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家
聽說父親下朝回來,阮月離快步走出自己的小院往父親的書房走去。
她美麗的面容比往日更顯冷漠和黯然,跟在她身後的阮月樓想說什麼,卻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能說出口,隻是跟在她身後陪着她往外走。
阮月樓對這個妹妹是心存愧疚的,雖然這并不是他的主觀意願,但誰也不能否認他是從妹妹這樁并不情願的婚事中獲利的那一個。
兩人穿過花園的時候,看到前方不遠處的池塘邊坐着一個人。
丞相府的下人很是勤快,池塘裡的枯荷早已經被清理得幹幹淨淨。
雖然少了枯葉殘荷的蕭索蒼涼,空蕩蕩的水面卻也難免少了幾分趣意。
坐在池塘邊的男子卻是一道風景,白衣如雪,長發披散在身後,頗有幾分世外仙人的灑脫不羁。
兩人腳下一頓。
那是雪崖公子,或者應該說,那是阮朔。
壽宴第二天,阮家就向整個上雍權貴宣告了尋回阮家大公子的消息。
阮廷雖然沒有親自去鳴音閣,卻也派了府中總管和阮家二房的叔叔去接他。
雪崖公子倒也沒有多說什麼,就這麼跟着回來了。
從此阮家多了一個大公子,而阮月樓變成了二公子。
因為這事,阮夫人病了一場如今還躺在床上。
這對阮夫人來說确實是一件憋屈卻又不能說的事情。
嫁給阮廷之前雖然早就知道自己是繼室,但阮廷的妻兒都不在了啊。
如今二十多年過去,突然冒出來一個嫡長子,阮夫人心裡怎麼能高興的起來?然而,不高興也不能在外面表露出來,稍有表露旁人便會認為她容不得原配的嫡子。
除了病了,阮夫人還能如何?
就是這樣,外面那些風言風語也沒有消停過。
雖然雪崖公子已經回到府中好幾天,但無論是阮月樓還是阮月離幾乎都沒有跟他說過話。
他們還沒有準備好,要怎麼跟這個突然出現的兄長相處。
倒是阮福去找了雪崖公子幾次麻煩,但阮福那腦子自然沒能占到什麼便宜,反倒是被父親給訓斥了一頓。
似乎察覺到兩人打量的目光,雪崖公子回過頭來看向兩人,俊美絕倫的容顔上展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沒有絲毫的惡意。
阮月離很快移開了眼眸,繼續往前走去。
雪崖公子也不在意,目送兩人的背影離去,又轉過身繼續盯着眼前的池塘不知在想些什麼。
書房裡,阮廷正坐在書案後面提筆書寫着什麼,外面傳來一陣嘈雜聲,阮廷皺了皺眉擡頭道:“什麼事?
”
門外有人回道:“啟禀老爺,大小姐說要見老爺。
”
阮廷眉頭皺得更緊了,他對這個嫡長女很是失望和不滿。
阮月離才貌俱佳,本該是最讓他寵愛和滿意的女兒。
然而這個女兒卻讓阮廷有些頭疼,為她選好的夫家她看不上,一心盯着謝衍。
如今竹籃打水一場空,卻将自己蹉跎到了這個年歲。
這也就罷了,若是阮月離就此知錯聽從他的安排也好,可惜她卻依然桀骜不馴。
阮月離的所思所想,阮廷未必不知道。
他隻覺得她天真可笑,真以為這世上人人都能是白靖容麼?
且不說白靖容的出現有多少天時地利人和,就算她真的是白靖容第二,阮家也不需要一個野心勃勃聲名狼藉的女兒。
既然她不願意聽從父母的安排,阮廷也不想再多費心思了。
嫁給蕲族九王子,也算是她報答了阮家的養育之恩,也不辱沒她丞相嫡長女的身份。
“讓她進來。
”
外面安靜了下來,片刻後阮月離推開門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阮月樓。
“何事?
”阮廷站起身來放下了挽起的衣袖,漫步走到一邊坐下。
阮月離望着父親,咬牙道:“父親,我不想嫁給蕲族九王子!
