晗翠堂裡,穆安王妃端坐在主位右下首第一個位置,侍女奉上茶水之後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晗翠堂内外一片甯靜,穿過大門口望出去不遠處是攝政王府花園的内湖,湖邊綠意蔥蔥,鮮花點綴其間。
湖上甯靜無波,幾乎看不出一絲初冬的蕭索。
今天跟着穆安郡王一起來的都是穆安王府的晚輩。
穆安郡王和王妃有兩女一子,其中這一子前兩天剛剛被謝衍同意立為世子。
等到這冊封世子的诏書下來,穆安郡王夫婦倆也就能徹底放心了。
跟着一起來的除了自己的三個嫡子嫡女,還有大房的兩子一女。
至于其他連老穆王自己都不在意的庶子和他們的兒女,自然就更沒有人在意了。
出門之前穆安王妃還好一番猶豫,到底要不要帶着謝承佑?
她不想得罪謝衍和駱君搖,但謝承佑是大房嫡長子,不帶他自然也不好帶别人。
傳出去好像是她這個剛當上王妃沒兩天的人故意打壓排擠大房一般,又或者是這兩人真有點什麼才故意避諱一般。
最後還是謝衎一句話點醒了她。
都在上雍城裡,擡頭不見低頭見的。
今天不見難道以後也不見?
就算見了尴尬難受的也不是攝政王妃,故意避諱反倒看着奇怪。
穆安王妃覺得丈夫說得不錯,于是也不再猶豫将謝承佑一并帶上了。
然而不隻是她在猶豫要不要帶謝承佑,事實上謝承佑也并不想來。
但穆安王妃說了要帶他來拜見攝政王妃,他說不來倒像是不識擡舉一般。
“娘,你說三嬸會不會喜歡我們?
”二姑娘悄聲問道。
穆安王妃伸手拍拍有些緊張的女兒,“她是長輩,你隻要恭敬有禮,她總不會為難你的。
”
“哦。
”二姑娘還是有些不安,她們以前雖然跟駱君搖沒什麼沖突,但玲珑院的姑娘普遍都不大喜歡駱二姑娘。
曾經的駱二姑娘因為謝承佑,對玲珑院的姑娘也都不大客氣。
對她們倆雖然沒真的發生過沖突,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總之雙方關系都不怎麼好。
坐在她旁邊的大姑娘道:“以前的事情就别想了,我聽長昭公主家的歆玉說,三嬸其實挺好相處的。
”從前駱君搖喜歡謝承佑,自然不會喜歡她們二房,但總歸也沒有結仇。
隻能說,幸好沒結仇,誰能想到她會成為攝政王妃呢?
兩個姑娘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新上任的穆安郡王世子端坐在一邊,看起來比兩個姐姐還要緊張。
而大房的三兄妹就更安靜了,神色肅穆陰沉的模樣不像是來拜見長輩,倒像是來上墳的。
穆安王妃看了三人一眼,心中有些後悔帶這三人來了。
“王妃到。
”
聽到外面傳來的聲音,穆安王妃連忙帶着衆人站起身來,“見過王妃。
”
駱君搖踏入大廳,上前幾步扶住了正要下拜的穆安王妃笑道:“二嫂不必多禮。
”又看了看其他人,“都免禮吧。
”
穆安王妃笑道:“我想着王妃這兩天應當很忙,原本不該上門打擾。
不過他們這些晚輩也該來給王妃見個禮,這才厚顔登門,還望恕罪。
”
駱君搖看了一眼大堂中的幾個人,除了穆安郡王世子以外,其他人都是見過的。
“二嫂客氣了,大家都坐吧。
”
衆人這才謝過了王妃,重新坐了下來。
無論是駱君搖自己還是穆安王妃都有志一同地忘了,按禮駱君搖應該登門給穆王和穆王妃行禮這個事情。
謝承佑坐在比自己還小了幾歲的穆安郡王世子旁邊,看着坐在主位上與穆安王妃談笑的駱君搖心情很是複雜。
駱君搖早已經不是他記憶中那個分明性格驕縱刁蠻,卻又總愛在他面前裝溫柔小心讨好,還時常可笑的學着完全不适合她妝容打扮的少女了。
此時坐在主位上的女子穿着一襲淺金色刺繡宮裝,原本少女的發髻高高挽起,發間隻簪了幾支小巧精緻的發簪和一朵暗金色宮花。
看上去雍容華貴卻又不失這個年紀的女子應有的靈動俏麗。
她星眸含笑,容光照人,一看便知道過得十分順心。
反觀他自己,卻隻剩下黯然和落魄,讓他幾乎在她面前坐立難安,擡不起頭來。
而更讓他感到難受的是,駱君搖壓根就沒有關注他。
從頭到尾,她也隻是跟穆安王妃說笑,偶爾跟穆安王妃的兩個嫡女說幾句。
仿佛他就是穆安王府一個平平無奇的庶支之子一般。
穆安王妃和駱君搖寒暄了幾句,她也發現這位新晉的攝政王妃兼弟妹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難相處。
因為出身将門年紀又小,她說話不似大多數名門貴婦般沉穩緩慢,言語風趣明快,不愛跟人繞彎子。
而且這位王妃十分愛笑,她一笑起來更是讓人覺得她性格爽朗可親。
穆安王妃更放心了幾分,她們夫妻倆早就明白了一件事,他們家想要好還得緊靠着攝政王府,能跟攝政王妃處好關系自然是最好的。
“孩子們也該給王妃行個禮了。
”穆安王妃笑道,“承宜,承佑,承輝,過來給你們三嬸兒見禮。
”
年紀最小的穆安郡王世子叫謝承宜,他很是自然地起身走到了大堂中間。
他今年不過才十四歲,原本就是專程來給攝政王妃見禮的自然也不會多想什麼,但謝承佑兄弟倆就有些尴尬了。
謝承輝看了自己的兄長一眼,心裡有幾分幸災樂禍,也有幾分不爽。
他雖然跟駱君搖接觸不多,但因為他是謝承佑的同母弟弟,從前見面駱君搖也是對他十分客氣的。
誰能想到如今駱君搖一躍變成了自己的三嬸不說,還把謝承佑丢回來跟他搶祖父和父母的财産!
