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謹言和蘇蕊離京當天,駱蘇兩家衆人一起将兩人一路送到了城外。
駱君搖和謝衍自然也沒有缺席,跟着大家一起出城去送行了。
駱君搖拉着蘇蕊的手不舍得放開,平時也并沒有感覺到有那麼多事情要說,真要離别了才發現想說的話根本就說不完。
懷州路途遙遠,駱謹言和蘇蕊并沒有帶太多的行李,不過是一些日常慣用之物,别的都等到了懷州再重新置辦。
跟随的人倒是帶了不少,除了駱謹言身邊的心腹和親衛,還有蘇蕊從娘家帶來的陪嫁丫頭仆婦。
到了懷州還不知道是什麼情況,身邊貼身侍候的自然還是知根知底更放心一些。
“大嫂,你和大哥以後可要自己保重啊。
有什麼事記得寫信回來告訴我們,有什麼困難也要跟我們說。
”駱君搖拉着蘇蕊的手,看着不遠處正在和蘇太傅謝衍等人說話的駱謹言叮囑道。
蘇蕊輕笑道:“放心吧,你們在上雍也要小心才是,蘇家還有阿泫都要有勞王爺和搖搖照拂了。
”
駱君搖連連點頭道:“你放心,阿泫在攝政王府絕對不會受委屈的。
對了,敏敏她們今天來不了,這些是她們托我帶給你的禮物,祝你一路順風。
”駱君搖接過蘭珍手裡的包袱遞給了蘇蕊。
蘇蕊含笑接了過來,笑道:“替我謝謝她們。
”
駱君搖應了聲,又道:“你好好跟蘇夫人她們告别吧,我不打擾你們啦。
”雖然不舍蘇蕊,但駱君搖也知道蘇家人更加舍不得女兒姐妹,說完便小跑步朝着謝衍的方向走去。
謝衍和蘇太傅駱雲站在一起和駱謹言說話,駱謹行隻能站在看着自家大哥說不上話。
駱謹言恭敬地聽着蘇太傅的叮囑和教導,謝衍和駱雲站在一邊也不插話。
官場上的行事規矩和道理,蘇太傅确實比他們倆要懂得多。
可惜駱謹言和蘇蕊剛成婚就要啟程離京,否則蘇太傅想必也不吝于好好教導這個孫女婿。
眼看着時間不早,蘇太傅也隻能住了口,歎息一聲道:“罷了,時候不早了,你們也該出發了。
懷州風土迥異上雍,人事複雜,謹言千萬記得老夫先前的話。
”
駱謹言恭敬地拱手道:“謹記祖父教誨,此去不知何時再見,還請祖父和父親保重。
”
駱雲身為武将原本并沒有那麼多的多愁善感,但這也是兒子頭一次将要長期離自己這麼遠還要主政一方,心裡一時也很有些傷感。
憋了半晌也隻是說了一句,“到了懷州萬事小心,注意安全。
”
駱謹言鄭重地應了下來,謝衍就更加言簡意赅了,“南疆有勞謹言了。
”
駱謹言點點頭并沒有說話,微微拱手示意。
“大哥,一路保重。
”駱君搖和駱謹行也不甘落後。
駱謹言笑了笑,叮囑了弟弟幾句,擡手揉了揉妹妹的腦袋柔聲道:“你在上雍也要好好的,莫要胡鬧給父親和王爺惹麻煩。
”
比起一直覺得自己女兒是個小乖乖的駱大将軍,駱謹言顯然是知道自家這小妹妹有多能折騰的。
駱君搖朝他吐了吐舌頭,道:“我好着呢,大哥還是多想想你和大嫂吧。
祝你和大嫂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呀。
”
“……”至今還與心上人以禮相待的駱大公子。
無論如何依依不舍,離别的時候終究無法阻攔。
駱謹言和蘇蕊一一向衆人道别之後扶着蘇蕊上了馬車,自己才翻身上馬朝送别衆人拱手緻意,“諸位請留步,告辭。
”
并不算長的隊伍緩緩向官道前方而去,駱謹言策馬跟在馬車旁邊,看着他們離去的背影蘇夫人終于忍不住哭出聲來。
蘇氏和蘇家的幾個女眷連忙扶住她輕聲安慰,蘇夫人雖然勉強止住了哭泣,但心中的擔憂和不舍又哪裡是三言兩語就能夠消解的?
她從小教養長大的女兒,才小小年紀就要離
家萬裡去懷州那窮山惡水的地方,讓她如何能不擔心?
馬車裡,悄悄掀起窗簾往外看的蘇蕊同樣也忍不住淚流滿面。
看着母親哭到嬸嬸懷中,蘇蕊心中更是為自己的任性和心狠愧疚不已。
若非她自私妄為,母親怎麼會如此傷心?
