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家。
雪停了,整個蕭家卻仿佛陷入了真正的寒冰之中,冰冷的讓人連笑都笑不出來。
整個府邸裡比平常安靜了數倍,就連下人間說小話也隻敢躲在沒人的角落裡竊竊私語。
蕭夫人到底還是知道了蕭泓和蕭澂的事情,當母親的如何能接受?
當場便暈了過去。
蕭家大少夫人心中有怨,但蕭泓已經被抓走了,她還要照顧丈夫和兒女,管理整個蕭家忙得不可開交,心情自然也不會好。
秦藥兒的藥效果還是不錯的,沒兩天蕭澂的嗓子就好了許多,隻是畢竟是受過毒藥的侵染,說話的聲音并不似從前清潤,聽上去還有幾分沙啞粗粝之感。
秦藥兒放開按着蕭澂脈搏的手,回頭對站在一邊緊張地看着自己的大少夫人道:“毒基本已經排除了,将最後一劑藥喝完就不用再喝了。
”
大少夫人松了口氣,連忙點頭道:“有勞秦姑娘了。
”
秦藥兒搖搖頭道:“雖然毒是排除了,但是受損的身體一時半刻也恢複不了,你們最好還是找個精通調理的大夫來給他看看。
還有他的嗓子和鼻子,多少會受到一些影響。
至于肺部……應該也是有些影響的,以後最好少去對肺腑影響不好的地方。
”她隻能負責解毒,但很多毒對人體本來就是有破壞性的,那些已經被損壞的地方她可修複不了。
大少夫人神色微黯,她也明白這個道理,這些也不能強求大夫,于是點頭道:“多謝姑娘提醒,我們已經請了京城最善于調理身體的大夫。
隻等夫君身上的毒解了,就會為他調理身體。
”
“那就好。
”秦藥兒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又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床上的蕭澂道:“對了,蕭大人,王爺說你不用急着去衙門,等你好一些了他會過來看你的。
”
蕭澂笑容有些苦澀,道:“不敢勞動攝政王殿下,待到下官能下床了,會親自前往攝政王府請罪。
”
秦藥兒有些詫異,“你倒黴被人下毒了,還要請罪?
”她素來對這些并不太懂,也不在意。
便揮揮手道:“随便吧,我會回去告訴王爺的。
”
“多謝姑娘。
”蕭澂點頭道。
大少夫人親自将秦藥兒送出門,才轉身又回到了房裡。
蕭澂身邊已經多了一個青年,正低聲向他禀告這兩天外面發生的事情。
大少夫人也不着急,便轉身在外面的小廳裡坐了一會兒。
片刻後那青年便從裡面走了出來,恭敬地道:“夫人。
”
大少夫人點點頭也站起身來道:“你去忙吧,我進去看看。
”
“是。
”
蕭澂已經坐起身來,身後靠着個厚厚的軟枕。
看到妻子進來朝她笑了笑,道:“這兩天辛苦你了。
”
大少夫人沉默地搖了搖頭床邊坐了下來,擡眼看着蕭澂道:“母親想要你和父親去攝政王府求情。
”
“求情?
”蕭澂道。
大少夫人神色有些難看,“求攝政王放了三弟。
”大少夫人自然是不願意的,且不說蕭泓險些殺了她的丈夫。
單隻是留着這麼一個危險人物在家裡,她以後恐怕不僅要擔心丈夫和自己的安危,還要擔心自己的兒女。
大少夫人跟蕭泓這個小叔子沒怎麼相處過,但從前對他也沒有什麼惡感,現在卻是恨不得他死在攝政王府。
她雖然是女子,卻不是活菩薩,容不得想害自家人的人。
蕭澂苦笑了一聲道:“恐怕是不成。
”
聽他這麼說,大少夫人倒是松了口氣,隻是有些擔心,“可是母親那邊……”
蕭澂歎了口氣道:“母親不知道,這…這件事,不僅僅是蕭家的事情。
罷了,你去請父親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情要跟他說。
”
大少夫人擔憂地看着他蒼白的臉色,道:“這麼急麼?
”
蕭澂道:“十萬火急。
”
見他如此說,大少夫人也隻得點頭應了,轉身讓人去給蕭老爺傳話了。
蕭老爺來得很快,看到蕭澂已經坐起身來原本陰郁的臉上總算多了幾分喜色,“阿澂,你好了?
”
蕭澂點點頭道:“讓父親擔心了。
”
“你讓人來找我,可是有什麼事?