”
阮廷定定地望着她,“你想嫁給誰?
”
阮月離沉默不語,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嫁給誰。
她心中忍不住有一絲憤恨,她為什麼一定要嫁給誰?
她自然才學能力不比家裡的兄弟差,為什麼擺在她面前的卻隻有嫁人一條路?
阮廷淡淡道:“當初我和你母親為你選了幾門親事,你都不滿意。
當時你年紀小,便也罷了。
先前我跟你說駱家大公子,你偏要盯着謝衍。
如今謝衍娶了駱大二姑娘,你以為駱家會不知道你的盤算?
駱家還能看得上你?
”
阮月離垂在袖底的纖細手指緊緊攥起,垂眸道:“我沒想高攀駱大公子。
”
阮廷道:“那你自己算算,如今上雍還有幾家跟你合适的人家?
安成王府和定陽侯府你就别想了,他們家不會娶丞相府的姑娘。
陵川侯府…衛長亭倒也算是個人才,但他是謝衍的人,你覺得他會願意娶你麼?
”
阮月離玉容飛霞,一個閨閣少女,被自己的父親當面一個個盤點看不上自己的男人,這種羞恥足以讓絕大多數的女子當場羞恥得痛哭流涕。
阮月離雖然沒哭,卻也說不出話來。
阮廷道:“方才早朝上,蕲族人已經當殿向大盛求親,攝政王已經答應下來了。
你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回去好好待着,安心準備吧。
白靖容急着回蕲族,恐怕沒有多少時間準備婚禮。
”
說罷,阮廷看向阮月樓道:“你這些天也别亂跑,你母親身體不好,婚事上你多盯着一些。
”
阮月樓看了看沉默地站在一邊的阮月離,點頭道:“是,父親。
”
阮月離看了看父兄,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出去。
“父親,月離她……”畢竟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親妹妹,阮月樓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阮月樓擡手阻止了他想說的話,沉聲道:“她這個性子,嫁進上雍權貴之家也未必是什麼好事。
”
阮月樓也知道自家妹妹的性格在上雍閨秀中不算好,若不是丞相府嫡女的身份,恐怕會更不受待見。
但是……
“與蕲族聯姻,未必一定要月離吧?
”阮月樓道。
姬容不是普通蕲族王子,是質子。
就算是要聯姻,也犯不着将丞相府嫡長女貢獻出去。
阮廷輕哼一聲,“你以為白靖容那麼好糊弄?
普通貴女她如何肯拿出一座城來?
”
阮月樓忍不住皺眉,他雖然尚未入朝為官但畢竟是丞相嫡子,所見所聞自然不同常人。
“以兒子之見,白靖容有求于大盛。
這碎石城…就算不聯姻,她也未必就不會給。
若說她隻是為了與大盛聯姻給她兒子找個靠山就甯願多給出一座城,恐怕有些說不過去。
”白靖容是那種慈母心的人麼?
恐怕碎石城本身就是她的底線,隻要肯慢慢磨,白靖容早晚會松口的。
若真是如此,反倒是大盛多賠進去一個丞相嫡女。
阮廷默然不語。
“父親?
”阮月樓疑惑地看向阮廷。
阮廷擡起頭來,望着兒子道:“你能想到這些,很好。
至于白靖容為什麼如此…或許不管再怎麼冷血的女人,終究還是個母親吧。
既然早晚要将碎石城拿出來,多為她兒子在上雍找一個依靠,她何樂而不為?
”
阮月樓默然。
既然父親也想到了這個,又為什麼要答應蕲族的婚事?
