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很快安靜了下來,等所有人都退了出去,謝衍方才側首看向大殿後方的出口,道:“阿騁,出來吧。
”片刻後,謝騁小心翼翼地從後面走了出來。
眼睛還紅通通的,因為哭的太多有些腫起來了。
他還努力睜大眼睛望着謝衍,顯得有些可憐巴巴的。
“皇叔。
”
謝衍朝他招招手,謝騁這才走到他跟前。
低頭看了看,謝衍盡量放緩了聲音道:“阿騁餓不餓?
可有什麼地方不舒服?
”
謝騁搖了搖頭,低聲問道:“皇叔,阿騁想要去看看母後。
”
謝衍輕歎了口氣,站起身來道:“皇叔先帶你去見皇祖母,然後去看你母後可好?
”
謝騁乖巧地點了點頭,“嗯。
”
“走吧。
”謝衍看看站在自己跟前小小的孩子,終究還是伸出手去牽着他,往外走去。
朱太後死了,朱家也牽扯進了甯王和鸾儀司的事情裡,此時自顧不暇自然也沒空管謝騁了。
太皇太後望着站在床前眼睛紅腫的謝騁,也隻能在心裡長歎了口氣。
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頂,太皇太後輕聲道:“阿騁,以後要聽你皇叔的話。
”
謝騁眼淚又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卻還是乖巧地點頭道:“皇祖母,阿騁知道。
”
他早就知道皇祖母病得很重,也許很快也會離他了。
而現在母後已經不在了,如果皇祖母也不要阿騁了……
謝騁趴在床邊望着太皇太後,豆大的淚珠一顆顆掉落在太皇太後的錦被上。
太皇太後見不得孩子這樣,隻是她實在有些無能為力。
看着這傷心的孫兒,太皇太後心中還有着十分的歉疚,是她讓自己的孫兒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
“阿騁…乖、别怕……皇祖母在……”
長陵公主偷偷摸了一把眼淚,走過去将謝騁抱了起來,柔聲道:“阿騁,皇祖母累了要休息,姑姑帶你出去玩兒好不好?
”
謝騁小聲道:“阿騁想去看看母後。
”
長陵公主飛快地擡頭看向謝衍,謝衍朝她輕輕點下了頭。
長陵公主道:“姑姑陪你去。
”
朱太後的靈柩被停在了太皇太後寝宮不遠處的一座宮殿裡,這裡隻是一個臨時停放的地方。
等到宮裡恢複正常秩序,才會将她的靈柩移到正式停放靈柩的地方,然後滿朝文武官員和命婦才會連續幾日每日入宮祭拜。
此時冷清的宮殿内外已經挂上了白幡,朱太後的棺椁就停放在正殿裡。
大殿中有專門的官員和内侍宮女守靈,整個大殿裡彌漫着一股濃郁的檀香和紙燒過後的味道。
謝騁牽着長陵公主的手,站在大殿外面望着停放在殿中那黑紅描金的棺椁呆住了。
父皇駕崩的時候他還太小根本沒有記憶,從他有記憶開始宮中就從來沒有過葬禮。
呆呆地望着那巨大的棺椁,謝騁突然就感覺到害怕。
他知道,母後就躺在裡面。
長陵公主自然感覺到了他的害怕,擡手看了一眼跟在旁邊的謝衍,俯身将謝騁摟入懷中輕聲道:“阿騁不怕啊,咱們進去給母後磕個頭,好不好?
”
謝騁乖巧地點點頭,跟着長陵公主和謝衍一起踏入了大殿。
謝騁跪在靈堂前的蒲團上,恭恭敬敬地朝着朱太後的靈位磕了幾個頭。
“母後……”謝騁眼巴巴地望着那讓他感到害怕的棺椁,母後真的在那裡面嗎?
當然不能真的讓小孩子去看朱太後的遺體,謝騁雖然年紀小卻也學過不少禮儀規矩了,知道自己不該再去驚擾母後。
他隻是忍不住想,會不會裡面根本就不是母後,母後隻是在跟他玩捉迷藏的遊戲呢?
