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送了蕭澂出去,一直坐在旁邊沒有說話的駱君搖才開口,有些若有所思地道:“蕭大人也挺辛苦的,雪陽先生過世的時候他也才十歲出頭吧?
”不得不說,雪陽先生實在是下了一步險棋,将家族最大的秘密交給一個才十歲出頭的少年,而不是身為家主的蕭老爺。
如果南疆人趁着雪陽先生剛剛病逝對蕭家出手,蕭澂未必有能力應對。
謝衍淡定地道:“雪陽先生敢這麼做,就是笃定了南疆人短時間内不敢出手。
隻要給蕭澂時間成長,他的能力遠勝如今的蕭家家主。
而且,除了紅山部的人,别的南疆人就算是找上了蕭家,對上一問三不知的家主也未必就有什麼辦法。
而紅山部……是不會将消息共享的,他們甚至會阻止其他部落得到蕭家的消息。
駱君搖道:“可是堪布剌就找到了。
”
謝衍笑了笑道:“這自然是紅山部故意的,他們恐怕是等不及了。
”
駱君搖歎了口氣,“看來南疆真的很亂啊。
”
謝衍點頭道:“确實。
”說完謝衍招來了門外的襲影,将桌上的那本《平南要略》遞過去道:“送去給陵川侯。
”
“是,王爺。
”襲影雙手接過,轉身走了出去。
駱君搖睜大了眼睛,抓着謝衍的衣袖,“你不看看麼?
”
謝衍握住她纖細的手指,笑道:“我已經看過了,搖搖若是有興趣,回頭我講給你聽?
”
“你什麼時候看的?
”駱君搖問道。
謝衍笑而不答,駱君搖朝他翻了個白眼,“算了,我對這些沒什麼興趣,你還是自己留着跟我大哥他們讨論吧。
比起那本書裡寫着什麼,我更加好奇的是,如果今天蕭澂沒有将那本冊子交給你,會怎麼樣?
”
謝衍淡淡道:“不會怎麼樣,以後他就安安分分地在大理寺辦差即可。
”
駱君搖籲了口氣,“看來蕭澂做了個正确的決定?
”
謝衍道:“蕭澂是聰明人,這世上沒有人會喜歡首鼠兩端的人。
除非他自信能夠瞞得過所有人,更何況雪陽先生也沒有給他留退路。
”
雪陽先生的信裡寫清楚了他留下了什麼,如果蕭澂交出來的東西不一樣,就等于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雪陽先生應當也不會給自己一手栽培的繼承人埋這麼個坑,臨終前八成是提醒過他的。
從這方面來說,雪陽先生也是在逼着蕭澂徹底斷絕和南疆的關系。
因為蘇太傅身份特殊,蕭澂就算有什麼心思以他的年齡身份和能力,也很難從蘇太傅手裡拿走雪陽先生的信,還要讓蘇太傅閉嘴。
想到此處,謝衍也不由輕歎了口氣道:“若是當年蕭雪陽心向南疆,天下局勢成敗恐怕難以預料。
”
若當年雪陽先生涉足朝堂,成就恐怕也絕不會低。
幾日後,蕭泓悄無聲息地被送到了北城煤山,送回給蕭家的隻有一封蓋了刑部大印的判令。
北城煤山是一個朝廷直屬的大型露天礦山,但是在這裡做工的卻不是朝廷征召的民夫,也不是軍中兵卒,而是被判了重刑又罪不至死的囚犯。
這些囚犯自然沒有天牢裡那些永居住戶令人忌憚的本事大都是普通人,煤山附近四面環山,重兵駐守。
旁邊就是大盛的一處兵器鍛造處,想要從這裡逃出去難如登天。
進了這裡面的人,基本上以後生老病死都在裡面了。