很快他又想到了,阮家在這樁婚事上得到的好處。
如果一直拖時間談判,縱然談成了阮家也沒什麼好處。
而如今…不僅節省了時間,阮家還得到了不少朝廷的補償。
比如郡主的封号,比如……
而對朝廷來說,不過是給出去一個郡主封号,每年一點俸祿以及一個不高不低的官職而已。
并沒有什麼損失,甚至有可能在蕲族王子身邊再安插一個釘子。
阮廷知道他想明白了,揮揮手道:“既然明白了,就出去吧。
看好月離,别讓她任性妄為。
還有……”
阮廷皺了皺眉,似乎想起了什麼讓他極度不愉快的事情。
好一會兒才道:“那個雪崖,離他遠點,别去招惹他。
”
“是,父親。
”阮月樓注意到,父親稱呼他那位剛回來的大哥的依然是雪崖,而不是他真正的名字——阮朔。
丞相府嫡女被賜婚給蕲族九王子姬容,這個消息一傳出來幾乎立刻就引得整個皇城議論紛紛。
堂堂丞相嫡女,竟然被指婚給一個質子?
!
若不是阮廷依然高居文官之首,若不是阮月離被封為郡主,若不是蕲族拿出琉玉和碎石城當聘禮這些消息,幾乎要讓人以為阮家是不是要沒落了。
于是,人們讨論過後一直認定,這件事唯一讓人同情的對象就隻有一個——阮月離。
縱然被冊封為郡主又如何?
從嫁給一個蕲族質子開始,就注定了阮月離以後的人生隻能是一片冷清了。
上雍的貴婦們不會将她當成自己人,沒有人會想要跟一個蕲族人的妻子打交道。
也沒有人會認為一個蕲族質子的夫人有什麼結交的必要,哪怕她是丞相千金。
甚至就連阮家自己,如果不想讓人認為他們跟蕲族關系密切,都會減少和女兒的來往。
就算将來姬容被放回蕲族,阮月離能夠成為真正的蕲族九王子妃。
但是對上雍貴女來說,誰願意離家萬裡,與親朋分離,去蕲族那樣的蠻荒之地當王妃呢?
阮月離的貴女中人緣一般,這消息一出也沒有人上門探望安慰她,自然也沒有人能上門嘲笑譏諷她。
駱君搖也沒有去阮家,她跟阮月離本就沒有什麼交情。
而且這種時候上門無論說什麼,其實都像是在落井下石在别人傷口上撒鹽。
駱君搖坐在境園的秋千裡發呆,身邊放着一本厚厚的冊子。
冊子向上打開,上面寫滿了各種或規整或淩亂的字迹。
“啟禀王妃,有位姓羅的夫人求見。
”兩個丫頭匆匆過來,躬身禀告道。
“羅?
”駱君搖很快反應過來,起身道:“請她到和風院。
”
“是,王妃。
”
駱君搖飛快地收起了冊子抱在手裡,漫步往外走去。
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了什麼問道:“對了,喻将軍今天在不在府中?
”
奉劍笑道:“聽說喻将軍一早就跟宋先生出去了,不在府中。
”
駱君搖點了點頭,秀眉微蹙,“喻明秋在搞什麼?
阿衍說他的侯府都已經選好了,很快骁遠侯回來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上雍。
”喻明秋的爵位是他失蹤之後先帝追封的。
又因為他暗衛統領的身份,當初并沒有昭告天下隻有朝中有資格上朝的官員才知道。
但如今既然要開府,之後喻明秋還可能擔任衛武大将軍一職,自然不可能再悄無聲息就辦了。
奉劍笑道:“或許喻将軍是打算整理好了侯府,再衣錦還鄉回去接夫人呢?
”
駱君搖搖搖頭道:“我覺得,他要完。
”
或許有的女子會因為這突如其來衣錦還鄉的戲碼而歡喜莫名,但她覺得那位羅娘子比起看到喻明秋風光無限地接她去當侯夫人,跟願意自己的丈夫歸來後第一時間就回家。
奉劍跟她地看法顯然不一樣,“喻夫人等了喻将軍這麼多年,應該隻會高興才是吧?
”
駱君搖點頭道:“是會高興呀,高興完了之後呢?