但很快他就難過地撅起了小嘴,母後知道他回來了,肯定會立刻來看他才不會躲那麼久。
皇祖母和皇叔,還有長陵姑姑也不會騙他的。
母後真的死了。
想到這裡,淚珠子又開始止不住地往下掉了。
謝衍和長陵公主給朱太後上了香,看着謝騁跪在靈堂前無聲落淚的模樣很是心疼。
然而生死大事,他們不能像哄一般小孩兒一樣欺騙阿騁。
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所處的環境,都注定了他必須盡早面對這些。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謝衍抱着已經熟睡的謝衍出宮了。
剛走出宮門就看到不遠處停着一輛十分眼熟的馬車。
謝衍走過去,裡面的人擡手輕輕掀起了馬車的簾子,露出一張精緻美麗的小臉。
“等多久了?
”謝衍輕聲問道。
駱君搖壓低了聲音道:“剛到一會兒,阿騁怎麼樣了?
”
謝衍搖搖頭,“沒事,哭累了睡着了。
”
駱君搖輕歎了口氣,伸手要去接謝騁。
謝衍示意她不用,他雖然手裡抱着個孩子,上車卻也依然如履平地。
兩人坐進了馬車,外面的車夫很快便催動馬兒調轉方向朝着攝政王府而去。
馬車震動的聲音還是驚醒了謝騁,他慢慢睜開眼睛有些茫然地眨了眨,馬車裡雖然點了燭火,到底還是有些幽暗,謝騁擡手揉了揉眼睛才看到坐在旁邊的駱君搖,“小皇嬸。
”
駱君搖朝他笑了笑,摸摸他的小腦袋道:“阿騁睡醒了?
”
謝騁點點頭,擡頭看看抱着自己的皇叔,伸出手想要駱君搖抱。
駱君搖伸手将他接了過來,她本就身形嬌小,抱着個六七歲的孩子也不算輕松。
謝衍皺了皺眉,駱君搖朝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
謝衍低頭看看眼睛紅腫的謝騁,到底還是沒有開口。
“小皇嬸,阿騁沒有母後了。
”馬車裡,謝騁低聲道。
駱君搖柔聲道:“母後會在天上看着阿騁的。
”
“長陵姑姑也說,母後會變成天上的星星。
”謝騁道,“那哪一顆才是母後啊。
”
駱君搖道:“阿騁看到最亮的那顆就是。
”
“哦。
”謝騁點頭道:“那阿騁以後會經常看看母後的,天上有那麼多星星,母後是不是就不會孤單了?
”
“是呀,天上有那麼多星星,多熱鬧啊。
還有阿騁的父皇呢,他們都會看着阿騁的。
所以阿騁要好好長大,健健康康開開心心的,不然他們也會擔心的啊。
”
謝騁将自己的小臉埋進駱君搖懷裡,點點頭聲音有些悶悶地道:“嗯,阿騁會努力長大的。
”
回到攝政王府,謝騁卻緊緊抓着駱君搖不肯自己一個人睡,駱君搖隻得在謝衍沉沉的眼神下将謝騁抱回了他們的房間。
往日裡隻要皇叔稍微沉下臉就乖得如同小貓一般的謝騁今天卻有些難纏,即便是害怕皇叔卻也堅持不肯自己一個人睡,而是躲在駱君搖身後死死拽着小皇嬸的衣擺不肯放手。
駱君搖看得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心知他是突然失去了母親缺乏安全感。
駱君搖招來奉劍讓她帶人幫謝騁洗漱,看着謝騁三步一回頭地離開才回頭對謝衍道:“他心裡害怕,太皇太後如今又照顧不了他,難免有些黏人。
”
“我知道。
”謝衍沉聲道,“他以後恐怕還要在王府住一段時間,不能讓他養成壞習慣。
”
謝衍并不覺得讓一個小孩子自己一個人住有什麼不妥的。
别說謝騁本就是從小獨自住一個房間,便是尋常的大戶人家小孩子基本都是三歲以前就自己住了,當然晚上是有乳母或者丫頭照顧的。
皇家甚至不會出現跟父母同居一室的情況,孩子一生下來就有自己的房間。
駱君搖有些不以為然,“這算什麼壞習慣?
他從小沒有父親,又剛剛沒了母親,會覺得害怕是正常的,過幾天就好了。
”
謝衍道:“最多三天,我今天跟蘇太傅商量過了,以後早朝日他随我入宮聽政,平時每日辰時入宮聽學,申時回來。
”
“……”駱君搖沉默半晌,方才緩緩道:“你們可真會折磨孩子。
”辰時入宮也就罷了,遇到早朝謝衍早上天還沒亮就起身出門了好麼?
