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将晚,王家後門大開,樟木箱、官皮箱、狀元箱等成雙成對沉甸甸的箱籠,被擡出來裝在馬車上,一隊趕往會嘉坊姜家。
一路上引來不少跟随的閑人,待馬車停在姜家門口時,看熱鬧的人已是裡三層外三層了。
昨日王家欺負外孫女惹怒姜二爺,緻使姜二爺一個揍倒王家哥倆,攜姜家人摔門而出的事,已經傳遍大街小巷。
今日一早,姜家的仆婦當街怒罵雪霞晚管事媳婦時,大夥把實情聽了個明白。
難怪姜二爺會生氣,這擱誰身上誰也受不住。
王家這會兒大車小車地趕過來,莫非是要賠罪?
很快,姜家周邊的牆頭上、房頂上和剛剛萌芽的柿子樹上都爬滿了人,眼巴巴地等着。
王管家頂着衆人的目光,上前敲響姜家緊閉的大門,他一邊敲一邊暗罵姜家不是東西,大白天的關什麼門!
大門開了後,王管家陪笑道,“勞煩小哥進去通禀,就說升平坊王家送回由王家代為照管的姜二夫人的嫁妝,請姜家派人驗看入府。
”
“您稍待。
”姜家門人說完,又将大門關上了,差點兒把王管家的臉拍成大餅。
“嘩——”
聽到王家果然來送還姜二夫人的嫁妝,衆人就議論開了。
“不對啊!
姜二夫人的嫁妝足有幾十輛車,王家這才拉回來多少東西?
”
王家下人不幹了,叉着腰道,“幾十輛車是裝的全部嫁妝,我家姑奶奶去世之前,隻托娘家照管貴重嫁妝!
”
“那也不對啊。
你們去年搬姜二夫人的嫁妝時咱可數着呢,一共拉走八車,這會兒怎隻送回來六車?
”
有這麼好事的麼!
王家下人更氣了,“當時的馬車小,現在的馬車大!
”
“呦吼?
還有這一說?
”
“呦——”
衆人正跟着起哄時,見姜家大門又開了,便立刻禁了聲。
姜老管家走道,“王管家,我家二爺和兩位姑娘已經再三說過不要二夫人的嫁妝了,隻求你們看在二夫人的顔面上,以後少欺負我家姑娘就成。
您請回吧。
”
回個屁!
王管家再陪笑,“勞煩老哥再通禀一聲,就說我家大夫人求見貴府老夫人。
”
姜老管家笑得比王管家還不好意思,“小哥也知道我家二爺的脾氣,二爺既然說了兩位姑娘出嫁時姜家會備更多的嫁妝,小老兒怎麼敢給您開這這個門?
若是開了,二爺回來非得把小老兒打死不可。
您就當可憐小老兒,把二夫人的嫁妝拉回去,繼續供王老夫人、夫人、姑娘們花用吧。
”
王成大聲道,“瞧您這話說的,姑奶奶的嫁妝放在王家,可沒人動過一分一毫。
”
“是呢,是呢!
看小老兒這嘴啊!
”姜老管家擡手假意扇了扇自己的嘴,“不是您拉回來的這些,是二夫人的嫁妝鋪子和田莊,留着給王老夫人、夫人和姑娘們花用吧。
”
王成氣得鼻子都歪了,“這話可不能随便說,鋪子和田莊的契書一直在表姑娘手裡呢,咱可動不了!
”
“你們是賣不了鋪子,東西可沒少拿!
”看熱鬧的人跟着起哄,“不光王家拿,孟家、孔家也跟着拿!
”
“王家閨女嫁人了,嫁妝還能供着四家人花用,真是讓咱開了眼了!
王家人不愧書讀得多,肚子裡墨水也多,心眼兒更比别人多!
”
“你們怎隻用姜二夫人鋪子裡的東西,孔大夫人、孔二夫人鋪子裡的東西看沒見這麼用過?