”蕭老爺問道。
蕭澂點了下頭,嗓子的不适讓他微微蹙了蹙眉頭,但有些話卻不能不說,“父親,三弟……”
蕭老爺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了,沉聲道:“你中毒那日就讓駱家大公子帶走了,現在關在刑部大牢裡。
昨天蘇太傅來看過你,當時你睡着了便沒有叫醒你。
”
蕭澂問道:“太傅說了什麼?
”
蕭老爺眉頭緊鎖,道:“蘇太傅說,讓我們放心,攝政王寬宏大度有海納百川之氣度。
另外,太傅還說…你祖父留下的東西已經還給原主人了,讓我們不必操心了。
”
這兩句話蕭老爺都不大明白,但蘇太傅顯然也沒有解釋的意思。
蕭家這件事情跟攝政王寬宏大度有什麼關系,就算蕭泓的毒藥跟南疆人有關系,但受害者畢竟也是蕭家人。
至少除了蕭泓以外的其他人算不得有什麼大錯吧?
另一句就更奇怪了,父親留下了什麼東西?
他怎麼不知道?
又是誰還給了原主的?
原主又是誰?
這些蕭老爺都不知道,但太傅不說他也無法追根究底。
蕭澂愣了愣,細細思索了一番蕭老爺轉述的話,倒是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氣。
隻是蕭家或許無事了,但三弟那裡……
蕭澂身為蕭家未來的家主也不是什麼聖父,之前再三對蕭泓容情隻是因為他是自己的親弟弟。
哪怕他不念兄弟之情,總也要顧忌父母的想法。
另外就是他确實沒想到,蕭泓真的會這麼快對他下狠手。
如今蕭泓落到了攝政王府手裡,如果隻是給他下毒或許還能救一救,但是牽扯上給母親下藥以及跟南疆人勾結,蕭泓這輩子恐怕也不能指望了。
蕭老爺歎了口氣道:“你母親從小嬌慣他,若是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你便當沒聽見吧。
那個小秦姑娘說你的毒已經解了,過幾天我們就回陽信去。
”說到這裡,蕭老爺有些灰心喪氣。
原本以為這一趟上雍之行丢臉已經是極限了,沒想到他兒子還能比他想象的更加能耐。
給母親下藥,毒殺兄長,這竟然是他們蕭家教出來的好兒孫!
蕭澂點點頭道“父親,三弟性命或可無虞,但以後恐怕……”
蕭老爺長歎了一聲,冷聲道:“以後我蕭家便沒有這個人了!
”
雖然得到了蘇太傅的提點,但蕭澂也沒有當真覺得就此高枕無憂了。
三天後才剛剛能下床走動,他便親自登門求見攝政王了。
這次的毒雖然沒有要了蕭澂的命,但确實是讓他遭了不少罪。
原本蕭澂長期外放為官,看起來其實是比上雍那些清流文官,權貴公子要康健許多的。
這才不過短短幾天,他整個人就瘦了一圈兒,臉色蒼白,行走間明顯能看出來腳步還有些虛浮。
若不是這麼多年的底子在那裡撐着,說不定跟崔子郢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甚至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崔子郢臉色都比他好看一些。
“下官見過王爺,王妃。
”書房裡,蕭澂恭敬地朝謝衍兩人見禮。
謝衍微微颔首,“不必多禮,坐吧。
”
“多謝王爺。
”蕭澂也不客氣,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走到旁邊坐了下來,緩了口氣蕭澂才道:“蕭家教子無方,以至于舍弟犯下如此大錯,還請王爺降罪。
”
謝衍打量了蕭澂一會兒,方才從桌上拿起一份折子翻了翻道:“雖說子女教養與父母長輩确實難脫瓜葛,但蕭家能教養出蕭大人這樣的國之棟梁,又有雪陽書院教化天下,本王相信,蕭泓隻是個意外。
”
蕭澂道:“三弟是父母幼子,長輩難免嬌寵一些,下官身為兄長也未曾盡到過責任,方才讓他有今日之過。
”
謝衍道:“本王知道蕭大人所為何來,你看看,正好你在大理寺任職,看完告訴本王該如何處置。
”
說罷,謝衍擡手将那本折子抛到了蕭澂身邊的桌上。
隔着這麼遠的距離抛過來,折子落到蕭澂跟前的桌面上卻沒有發出絲毫的聲響。
蕭澂打開折子,那上面寫的是從蕭泓入京一直到前些天被抓的所有經曆。
其中甚至包括了蕭泓要挾蘇蕊卻被蘇蕊反算,跟他私奔的女子棄他而去等等。
自然也有蕭泓是如何遇到了南疆人,又是如何與南疆人達成共識,以及蕭泓跟南疆人合作到底要做些什麼的。
越看蕭澂心中就越是發寒,若不是蕭泓引起了駱家大公子注意,進而引來了攝政王府關注,說不準還真的能夠辦成。
蕭澂是知道這段時間上雍的情況的,朝中官員本就少了許多,上到攝政王下到普通官吏都比平常忙了許多。
南疆人這次沒有涉及朝廷紛争也不想招惹攝政王府和駱家,攝政王府和朝廷自然也沒有那麼多心思去關注這些人。
堪布剌是被攝政王府盯着,其他人可沒有。
若真讓蕭泓跟着父母回到陽信,這會兒整個蕭家隻怕都被他給滅了!