若是運氣好能活到六七十歲再也做不了活兒的時候,或許會遇到特赦恢複自由。
但在這樣的地方,活到六七十歲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蕭夫人當場便再次暈了過去,蕭老爺卻沒有再繼續在京城停留,而是帶着蕭夫人啟程回陽信去了。
回到陽信過完年之後,他就會對外宣布蕭家三公子病逝的消息,從此以後蕭家就再也沒有蕭泓這個人了。
或許是為了趕在年前将今年的糟心事都辦完,蕭泓被判刑的幾日之後,朝廷又公布了大批在押官員的判令。
甯王以謀逆之罪被判處死刑,賜鸩酒。
和他一起赴死的還有甯王府幾個參與其中的嫡子嫡孫。
而僥幸逃過一劫的全部被貶為庶人,并終身圈禁。
丞相阮廷被判斬監候,家眷全部流放三千裡。
這個判決其實頗有争議,眼下雖然已經是年底,但按理也是可以行刑的。
更何況,除了斬監候還可以判斬立決的,這個不挑行刑的日期,阮廷的罪行也絕對夠得上這個标準。
因此許多人心中暗自猜測,攝政王是不想殺阮廷。
跟他們一起遭殃的也有七八位被判了斬立決,五位判了斬監候,流放充軍的就更多了。
一時間,整個内城仿佛都彌漫着一股凄苦悲戚之聲,半點也沒有即将過年的喜慶。
畢竟就算自家逃過一劫,這麼多遭殃的人家總有一些沾親帶故的。
但無論怎麼說,大多數人還是暗自松了口氣。
判決下來了,甯王謀逆這件事就算是徹底結束了。
該活的活,該死的死,其他人也就能夠安生了。
一大早阮家大門口哭聲震天,被軟禁在府中多日的阮家衆人終于等到了他們的結局。
所有男女老少都被人押着,隻被允許帶了一兩件衣服的行李包裹,排成一隊慢慢往外走去。
除了已經失蹤的阮家大公子阮月樓,阮家無論男女老幼全部流放三千裡。
這指的是阮家的主子們,阮家的丫頭奴仆并不在此列。
他們會被朝廷重新編冊發賣,主人家的罪過他們并不需要跟着一起承擔。
阮月離抱着一個樸素的布包,神色漠然地走在人群裡。
前面她的母親失魂落魄渾渾噩噩地被二哥扶着,旁邊她幾個叔伯堂兄弟在咒罵父親連累了他們。
身後是幾個堂姐妹在嘤嘤哭泣着。
阮月離仿佛沒聽見這些一般,臉上平淡如故。
“小姐!
小姐!
”她的貼身丫頭跌跌撞撞地想要從裡面沖出來,卻被門口的衛兵攔住了。
阮月離回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不必送了,回去吧。
”
小丫頭哭泣着趴着衛兵的手臂叫着小姐,卻被衛兵用力推了回去倒在了地上。
阮月離也不再多看,回過頭跟着隊伍走了。
阮家大門口站着許多穿着衙役服飾的人,這些人手裡大多拿着一副枷鎖。
一個人走過去,他們就用枷鎖将人铐起來,然後又用鐵鍊将這些枷鎖連在一起。
如此一來隻需要極少的人就能夠将這一大群人押走,而不用擔心他們逃跑了。
這寒冬裡徒步前往流放地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者說流放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往往在路上犯人就能死上一半。