原本謝承佑被過繼給謝衍,他雖然嫉妒卻也要奉承着這個哥哥,指望着将來謝承佑結成了王位他也能跟着沾光。
但如今大房的東西本來就少了,兩人還成了競争對手,謝成輝對謝承佑的敵意比對謝承宜這個堂弟還要多一些。
謝承佑就更不必說了,從進了攝政王府他就一直表情僵硬,低垂着眼眸不言不語。
“承佑,承輝?
”穆安王妃蹙眉,心中暗道:也就這一次,以後她才不會帶大房的人出門呢。
謝承佑兄弟倆終究還是起身走到了大堂裡,一左一右站在了謝承宜身邊。
堂兄弟三人恭敬地行了禮,“拜見三嬸。
”
駱君搖坐在主位上看着,心道這三人恐怕也隻有年紀最小的謝承宜是真心拜她這個嬸嬸的了。
當初穆王府裡世子不受寵,以至于謝承宜這個世子的嫡子也十分低調不起眼。
謝承宜小小年紀便養成了沉默寡言,不愛出風頭的性子。
駱君搖對這樣一個才十四歲的少年也沒什麼惡感,笑着道:“都起來吧,奉劍。
”
門外奉劍蘭音幾個捧着東西走了進來,駱君搖笑道:“都是一些小玩意兒,你們拿着玩兒吧。
”
“多謝三嬸兒。
”謝承宜有些好奇地看了看送到自己手裡的東西,是一塊玉佩和一套文房四寶。
再看看謝承佑兄弟倆,也都是差不多的東西,隻是他還額外多了一方小印。
駱君搖對他笑了笑,“不必多禮。
”
三兄弟回了座位,穆安王妃又招來三個姑娘。
“見過三嬸。
”
“不必多禮,起來吧。
”
穆安王妃笑着指着兩個姑娘道:“王妃對這兩個丫頭恐怕不熟,這是大丫頭,阿淇,這是二丫頭阿渲。
”
駱君搖點點頭,側首去看蘭音。
蘭音含笑将見面禮送到了兩位姑娘跟前,自然也沒有忘了謝沅的那一份。
隻是兩個謝淇謝渲的禮物顯然也比謝沅要厚一些,年長一些的謝淇矜持地謝過三嬸,略小一些的謝渲則明顯要高興得多。
她們二房這些年一直被庶出的大房壓着一頭,祖父雖然不敢明着違反高祖皇帝的規定廢了她爹爹的世子之位,但在穆王府中誰都拿大房當正經主子,反倒他們本是嫡出卻活得像庶出一般。
如今見駱君搖這樣嫡庶分明,小姑娘立刻就對她生出了十分的好感來。
隻是謝沅的臉色卻越發難看了,大約是來之前被警告過,雖然心中不悅卻并不敢直接發作,隻是沉着臉不說話。
駱君搖并不在意這些,在她看來這就是走個流程。
喜歡以後就多見見,不喜歡就不見罷了。
行過了禮,說了一會兒話穆安王妃就要起身告辭了。
駱君搖也不多留,起身要送她們出門,穆安王妃連忙道不必送。
雖是如此,駱君搖陪着出門送了她們一程。
一行人出了晗翠堂,才剛穿過前面的花園就看到謝衍從外面漫步而來。
原本還跟着穆安王妃身邊叽叽喳喳的謝渲立刻閉了嘴,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縮在穆安王妃身邊不敢動彈了。
“見過王爺。
”
謝衍掃了一眼跟前的一群人,微微蹙眉。
駱君搖走過去,笑道:“剛下朝麼?
這麼早就回來了?
”
謝衍牽起她的手道,“沒什麼事,就先回來看看你一個人可有什麼不習慣的?
”
“我很好啊,有什麼不習慣的?