這樣的傷心并不會一時的,蘇蕊心裡清楚隻要自己在外面一天,母親就會時時為了她擔憂不已。
“小姐,你别難過。
”坐在蘇蕊身邊的丫頭小聲道:“以後姑爺總要回京述職的,小姐也可以跟着一起回來探望老太爺和夫人老爺啊。
”
蘇蕊看着離他們越來越遠的衆人,慢慢放下了簾子,側首看着坐在自己身邊的姑娘道:“讓你跟着我千裡迢迢去懷州,苦了你了。
”
丫頭笑容明快,“小姐這是什麼話?
小姐您去哪兒奴婢自然也去哪兒啊。
小姐以後可是總督夫人了,奴婢也能沾着小姐的光,威風威風。
”
蘇蕊笑了笑,心中明白這丫頭是想逗自己開心。
總督夫人再風光但懷州那樣的地方又如何及得上上雍的遍地繁華富貴?
早在幾年前她偷偷離開京城的時候就知道了,外面的世界跟上雍是不一樣的。
“阿蕊?
”馬車外面,駱謹言輕聲問道:“可還好?
”
蘇蕊挑起車窗簾子微笑道:“我沒事,不用擔心。
”
駱謹言目光掃過她微紅的眼睛,輕聲道:“阿蕊以後若是想家了,我們就回來看看。
若是想念嶽父嶽母,沿途也可給他們寫信,跟他們說說沿途的見聞風光,也讓他們放心。
”
蘇蕊點點頭,道:“好,回頭投宿驿站我便寫信給家裡。
”
直到離開的隊伍完全消失在了官道的盡頭,送信的衆人方才轉身回城。
蘇夫人哭了一場很是傷神,駱明湘又懷着身孕,女眷們便先乘馬車回城了。
駱謹行和駱雲也不回城直接去了定國軍在城外的大營,謝衍陪着蘇太傅上了一輛馬車,駱君搖卻不願意坐車幹脆策馬跟在外面。
眼下已經将要到三月下旬,乃是暮春時節。
官道兩旁早已經郁郁蔥蔥一派生機勃勃的景象,駱君搖一身銀紅春衫策馬揚鞭在官道邊上來回奔馳,笑容明媚神采飛揚,隻讓人覺得鮮衣怒馬活力十足。
蘇太傅看着馬背上的身影,也忍不住笑歎道:“當初若知阿蕊有今日,就該送她去武道院好好學學,也好讓我和她父母放心了。
”
謝衍目光也落在那馬背上的人兒身上,眼神不自覺的柔和了許多,“太傅放心,謹言行事穩妥,定會照顧好……駱少夫人的。
”
蘇太傅哪裡不知道謝衍在糾結什麼,看着他大笑起來,神色也送松快了許多,略帶幾分調侃道:“老夫也未曾想到,竟會與王爺有這樣的緣分啊。
”
蘇太傅曾經當過謝衍的老師,但謝衍娶了駱雲的女兒,駱雲的兒子卻娶了他的孫女。
以至于如今謝衍需得叫他孫女一聲大嫂,如此一來蘇太傅的輩分也憑空漲了一輩。
謝衍有些無奈地看了蘇太傅一眼,搖搖頭不說話。
蘇太傅也不糾結這個問題,很快正色道:“王爺近日跟廖維有什麼過結?
”
謝衍挑眉道:“太傅何出此言?
”
蘇太傅微微眯眼道:“這些日子廖維兩番上門,話裡話外都是說王爺的。
我原本還以為他是有志丞相之位,想要求我支持。
後來我回頭想了想又覺得不對,廖維那意思倒像是想打探什麼消息。
”
謝衍低眉一笑道:“廖維這人沒什麼别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了。
”
蘇太傅看着謝衍不語,廖維好歹也是在朝堂上混迹了大半輩子的人,不至于那般按耐不住。
肯定是這位攝政王殿下做了什麼暗示,讓廖維誤以為謝衍想要對他做什麼。
廖維也未必就是真的想從他這個已經緻仕的老頭子口中打
探到什麼消息,估計是實在弄不清楚謝衍的意圖,才想要借着他試探謝衍會不會有下一步的動向。
謝衍避開了這個問題,轉而問道:“太傅對曹冕此人怎麼看?
”
“曹冕?
”蘇太傅一怔,半晌才皺着眉頭道:“可是青州出了什麼事?