所幸他們的運氣還不錯,是被發配到南方開荒,這個季節若是往北走那才是真正的十死無生。
“各位大人,我家主人有話想跟阮家大姑娘說。
”一個陌生的聲音突然傳進了阮月離的耳朵裡,阮月離微微一怔擡起頭來,這才看到了不遠處一個消瘦的白衣身影正從馬車裡下來。
是她那位名義上的未婚夫——姬容。
主事的官員聽到這話下意識的想要訓斥,但擡起頭來看了一眼那馬車上下來的人立刻想起了對方的身份,又忍不住看了看阮月離想起這位身份特殊。
思索了一下方才揮揮手道:“去吧,馬上就要出發了,不可耽誤了時間。
”
說完又看了看阮月離,到底對這樣一個姑娘有些不忍心,遂勸道:“姑娘大可不必受這樣的苦。
”
阮月離微微扯了下唇角卻沒有說話,而是漫步朝姬容走了過去。
阮月離原本确實不在流放的名單之列的,她畢竟算是蕲族九王子的未婚妻,太華公主的幹孫女,雖然還沒來得及正式冊封郡主但也是昭告過天下的。
但阮月離考慮了一晚上之後,還是親自上書給攝政王拒絕了留在上雍以及郡主的封号。
她以自己是罪臣之女,不配與王子為妻的理由請求解除了婚約。
對此蕲族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畢竟當初選擇阮家是為了給姬容在上雍找個依靠,如今阮家獲罪這個婚事也就沒有意義了。
白靖容離開上雍之前也跟謝衍讨論過這個問題,如果最後與阮家的婚事不成,朝廷會另外賜一位郡主給姬容做妻子。
這個郡主當然也不一定就是真的郡主,畢竟現在大盛不僅沒有未婚的公主,郡主也很少。
“咳咳,阮姑娘。
”姬容輕咳了一聲,開口道。
阮月離平靜地道:“見過九王子。
”
姬容道:“我聽攝政王說,阮姑娘拒絕了婚事?
在下能否知道,可是姬容有何不妥之處?
”
阮月離搖頭道:“并無,罪臣之女不堪為九王子良配。
”
姬容微微蹙眉,“古來流放少人能回,阮姑娘當真決定了麼?
姑娘若是擔心令堂和令兄,在下…或可幫上一些忙。
”
阮月離笑了笑,道:“多謝九王子,你我這樁婚事本就是不是兩廂情願,我有我的路要走,九王子也有您的路要走,我們不是一路人,就不必勉強了。
”
姬容有些詫異地看着眼前的少女,一時竟沒有了言語。
阮月離也無意跟他多說什麼,微微點了下頭便轉身離開了,“告辭。
”
姬容望着她重新走回那人群中的背影,不由輕歎了口氣。
思索了一下,他側首對身邊的侍從低語了幾句。
那侍從微微點頭之後再次走向了門口的官員,姬容也轉身回了馬車。
很快一行人就被差役押着往前方走去,這樣的事情對于阮家這些養尊處優慣了的人來說,實在是天大的羞辱。
特别是幾個未出閣的姑娘,看着街道兩邊來圍觀的百姓們評頭論足的目光,羞得幾乎想要一頭撞死在街邊的牆壁上。
唯獨阮月離一臉平靜,不緊不慢地跟着隊伍往前走。
阮福就走在她後面,他上前了兩步靠得阮月離近了一些低聲道:“阿離,方才那個九王子是來幫你的麼?
你怎麼不留下?
”
阮月離回頭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漠地道:“你們自己去了南邊,活得下來麼?