”
輕歎了口氣,駱君搖道:“找個人在門口看着,萬一喻明秋回來了給他提個醒。
”我可真是操碎了心啊。
“是,王妃。
”奉劍笑道,雖然王妃私底下總是嘀咕喻将軍不是好人,卻還是擔心他和喻夫人的關系的。
羅娘子坐在和風院裡喝着茶,她坐的挺直,心裡卻難免有幾分忐忑。
想到那位看起來年紀還很小,卻極有可能是當朝攝政王妃的姑娘,羅娘子又忍不住糾結自己來這一趟到底對不對。
她原本守着自己的小鋪子過活,這些年日子過得平平淡淡倒也沒什麼不好。
但畢竟是自己經營着一個鋪子,羅娘子早已經不是曾經那個在家靠父兄,出嫁靠丈夫的閨中女子了。
攝政王妃離開之後,她握着那牌子想了許久。
她真的就想一輩子守着一個小鋪子,等着一個永遠也不會回來的人麼?
她不介意永遠等着他,一個人過一輩子也沒什麼。
她并不覺得自己再嫁一次就會比一個人過得好,但是…在此之外,她是否也可以做一些别的事情呢?
從前沒有什麼機會,她自然也不會多想。
但不可否認,那位王妃的話确實讓她心動了。
日複一日守着一個小鋪子,做同一件事,其實并不有趣。
或許她可以做得更多一些呢?
深夜,她躺在床上還握着那木牌輾轉反側。
白天,坐在鋪子裡刺繡的時候也神思不屬,甚至不小心刺到了自己的指尖。
最後她還是決定走一趟,攝政王府總不至于算計她一個小小的繡坊吧?
“羅姐姐。
”駱君搖從外面走進來,就看到羅娘子坐在花廳裡發呆。
羅娘子聞聲一怔,很快就回過神來,連忙起身:“民婦拜見王妃。
”
駱君搖連忙扶住她,笑道:“羅姐姐不必多禮,咱們坐下說話吧。
”
羅娘子謝過,跟駱君搖一起走到桌邊坐下。
“羅姐姐既然來了,顯然是對我的提議有興趣了?
”駱君搖笑問道。
羅娘子正悄悄打量着駱君搖,攝政王娶了駱家二姑娘這麼大的消息她自然也是知道的。
不過也是到了此時才敢真正仔細地打量這位王妃。
身形嬌小纖細,容貌卻生得極為精緻美麗。
她眉眼含笑,眉目流轉間顧盼神飛,更是顯得整個人充滿了活力和靈動。
這樣的姑娘,一看就是受盡了千嬌百寵的,誰會不喜歡呢?
“羅姐姐?
”
羅娘子連忙回神道:“王妃不嫌棄我隻有一個不值錢的小鋪子,我也願意為王妃效力。
”
駱君搖笑道:“我從未親自經營過什麼,羅姐姐獨自一人将繡坊打理得那麼好,已經比我強太多了。
羅姐姐願意相助,我感謝還來不及呢。
”
羅娘子笑了笑,并沒将這話當真。
攝政王妃确實沒有親自經營過什麼,但隻要她想要多得是人願意為她效力。
想了想,她還是忍不住問道:“攝政王府能人輩出,王妃若是需要想必駱家也會提供幫助。
民婦隻是個沒什麼本事的普通人,不知為何能得王妃垂愛?
”
駱君搖看了看羅娘子,沉吟了片刻道:“首先自然是因為羅姐姐經營繡坊的本事,另外…羅姐姐既然認得攝政王的牌子,就應當明白,不管做什麼,我還是希望找一些人品底細都能信得過的人。
”
羅娘子也不意外,看到攝政王府的牌子她心裡多少就有些猜測。
畢竟這些年攝政王府一直都在送撫恤金給她,她雖然沒有見過攝政王,但她一個弱女子能平平安安經營一個鋪子到如今都沒遇到過什麼大事,自然也是有人暗中看顧的。
想起已經亡故的丈夫,羅娘子心裡有些黯然酸楚。
“多謝王妃,我沒有問題了。
王妃看得起我,我一定盡我所能。
”羅娘子笑道。
駱君搖也不好直接戳穿喻明秋已經回來的事,隻能在心中将喻明秋又罵了一頓,伸手握住羅娘子的手道:“我又不是想要羅姐姐為我做事,咱們算是合作。
羅姐姐放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羅娘子以為她說的是繡坊的事,也抛開了心中的悲傷點頭道:“王妃說得對,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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