”
謝衍也不隐瞞,将青州雲海書院的事情跟蘇太傅說了一遍。
蘇太傅半晌沒有一眼,馬車裡安靜了足足有半刻鐘幾乎要讓人以為他睡着了,才聽到蘇太傅緩緩道:“曹冕此人…可成神也可成魔,不過一念之間。
”
謝衍一怔,蹙眉道:“不久前,我聽旁人說過類似的評價。
”
蘇太傅有些意外,又似乎在意料之中,歎了口氣道:“當年跟着高祖打天下的人裡面,曹冕算是年紀最小的那幾個。
如今高祖早已經駕崩,我們這些老頭子也已經是垂垂老矣,他卻算得上正當盛年。
當年願意追随高祖的人,無論是圖名圖利為了活下去或是想要匡扶天下,總歸是要為了點什麼的。
但是我們一直沒弄明白他是為了什麼,他不圖名不圖利,不戀權不愛财不好色不嗜酒不好吃。
旁人說商侯是聖人,那是說商侯對淇南的功績。
但若論品性涵養,他才是當之無愧的聖人。
”
謝衍蹙眉道:“本王未逢其時,自記事起曹冕似乎就一直是在外地為官?
”
蘇太傅點頭道:“不錯,曹冕今年也不過五十八,當年立國之時他比王爺現在的年紀還要小幾歲,可說得上是前途無量。
那時候文官人人都盼着留在上雍,唯獨他以自己功勞淺薄年齡尚輕拒絕了高祖的爵位自請外放為官,溫定侯的爵位還是後來高祖硬要封的。
他的夫人…出身也不高,以他當時的年紀相貌和功勞,便是想娶公主郡主隻怕也不在話下。
”
謝衍若有所思地道:“如此看來,至少在人品上,此人确實無可挑剔。
既然如此,為何……”
蘇太傅道:“王爺是想問,為何會有那般極端的評價?
”
謝衍點頭,蘇太傅道:“大約是因為,他太完美無瑕了,以至于…甚至讓人覺得缺少幾分人味。
當年…姚家那樁事,消息剛傳出的時候或震怒或惋惜憐憫,哪怕是幸災樂禍終究也是一種感情。
王爺可知,曹冕當時說了什麼?
”
謝衍道:“請太傅指教。
”
蘇太傅的目光穿過車窗望向遠方,仿佛洞穿了歲月看到了遙遠的曾經。
“當時…消息傳來的時候,正巧是我與成國公曹冕在一起商量如何為淇南籌措赈災糧草的事。
那是我們并不知道此事與商侯和淇南之事有關,自以為是流民和姚家的仇人所為,成國公當時便破口大罵,說要帶兵剿了那些狂徒。
我曾經與姚家家主有過幾面之緣,心中也是戚然,半晌沒有言語。
倒是曹冕淡淡說了一句……倒也不失為一種解法。
”
“不失為一種解法?
”謝衍蹙眉緩緩道。
蘇太傅蒼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絲複雜的神色,道:“當時我跟成國公并沒有在意他的話,他隻說是想到了一個困擾他許久的難題一時脫口,還問我們怎麼了?
我們隻當他方才想事情沒聽到侍衛的禀告,隻是當時他臉上一閃而過的神色讓我心裡忍不住打了個突卻也來不及多想。
直到後來我隐約聽說了一些關于姚家和商侯的傳聞,每每想起他當時那句話和神色,總覺得毛骨悚然。
當時,他也才不過二十多歲罷。
後來他離開上雍外放為官,這些年也沒見有過什麼行差踏錯的地方,我便時常覺得當時是否是我太想多了,以至于後來言行中不經意表露了出來,才讓他漸漸與我疏遠了。
王爺今天突然問起,我便也隻能說這麼多了。
”
謝衍沉默,若隻是蘇太傅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或許可能是他想多了,但總不能一個兩個都想多了吧?
蘇太傅看着謝衍道:“此事王爺還需謹慎,曹冕雖然離開上雍多年但畢竟是當年跟随高祖打天下的功臣,朝中故交不少。
老夫當
年心中雖然有些芥蒂,卻也不敢說自己對此人的看法當真準确,或許其中有什麼隐情也未可知。
退一步說,無論他心裡想了什麼本性如何,隻要他沒當真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那誰也不能指摘他。
”
“年前那幾樁事已經鬧得朝野上下人心不安,此事若鬧大了最後卻無功而返,恐怕對王爺不利,還請王爺千萬謹慎。
”
謝衍正色點頭道:“多謝太傅指點,本王心裡有數。
”
蘇太傅歎了口氣,喃喃道:“大盛開國不過三十年,高祖駕崩也不過才十來年……所幸還有王爺在啊……”
謝衍道:“太傅才是大盛的定海神針,這些年若非有太傅在朝中支撐,本王也難以兩全。
”
蘇太傅搖搖頭道:“我隻盼着,有生之年莫要看到大盛境内再啟戰端了。
”
440、離京,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