謝衍也很無奈,“他畢竟身份不同,不能一直待在攝政王府,我們更不方便住在宮中。
”所幸攝政王府離皇宮真的不遠,每天來去也不麻煩,偶爾謝騁還能在宮裡住着。
等再過兩年年長一些了,就可以獨自住在宮中了。
對皇帝的教育駱君搖自覺插不上手,隻是點頭道:“你和太傅考慮好了就好,隻是阿騁畢竟還小,别累着。
”
這可是如今高祖嫡脈唯一的獨苗,謝騁若是出了什麼事,她懷疑那些效忠皇室的老學究會去撞牆。
謝衍輕聲道:“放心吧,這兩天搖搖辛苦了,後面幾天好好休息。
”
駱君搖道:“我哪裡辛苦了?
你忙你自己的事兒吧,我不會讓自己累着的。
”她還真沒摻和上什麼事兒,也就是一晚上沒睡罷了。
如今這個年紀,好好睡上一晚也就補回來了。
謝衍瞬間想起自己那一攤子亂七八糟的事情,難得有些沉默了。
突然喪母對一個孩子的打擊還是很大的,早上起來謝騁還是有些蔫蔫的。
這幾天他不用上學做功課,于是就一步一步地跟在駱君搖身後,就像是一個小尾巴。
駱君搖看着這孩子蔫哒哒的可憐模樣,想了想還是命人去将幾個小伴讀請了過來,小孩子還是要有小孩子陪着才會開心一些的。
如今皇城裡還有些不安穩,攝政王府無疑是最安全的地方,幾家長輩自然都沒有異議立刻将幾個孩子都送了過來。
看到小夥伴們,謝騁果然精神了一些。
這幾個孩子顯然都被家裡叮囑過太後薨逝的事情,也不多提太後隻是陪着謝騁玩兒。
若是謝騁主動說起,也不會回避隻是心細安慰他。
不管怎麼說,有小夥伴陪着确實比小孩子一個人孤零零的要強得多。
駱君搖看着幾個孩子坐在一起你一眼我一語的說着話,謝騁也沒那麼沉悶了,這才暗暗松了口氣轉身出去了。
“好好照顧阿騁還有幾位小公子。
”駱君搖吩咐道。
境園的總管恭敬地點頭道:“王妃盡管放心,屬下派了人時刻看着陛下和幾位小公子,還有宮中侍候陛下的人也過來了。
這境園裡絕對安全,不會有事的。
”
“那就好。
”
“啟禀王妃,蕲族容夫人來了。
”奉劍快步進來禀告道。
駱君搖聞言腳下一頓,道:“你去跟容夫人說,王爺進宮了。
”一大早謝衍就進宮去了,甯王謀逆的事情雖然結束道得很快,但後續卻很麻煩,恐怕要忙上一段時間。
奉劍道:“那位容夫人說她是來向王妃辭行的。
”
“辭行?
”駱君搖也有些意外,“她要走了?
”
奉劍點點頭,具體怎麼回事她自然也不會知道。
蕲族人是這麼說的,她也就如實禀告王妃了。
駱君搖想了想道:“既然是來辭行的,就去見見吧。
”雖然她也不知道,她跟白靖容有什麼交情,值得她專程來跟自己辭行?
“對了,疊影在府中嗎?
”駱君搖問道。
奉劍道:“疊影大人和襲影大人都出門了,王妃有什麼事情吩咐他們?
”
駱君搖搖搖頭,她隻是想問問曲放和餘沉怎麼樣了。
曲放是被抓了還不知道要怎麼處理,但是餘沉應該是要跟白靖容一起走吧?
先前謝衍可是說過,要将餘沉留在上雍的。
白靖容獨自坐在攝政王府的花廳裡喝着茶,比起往日似乎少了些排場。
她身邊隻跟了一個帶刀的黑衣青年,别說是曲放餘沉這樣的高手,就連穆薩也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
看到駱君搖進來,白靖容放下茶杯嫣然一笑道:“攝政王妃,打擾了。
”
駱君搖走到主位上坐下,打量了白靖容一番之後才道:“聽說容夫人這是要走了?
”
白靖容笑道:“待在上雍這麼久,是該回去了,今兒便是來跟王妃辭行的呢。
”
“夫人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駱君搖問道。
白靖容道:“離開攝政王府就啟程。
?