謝衍打量着蕭澂臉上的神色,平靜地問道:“蕭大人,如何處置?
”
蕭澂深吸了一口氣,不着痕迹地壓下了微微有些顫抖的手,将折子放回了桌上。
“終身囚禁,或……流放充軍。
”蕭澂沉聲道。
謝衍道:“刑部和大理寺也是這個意見,本王不願雪陽先生和蕭家名聲染瑕,此案不會對外公布,三日後蕭泓直接押送北城煤山,蕭大人可有異議?
”
蕭澂神色動容,站起身來拱手朝着謝衍深深一揖,“多謝王爺。
”
攝政王這樣做是保全了蕭家和雪陽書院的名聲和體面,須知蕭家若是連自己的兒子都教養不好,天下人要如何相信他們能教導天下學子?
蕭澂從袖中抽出一本厚厚的看起來有些古舊的冊子,“此乃祖父生前所著,還請王爺笑納。
”
謝衍點點頭,伸手接過了那本冊子。
冊子上的字迹果然跟雪陽先生留下的那封信一模一樣,不過字迹比那封信更加虬勁有力,應當是雪陽先生尚未患病之前所寫的。
駱君搖好奇地湊過來一看,封面上寫着《平南要略》。
謝衍并沒有急着去看,而是輕輕将冊子合上放到了跟前的桌上,朝蕭澂點頭道:“本王替大盛多謝蕭大人和雪陽先生。
”
蕭澂有些意外,畢竟攝政王連裡面的内容都沒有看過。
謝衍道:“本王相信雪陽先生生前所遺絕不會言之無物,雪陽先生有此心,蕭大人有此行,足見心意。
蕭家之事,到此為此。
希望蕭大人早日康複,朝廷和本王都需要蕭大人如此棟梁之才。
”
蕭澂鄭重地拱手道:“臣,蕭澂,謝王爺信任。
”
知道此時,蕭澂才是真正的松了口氣。
這麼多年來獨自一人守着這個秘密,蕭澂着實是有些疲憊不堪。
堂堂陽信世族,嫡系血脈竟然有異族血統,單隻是這一點哪怕朝廷不追究其他世家也不會放過他們的。
雖然如今世家在朝中早已經勢微,但在地方上他們依然掌握着無可比拟的權力,而雪陽書院又着實是個讓人垂涎的存在。
他的曾祖父因為自己将危險和隐患帶給了蕭家後半生都愧疚不安,祖父即便是當世大儒也依然不可避免的被父母影響,将蕭家的存續當成了自己畢生的執念。
而這份執念又經過祖父傳到了他這裡,這個秘密總算是被人捅破了。
幸好,結局是好的。
蕭澂慶幸之餘,也覺得自己肩上有什麼沉甸甸的東西終于漸漸散去了。
攝政王既然說到此為止,想必蕭家的事情不會再被傳出去了。
就算以後真的有什麼意外,至少蕭家不必擔心腹背受敵,甚至朝廷會成為他們的依靠。
這樣的想法與世家大族千百年的生存之道相違背,但蕭澂卻看得更清楚,世家本身就已經不合時宜了。
朝堂上早就沒有了他們的位置,他們隻能依靠世代積累下來的财富和人脈盤踞在地方上假裝看不見,維持着自己昔日的尊榮。
一旦朝廷真的穩定下來,世家的好日子也就差不多到頭了。
再此之前,蕭家轉變思路選擇另一條路也未嘗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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