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萬歲下旨召見姜楓,安老夫人緊張地站了起來,卻發現姜家人從上到下都很平靜,好似這不是什麼大事。
她讪讪地整理袍袖衣裙,又重新坐回位子上。
姜老夫人似是未瞧見她的失态,隻吩咐三孫女,“你回去将官服包好,該帶的都帶上。
”
“是。
”姜慕燕沉穩地應了,挺直腰杆走了出去。
“這樣的大事,竟隻讓燕兒去?
”安老夫人感歎道,“楓兒媳婦去了有三年了吧?
嫂子怎還不給他……”
不等安老夫人說完,姜老夫人便道,“讓燕兒去是因為你來了,我不好親自過去。
當着孩子們的面,咱們不說這些。
”
“嫂子說得是。
”安老夫人有些尴尬,轉頭見姜楓的小閨女姜留正看着自己。
幾年不見,這孩子長開了,真跟換了個人一樣,清靈的眸子,無可挑剔的五官,怎麼看怎麼招人稀罕。
以她模樣和她爹現如今的聲名,這孩子便是王侯将相家都嫁得。
若姜家舍得,皇宮她都進得去,如果能入了萬歲的眼……
安老夫人的心又是一顫,沖着姜留笑得越發和氣了。
見她對自己笑,姜留也笑,她粉嫩的小臉若桃花綻放,任是深秋也讓人覺得暖意融融,安老夫人看得揪心,笑容撐不住了。
見安老夫人難受,姜留心裡就舒坦了。
祖父去世,安雲昌出任刑部侍郎後,與孟家沆瀣一氣,“大義凜然”地與姜家割席,兩家斷了往來。
現在安雲昌出事了,她腆着臉帶孫女們登姜家的門,道歉的話都沒得一句,上來就跟這幾年兩家啥事也沒發生一樣與祖母套近乎。
真當姜家人好脾氣、好欺負麼?
姜留又坐了一會兒看時辰差不多了,便站起來道,“祖母,雅正夫人快要來了,孫女想先去滴翠堂準備着。
”
姜老夫人與安老夫人解釋道,“雅正夫人要過來教孩子們彈琴,咱們帶芝兒去花園轉轉?
”
說罷,姜老夫人與安雲芝道,“三年前的錦鯉都沒了,池子裡的魚都是新養的,不及當年的個大。
”
“個小的更好看。
”面容姣好身材火爆的安雲芝笑得一臉天真,“祖母,池子裡的錦鯉是被大郎哥他們釣出來烤着吃了麼?
”
大郎小時候确實天天嚷着要烤魚吃,姜老夫人臉上的笑意深了些,“卻也不是。
”
池子裡的錦鯉,是爹爹為了挖癞蛤蟆給禍禍沒的。
想到那些幹蛤蟆皮,姜留一陣頭皮發緊,忍不住晃了晃腦袋,引得頭上插的兩串白玉珠花亂顫,發出清脆的響聲。
被大姐姐拉出北院後,姜留便聽她呸道,“安雲芝還好意思提大郎,我都替她臉紅!
”
姜慕錦也低聲道,“大姐可得跟大伯母說清楚,絕不能讓安雲芝進咱們家的門。
”
“你把心放到肚子裡。
大郎是嫡長孫,祖母和我娘都盯着呢,她進不來。
”姜慕容哼道,“大郎回來你們誰也别提她,晦氣。
”
“好。
”姜留跟着姐姐們應了,但她其實挺懷疑祖母和伯母的眼光的,還有大伯的。
大伯母這樣的性子,不也被娶回來了麼?
過幾日大姐出嫁大郎哥從國子監回來時,如果安雲芝還來,她們姐妹幾個還真得盯着點,免得大郎哥被她算計了。
還有她爹,她也得盯緊了。
近來上門給她爹提親的人越來越多了,得防着哪個小狐狸精使手段,逼着她爹非娶不可。
姜留握了握小拳頭,她爹娶後娘可以,但絕不能娶個讓她爹吃虧受氣的。
惦記姜二爺的可不隻狐狸精。
身着官服的姜二爺到宣德殿外候旨聽宣時,殿外幾個小宮女的臉都紅撲撲的,忍不住一眼又一眼地偷看他,千牛衛副将宋春平知盯着姜二爺笑,嘴咧得比姜家影壁牆邊老石榴樹上的石榴還大。
姜二爺主動與宋春平低聲打招呼,“宋将軍,好巧。
”
“是啊。
”得知萬歲召見姜二爺,換班趕過來的宋春平笑得格外開心,甚是羨慕地道,“在下現在經常與郭兄弟一塊練武,他常與在下提起姜大人。
”
“千亭剛到千牛衛,什麼都不懂,有勞宋将軍多教教他。
”姜二爺笑着與他寒暄。
“都是自家兄弟,好說,好說。
”宋春平笑得更歡了。
待得到萬歲宣召入殿,姜二爺行禮起身後,景和帝問了幾句衙事,便直入主題,“卿在寒露刑場登台阻刑,憑的僅是案犯的幾句話麼?
”
這是什麼人在早朝上說自己壞話了?
姜二爺躬身回道,“回萬歲,臣憑的是三點。
”
“哪三點?
”景和帝頗感興趣地追問。
姜二爺道,“第一,臣入西城衙門後,得京兆府尹張大人教導,審案時不要隻聽案犯講什麼,要注意觀察他們的神色和語氣,若仔細甄别揣摩,就能發現案犯是否有所隐瞞。
臣在刑場上觀黎炎光的神情和語氣,覺得他說的是真話。
”
景和帝點頭。
姜二爺繼續道,“第二點,案犯黎炎光提起五年前舊事,臣曾到他家用過一次飯。
臣記得其父忠厚大度,其母慈祥勤奮,他家裡也收拾得幹淨利索,所以臣印象深刻。
臣覺得父母如此,黎炎光當也不是窮兇極惡之輩。
”
這麼個……景和帝撫須,持保留意見。
“第三點也是最觸動臣的一點。
當陽刑場二十八名待斬案犯,其餘皆有數名家眷趕來送别。
趕來給黎炎光送别的隻有一個九歲孩童,其衣衫褴褛,面容饑瘦,雙目無神。
待付大人準許家眷上台與案犯話别時,這孩子上來,跪在黎炎光面前,用他抱來的一壇清水給黎炎光淨面。
”
姜二爺說到這裡頓了頓,動情道,“萬歲,這孩子的祖父母、母親皆已去世,世上隻剩下馬上要被砍頭的父親。
黎炎光跪在臣面前,苦苦哀求臣賞這孩子一口飯吃,淨面時他望着孩子,孩子也望着他,那眼神兒臣說不上來,就是覺得心裡像被堵了一塊肥肉,異常難受。
所以臣聽到‘斬’字後,便忍不住跳了上去。
”
已為人父的景和帝頗有同感,追問道,“卿可曾想過,若黎炎光死有餘辜,卿将如何收場?
”
“跳上去之前臣沒想這些,跳上去之後臣想了。
”姜二爺坦然道,“如果黎炎光說的是謊話,查清之後再砍他的頭就成。
至于微臣,則會被罵被貶職,微臣覺得,這是微臣魯莽行事該得的。
否則以後人人都登台阻刑,就亂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