”
駱君搖秀眉微挑,“倒是勞煩容夫人,還專程來與我辭行。
”
白靖容道:“應該的,這些日子在上雍多蒙攝政王府照顧,不勝感激。
”
駱君搖抿唇微笑着道:“夫人言重了,待客之道我們攝政王府還是懂一些的。
如此,我便祝夫人此去一路順風?
”
“多謝。
”白靖容道。
彼此寒暄幾句,花廳裡有片刻的安靜,似乎都沒什麼話可說了。
這也正常,她們本就不熟,哪裡有什麼話可聊。
但白靖容卻沒有要走的意思,駱君搖也不着急悠然地喝着茶。
反正要啟程趕路的人也不是她。
沉默了片刻,才聽到白靖容輕聲問道:“聽說,王妃昨天也去了穆王府?
”
駱君搖點點頭,“容夫人有什麼想說的?
說起來…我都不知道,原來容夫人和穆王竟然也是舊識。
”
白靖容并不在意,輕笑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奇怪的,我們這一輩年齡相近的,有幾個是不認識的?
”說罷她煙波一轉,歎氣道:“姚重把那封信給了攝政王?
”
駱君搖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道:“我有些好奇。
”
“什麼?
”白靖容對她的好奇饒有興緻。
駱君搖道:“白家當年到底是被安成郡王攔截了才沒能趕上血洗商家,還是你們從頭到尾根本就沒想過要參與?
”
白靖容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她望着眼前看似單純可愛的攝政王妃沉默了良久才歎了口氣道:“時過境遷,告訴你也無妨。
我派去的人确實是被安成郡王給攔住了。
不過…就算安成郡王不攔,我們也不會參與這件事的。
那些人去信州,是為了别的事情。
”
“這件事最初就是白家挑起的。
”駱君搖沉聲道:“是你挑撥穆王對高祖和商家不滿,也是你…勾起了穆王的貪婪。
高祖收到消息的時候,以為是白家主使,于是一邊派人給姚家傳信一邊就近派安成郡王趕到靈州攔截白家的人,可惜派去信州送信的人根本沒将信送到,死在半路上了。
而實際上…這隻是你抛出來吸引朝廷注意的幌子,真正的主力是那些信州本地的豪族和江湖幫派。
當年穆王孤身一人前往信州,若不是事後查證,哪怕是高祖也不會想到這其中還自己弟弟一份。
”
白靖容輕歎了口氣道:“都這麼多年過去了,王妃現在追問這些,有何意義?
就像是姚重說他沒殺人一樣,我白家确實沒有參與姚家滅門案。
不是麼?
”
駱君搖偏偏頭打量着她,突然笑了笑道:“容夫人不用這麼緊張,我沒打算斷案,就隻是好奇而已。
”
“這有什麼可好奇的?
”白靖容問道。
駱君搖道:“夫人為什麼要對姚家出手,算起來事後…你和白家好像也沒有占到什麼便宜。
”
白靖容道:“這麼麼…一來,姚家将女兒嫁給了謝變的弟弟,卻跟白家退了親。
當時白家本就不大占上方,誰知道他們會不會見風使舵全面支持謝家?
二嘛,姚重當時正好外出,姚家被滅他焉能就此作罷?
可惜他沒我想的那麼有用,最後也沒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倒是有些遺憾。
至于第三,姚家随随便便就退親,若不給他一個教訓,我的臉往哪兒放?
”
駱君搖道:“其實,他也沒有容夫人想象中那麼沒用。
當年白家兵敗如山倒,還有白蔟的死……也不乏他的手筆。
對吧?
”
白靖容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沉聲道:“王妃的好奇心太重了。
”
駱君搖聳聳肩,道:“好吧,我不問就是了,容夫人辭行也辭完了,還有什麼話要說麼?
”
白靖容自然聽出了她的送客之意,站起身來道:“罷了,犬子以後要長居上雍,還請王妃多多照顧。
”
駱君搖點了點頭,見白靖容當真要走,忍不住問道:“你不管曲放了麼?
”
白靖容輕笑了一聲,說了聲告辭,便轉身走了出去。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駱君搖托着下巴沉思了好一會兒,才開口問道:“你真的不想殺她,就這麼放她走了?
”
片刻後,一個人從後面轉了出來。
那人一聲素色僧衣,眉目俊雅,手腕上帶着一串念珠。
正是明光大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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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快樂呀親們~
以及香港回歸二十五周年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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