”
阮福頓時漲紅了臉,一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自己是個沒什麼用處的纨绔,家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這段時間他除了擔憂害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還沒有妹妹一個姑娘家來的鎮定。
他們被流放的地方雖然不是南疆那樣的蠻夷之地,卻也差不了太多,犯人被送到那邊都是去開荒的。
阮福看看前面搖搖欲墜的母親,再看看哭哭啼啼的其他人,忍不住也有些想哭。
但是看了一眼走在自己前面的妹妹,又硬生生忍住了。
“阿離,你跟他們說你願意留下。
”阮福抽了抽鼻子道:“我會、我會好好……照顧娘和大家的。
”
他在這個妹妹面前一向沒什麼底氣,因此兩人也不算親近。
但阮福還是知道這個時候自己應該有作為兄長的擔當,至少不能連累妹妹的。
阮月離回頭瞥了他一眼,扭過頭繼續往前走去。
阮家一行人往場外走去的時候,街邊的茶樓裡有人正看着她們離去的背影。
宋琝看着一行人越走越遠,忍不住歎了口氣。
站在她身邊的了梁疏風也輕歎了一聲,“阮家的姑娘從前在上雍也是一等一的名門閨秀,如今一朝淪落讓人肆意圍觀評論不說,這一去……能不能有或者回來的一天也不可知。
”
宋琝道:“我們這些人生來便不是獨立的個體,享受了家族的榮華富貴,若是家族落敗自然也是要跟着承擔後果的。
”
聽了她這話,其他幾個姑娘心情也都有幾分低落。
她們跟阮月離也沒什麼交情,但畢竟也是從小認識,在同一個書院學習了這麼多年的人。
往日裡阮月離總是一副目無下塵的模樣固然讓人難以親近,但如今見她零落成泥心裡多少也有些憐憫。
隻是朝堂上的事情,又關系到謀逆這樣的大罪,誰也不能說什麼了。
蘇蕊坐在一邊,道:“倒也不必過于悲觀,阮…阮廷被判了斬監候,說明攝政王确實不急着殺他,以他的本事若是想活命未必沒有轉圜的餘地。
”
趙思思道:“難道阮相不想活了?
他若是回頭再松口,阮家這麼多人豈不是白受一場苦?
”
宋琝道:“也不能這麼說,參與謀逆畢竟是證據确鑿,就算他改口了也不可能既往不咎,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将流放地點改得近一些罷了。
比如三千裡改成一千裡。
時間還早着呢。
若真想被赦免,恐怕需要不世奇功了。
”
駱君搖托着下巴靠着桌邊發呆,雙目無神一副魂遊天外的模樣。
幾人發現她魂不守舍的模樣,秦凝有些好奇地戳了戳她道:“搖搖,你在想什麼呢?
”
駱君搖回過神來,搖搖頭道:“沒什麼,我在想天氣這麼冷,這一路上也不知道阮小姐她們能不能撐得住。
”
蘇蕊道:“太華公主吩咐了人路上照拂阮家一些,那些差役路上想必也會小心。
”
說來太華公主和阮月離算是沒有了祖孫的緣分,但阮月離甘願放棄大長公主幹孫女和郡主的身份,随同家人流放,反而讓太華公主對她印象好了許多。
如果說之前隻是因為朝廷聯姻才認她做幹孫女,如今倒是真的有幾分欣賞了。
沈紅袖道:“我方才看到那位九王子身邊的人給差役塞了些什麼東西,應該也是托差役照顧阮姑娘的吧?
說起來,這位九王子倒還算是有些義氣。
”
這話一出口,宋琝和蘇蕊齊刷刷地看向了她。
沈紅袖被兩人的目光吓了一跳,“你們……這麼看着我做什麼?
”
兩人異口同聲地道:“不要對那位九王子太好奇!
”
“……”沈紅袖無語,她就是随口一說啊。
對一個蕲族王子好奇,她瘋了嗎?
梁疏風道:“不管怎麼說,甯王的案子告一段落總歸是一件好事。
這些事情一天不落下帷幕,就不知道有多人提心吊膽睡不着覺呢。
”
衆人也紛紛贊同,趙思思點頭道:“可不是,就連我爹也整天愁眉苦臉的,胡須都掉了不少。
眼看着年底了,可算能過個安穩的年了。
”
宋琝側首看向蘇蕊道:“過完年我就不去書院了,你呢?
”蘇蕊原本也是不打算去了,但現在婚事取消了,又要另當别論了。
蘇蕊笑道:“我還去。
”
“你可真愛讀書。
”秦凝忍不住感慨道。
要不是書院人多好玩兒,她才不想去書院呢,每天來來回回多麻煩啊。
蘇蕊笑了笑道:“去書院也不一定就是讀書啊。
”
“那還能幹嘛?
你想來武道院練武嗎?
”
駱君搖也聽到了她們的對話,略帶同情地看着秦凝。
去書院不讀書當然就是去當老師啊,難道去食堂當大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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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奔·~對不起,定時定成下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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