”
“欺負姜二夫人死了,兩個姑娘年紀小呗!
”
“……”
呸!
當她看得上那寒酸鋪子的破爛玩意麼!
躲在門房内看熱鬧的崔氏氣得咬牙切齒。
孔氏被笨嘴的王成氣得要吐血了,一挑車簾站了出來。
誰知她還沒開口,就聽有人譏諷道,“呦!
還有送回來六車嫁妝,原來還有一輛是坐人的!
”
孔氏氣急,轉圈點着地上、牆上、房頂上和樹上罵道,“我們拉回去多少東西就拉回來多少,待會兒姜家人出來了,自會一樣樣數清楚,瞪大你們的眼珠子看着!
我們王家家大業大,才不會貪圖外甥女的東西!
”
“看不到喽,天要黑喽!
”樹上爬得最高的家夥起哄,“你們趕這個點兒送過來,不就是怕人看麼!
”
哪是怕人看,是王問樵在家發瘋,非得讓她送!
孔氏重重哼了一聲,下馬車到姜家大門前一把推開老管家,邁步直奔姜家後院。
誰知她進去不過兩盞茶的功夫,又氣呼呼地出來了,“回去!
”
王管家猶豫了,“夫人,老爺吩咐一定要将東西送進姜家大門核對之後才能回府的。
”
能進你進啊!
孔氏狠狠甩了王管家一眼,轉身上了馬車,“走!
”
趕着出來送孔氏的姜慕燕這會兒才趕到門口,帶着妹妹屈膝行禮,“燕兒與妹妹恭送大舅母。
”
假惺惺!
孔氏撩開車簾,壓着火勉強道,“你們出來做什麼,風涼,快回去。
”
孔氏的馬車走了後,王管家上前哀求兩位姑娘,求她們收下嫁妝。
姜慕燕隻是搖頭,帶着妹妹一步步往門内走。
借着姜家門口的燈籠,衆人見這倆姑娘中大的兩眼紅腫,瘦得一陣風就能吹走;小的雖長得胖乎,但走路都費勁,便忍不住罵道,“造孽啊,這麼倆可憐孩子,王家怎麼下得去手哦!
”
“就是啊,王家還書香門第呢!
“王家的書香都被銅臭蓋住了,你們還不曉得吧……”
門外的人說着閑話,姜慕燕拉着妹妹進門後,立刻小聲道,“舅母拉走了八車,卻隻送回來五車。
咱們怎麼辦?
”
姜留道,“姐-别-急,咱-們-一-件-件數-清-楚。
”
到現在姜猴兒沒回來,就說明嫁衣不在馬車上,姜留在等,看王家怎麼把娘親的嫁衣送回來,又以什麼借口開脫。
王家的五輛馬車在姜家門前停了一個多時辰,直到巡城官兵過來趕,才返回了王家,看熱鬧的人群也悻悻散去。
第二天一大早,王家的馬車又一輛輛地來到姜家門前。
待看清這次趕車的是王問樵,從馬車上被扶下來的不是孔氏,而是雙目通紅的王老夫人後,跟來看熱鬧的人群騷動起來。
聽聞外婆和二舅親自到了,姜慕燕、姜淩和姜留到門前恭迎。
王老夫人見姜慕燕雙目紅腫,心疼地道,“好孩子,外婆把你們的東西送回來了。
”
“外婆……”姜慕燕忍不住哽咽。
姜淩朗聲道,“外婆,我父親說……”
王老夫人擡手,“好孩子,外婆都知道。
但這些嫁妝是你們的娘留給你們的,你們的爹做不得主,你們更做不得主。
”
說罷,王老夫人拉着姜慕燕,王二舅抱起姜留,先後進入姜家大門。
兩位久不見面的親家再次面對面時,王老夫人和姜老夫人看着對方,心中生出同一個念頭:
還不到一年,她怎麼老成這副模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