”
“那就好,二嫂這是……”
穆安王妃道:“我帶孩子們過來拜見王妃,這便要告辭了。
”
謝衍有些漫不經心地道:“是該拜見一下,王府難得有客人,二嫂不如留下來用個午膳?
”
穆安王妃連忙婉拒,隻說家裡還有事以後再來打擾。
謝衍也不勉強,擡手招來管事送一行人出門。
不隻是穆安王妃,其他人也暗暗松了口氣,連忙跟着管事往外面走去了。
性格最外向的謝渲果斷掐滅了以後再來王府找這個三嬸兒玩的念頭,若是每次來都遇到三叔,她恐怕要少活好幾年。
謝承佑走在最後,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身後。
隻看到花園裡身形嬌小的女子正撲向高大挺拔的男人懷中,仰着頭含笑跟他說着什麼。
臉上的笑容是他從未見過的明媚燦爛,謝承佑不由有些愣怔。
突然,他感到身上一寒。
回過神來才發現謝衍一隻手摟着懷中的女子,幽冷的眼眸卻落在他的身上。
那眼神裡并沒有什麼怒意或别的什麼意味,卻莫名地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謝承佑連忙收回了目光,扭頭匆匆跟着前面的人走了出去。
“看什麼呢?
”駱君搖仰着頭看謝衍。
身高真是硬傷啊,總是仰着脖子說話脖子會累的。
謝衍回過頭來,低頭看着她笑道:“沒什麼,沒想到你有客人,是不是打擾你了?
”
駱君搖道:“沒有,正要送她們出去呢。
穆安王妃說帶晚輩來給我見禮,我受了禮,然後送了見面禮就結束啦。
”
謝衍點點頭道:“他們确實應該給你行禮,免得以後在外面再沖撞了。
”
駱君搖道:“我們一直沒有去見穆王和王妃,沒關系嗎?
”
謝衍不在意地道:“他病了,不見人。
”自然是有人說的,但謝衍并不在意。
剛剛下了朝還有老學究勸他應該帶着王妃去給父母行禮呢。
“哦。
”
謝衍含笑捏捏她的臉頰道:“若是有人因為這個質問,搖搖就說是我不許你去穆安王府,明白麼?
”
“明白。
”駱君搖笑道。
雖然她自己也不想去,但是對這件事全部由謝衍背鍋,她一點兒也不覺得不好意思。
男人嘛,有時候就是拿來甩鍋的。
而且,誰讓那兩口子都是奇葩呢?
去拜見他們,萬一他們咬她怎麼辦?
兩人牽着手往境園走去,一邊走駱君搖一邊道:“今天白靖容不是要觐見陛下麼?
我還以為你要很晚才能回來呢?
”
謝衍淡然道:“朝堂之上能談什麼?
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真正要談的事情,還是要私下談。
”
“這樣啊,那……”駱君搖話還沒說完,外面就傳來了一陣嘈雜聲。
“衛世子,您這是怎麼……”
衛長亭的聲音有些急促,“王爺回來沒有?
!
”
“回來了,王爺和王妃正……”
兩人對視了一眼,衛長亭雖然一貫有些風風火火,卻也鮮少這般失禮,可見是真的急了。
謝衍沉聲道:“讓他過來。
”
外面安靜了片刻,很快衛長亭就出現在了兩人視線中。
他臉上的表情有些難看,神色也是難得一見的陰沉。
“出什麼事了?
”
衛長亭沉聲道:“餘沉帶人往崔将軍墓去了。
”
謝衍臉色也是一冷,沉聲問道:“誰告訴他的?
”
衛長亭道:“沒人告訴他,應該是不知從什麼渠道得到的消息。
還有,崔折玉和顧珏也過去。
”
謝衍垂眸思索了一下道:“不必擔心,本王過去看看。
”
衛長亭輕哼一聲道:“有什麼好看的,你讓我帶幾個人過去直接殺了他。
”
謝衍掃了他一眼,“你們就算用血将崔将軍的墓地染紅了,也未必殺得了他。
”
衛長亭沒有答話,顯然是有些不服氣。
謝衍淡淡道:“當年鎮國軍第一高手,你以為是浪得虛名麼?
”
衛長亭不答,他跟餘沉其實不熟。
當年餘沉執掌鎮國軍的時候,他還是跟跟在先帝和謝衍身邊混的小校尉。
當時當年餘沉對鎮國軍造成的打擊,他卻是親眼所見的。
衛長亭忍不住切齒道:“他怎麼還有臉…他怎麼敢!
”
謝衍道:“走吧,一道去看看,他這些年有多少長進了。
”
駱君搖連忙道:“我也去!
”
謝衍擡手扶了下她鬓邊的宮花,點頭道:“好。
”
聞言衛長亭有些奇怪地看了謝衍一眼,後面的事情可以想見絕不會多平和。
攝政王殿下帶着新婚王妃過去真的好麼?
不過想到崔折玉,王妃雖然年紀小畢竟也是個姑娘,有她過去說不定會好一些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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