睛,把頭埋在她的青絲間。
如果沒有她的重生,這一世的宋墨還會如上一世一樣的孤單寂寞,憤世嫉俗。
窦昭心立刻軟成了一團。
她安撫般地輕輕地拍着宋墨的肩膀,笑道:“如果沒有我,你肯定會娶個溫柔體貼的妻子,納幾個色藝俱絕的妾室,生幾個活潑可愛的孩子……”
“不會。
”宋墨反駁道,“我隻喜歡你,不要别人。
”
不會,是不會娶個溫柔體貼的妻子?
還是不會納妾?
窦昭呵呵地笑。
不管怎樣,宋墨如今好好的。
榮華富貴,位高權重,前程似錦!
她緊緊地摟着他,笑道:“你今天喝了酒?
要不要我讓竈房給你做碗醒酒湯?
”
宋墨放開她,搖了搖頭,道:“你叫了小丫鬟進來服侍我梳洗就行了。
”
窦昭點頭應“好”。
宋墨梳洗過後拉着窦昭一起倚在臨窗的大炕上。
他握着她的手,把見過汪淵的事告訴了她。
窦昭愕然,随後若有所思。
宋墨向來重視窦昭的感覺,見她有些心不在焉,忙道:“怎麼了?
是不是有什麼不妥的地方?
”
窦昭回過神來。
“沒有。
”她語氣微頓,道,“我是在想,如果當初大家都上折子為定國公喊冤求情,惹怒了皇上,皇後娘娘會不會在旁邊火上加油……”
“不會。
”宋墨很冷靜地道,“她在皇上面前素來賢淑大度,蔣家已經要倒黴了,她犯不着給自己惹麻煩,平白地得罪人。
這次她之所以插手,不過是想着既然已經得罪了蔣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除了蔣家以絕後患。
”說到這裡,他冷笑了一聲,“果真是成大事的,翻臉無情。
那時候我母親焦急如焚,她還在一旁安慰我母親,我母親對她感激涕零,卻不曾想害我大舅的就是她。
不過是沒有偏向遼王而已,她就能下得了這樣的毒手,這要是和她做對,豈不是死無埋身之地?
”
所以,前世皇後并沒有對蔣家動手!
窦昭聽着心中一松,又湧起另一個念頭來。
她斟酌道:“硯堂,你有沒有沒想過,如果定國公僅僅是沒有偏向遼王皇後就能費這麼大的功夫,那些委婉拒絕了皇後的,皇後豈不是要将他挫骨揚灰才能解恨?
”
宋墨一愣。
窦昭道:“我們都察覺得到了遼王的野心,可沒有一個人敢告訴皇上,不過是因為一來沒有證據,二來怕皇上不相信,反而主自己身陷圄囹。
可如果跟皇上這麼說的人是定國公,您說,皇上會有什麼反應?
”
宋墨神色大變。
如果是定國公,皇上就算是再相信皇後,再相信遼王,也會心生疑窦!
這才是皇後要對定國公和蔣家下手的真正原因。
她怕因定國公的死,讓蔣竹荪和蔣蘭荪說出對遼王不利的話來。
宋墨眼角濕潤:“可恨我五舅現在什麼也不知道,竟然認賊作父,助纣為虐!
”
窦昭也被自己的這個推斷弄得心有戚戚。
她道:“我們是不是應該跟五舅透個音?
”
宋墨颔首,匆匆去了書房。
窦昭望着還殘留着幾分餘溫的茶盅,長長地歎了口氣。
今生一個小小的改變,卻讓前世的曾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這是她初遭宋墨時沒有想到的。
以後,她還會遇到多少這樣的改變呢?
前世那些笃定的事實,今生還會發生嗎?
窦昭有點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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