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五城兵馬司,駱君搖心情愉悅地正要上車,腳步突然一頓扭頭看向馬車後方。
“王妃。
”見她遲遲不上車,秦藥兒從馬車裡探出個腦袋來詢問。
駱君搖靠着車廂,指了指後方道:“這旁邊就是蕲族質子府啊?
”
“什麼?
蕲族人?
!
”秦藥兒因為讨厭穆薩,對蕲族人也頗有敵意,“王妃,你快上車!
小心那些蕲族人使壞!
”
駱君搖笑着搖搖頭,還是轉身上了馬車。
等駱君搖坐定,秦藥兒才有些好奇地問道:“王妃剛才看到誰了?
難道又是白靖容那幾個讨厭鬼?
”
駱君搖道:“那倒是沒有,我看到蕲族九王子和阮家…二公子了。
”雖然跟阮月樓一點兒也不熟,但突然要從大公子改口叫二公子還是有些不習慣的。
不知道阮家人自己習慣了沒有。
秦藥兒偏着頭,有些疑惑地道:“阮家?
就是丞相家麼?
他們家二公子為什麼要跟蕲族九王子交往?
”
駱君搖聳聳肩笑道:“誰知道呢?
”
雖然口中這麼說,駱君搖心裡卻明白,阮家八成是在跟蕲族人談婚事。
隻是不知道白靖容到底給了阮家什麼好處,才讓阮家能夠接受一個身份敏感的女婿?
對阮相來說,女兒嫁給蕲族質子恐怕是比直接讓女兒去蕲族和親還麻煩。
帶着這個疑惑,駱君搖回到府中就忍不住問了謝衍。
謝衍倒也沒有隐瞞,将她拉到自己懷裡坐下,淡淡道:“也沒什麼,我們正在與白靖容談琉玉的事,白靖容願意讓步,但是…她希望能給她兒子在上雍的安全多一份保障。
”
“找個人成婚?
”駱君搖道。
謝衍點點頭,駱君搖有些懷疑道:“白靖容會相信隻要跟阮家大小姐成婚了,大盛就不會對姬容如何?
”
謝衍道:“她說她相信。
”至于是真的信還是假的信,就隻有白靖容自己知道了。
駱君搖靠着謝衍肩頭,道:“這對阮家有什麼好處?
”有個蕲族王子當女婿對阮廷來說并不是什麼好事,總不能是阮相深明大義甘願為了大盛犧牲一個女兒吧?
要知道,就算将來不發生任何意外,至少阮月離這個阮家大小姐還能夠為阮家創造一門實力強勁的姻親。
謝衍把玩着她的發絲,道:“好處自然是有的,白靖容希望這門婚事以兩國聯姻的方式進行,所以,太華公主會收阮家大小姐為幹孫女,賜郡主封号。
蕲族會将琉玉附近的碎石城作為聘禮移交給大盛,朝廷自然是要另外再補償阮家。
”
“嗯?
”駱君搖好奇地擡起頭,謝衍道:“阮家那位二公子,明年春闱之後就要派官了。
”
“破格提拔?
”
謝衍點頭,“至少從五品。
”
駱君搖表示懂了,大盛現行的科舉派官制度,一甲前三名狀元一般是從六品,榜眼探花都是正七品,而且大都是先在翰林院待着。
至于二甲的其他進士,就隻會更低了。
如果這門婚事真的成了,阮家不僅出了個郡主,而且阮月樓一開始起點就比尋常人高了許多。
七品到從五品,在上雍看來都是芝麻小官,卻是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逾越的高度。
另一方面,蕲族以碎石城作為聘禮,阮家大小姐嫁給姬容就是為國捐軀,就算以後大盛和蕲族再起沖突,隻要阮月離和姬容自己不做什麼,朝廷也不好拿阮家開刀。
如此算來,阮家除了損失了一門未來的姻親,倒是沒有任何損失了。
況且,阮相已經是文官之首,親家是甯王,阮月樓也還沒有成婚,阮家也不真的就差這一個姻親。
大約唯一難受的就是阮月離了。
郡主的身份誠然尊貴,但質子夫人,蕲族皇子妃的身份卻注定了她無法在上雍皇城裡有任何其他的指望。
如果可以選擇,她或許甯願自己早些選一個上雍一流權貴家族嫁過去。
“今天我看到阮月樓去了質子府,是已經定了嗎?
”駱君搖問道。
謝衍道:“太華公主那邊已經同意收阮家大姑娘為幹孫女了,如果沒有意外,明天早朝蕲族就會正式在朝堂上提請此事。
”
“阮月離呢?
”
謝衍輕歎了口氣,擡手扶着她的背心道:“阮相會讓她答應的,此事…你之前應當看出來了,是白靖容先跟阮廷商談的。
”沒有人在意阮月離的意見。
白靖容和阮廷私下商定了,然後才在雙方的談判上提起。
能夠兵不血刃拿回琉玉,還順帶一個碎石城,大盛這邊自然沒有理由拒絕。
駱君搖也明白其中的道理,隻能趴在謝衍懷中輕歎了口氣。
她隻是有些同情那個驕傲的阮月離。
謝衍摟着她,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看來謹言那邊情況不錯?
”否則搖搖不會将自家大哥抛到一邊,一回來就問阮家的事。
駱君搖也打起精神,點頭笑道:“我猜大哥今晚就能回家。
”
謝衍微微揚眉,“怎麼回事?
”
駱君搖将駱謹言和蕭泓的沖突大緻說了一遍,“你說…蘇姐姐有沒有可能成為我大嫂?
”
謝衍想了想道:“蘇家姑娘,與謹言倒也般配,如果駱将軍不在意蕭家的事的話。
”
“我覺得爹爹應該不會在意這件事,不過,蘇姐姐會不會喜歡大哥可不好說。
現在都是他自己在暗戀人家啊,說不定蘇姐姐壓根看不上他呢。
”
謝衍失笑,“原來搖搖對謹言這般沒信心麼?
”
駱君搖道:“倒也不是,隻是說不定大哥就正好不是蘇姐姐喜歡的哪一款呀?
蘇姐姐也很優秀啊。
”
謝衍道:“這件事你就别操心了,謹言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
駱君搖小聲道:“他當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八字還沒一撇呢,他就派人去查人家蕭家三公子。
湊巧了那蕭泓不是個玩意兒,那萬一蕭家公子真是個良配……”她大哥不會想當男小三兒吧?
不對不對!
駱君搖連連搖頭,先前大哥明明沒有反對母親替他選未婚妻的事,可見原本并沒有破壞蘇姐姐婚約的計劃。
唉,現在看來不用問敏敏要不要跟她大哥相看一下了,回頭得找個機會跟母親說一聲讓她别忙活了。
第二天剛起身,駱君搖果然就接到了駱家派人送來的消息:昨晚駱謹言就已經回家了。
比較悲慘的事,因為駱謹言無法明說他到底為什麼揍了蕭泓,回去之後還是被駱雲給揍了一頓。
駱君搖想起自家大哥悲催的暗戀以及剛剛挨揍的事情,決定原諒他見色忘妹這件事。
“大哥,痛不痛呀?
”駱謹言的書房裡,駱君搖毫無形象地趴在書桌邊,笑眯眯地看着端坐着看書的駱謹言。
駱謹言有些無奈地放下書卷看她,“你這個攝政王妃這麼閑嗎?
”
駱君搖道:“哪裡閑了?
我這不是聽說你挨揍了麼?
過來看看你,然後我還要進宮去看阿騁和太皇太後呢。
”
“那你快去吧。
”駱謹言道。
駱君搖站起身來歎了口氣道:“其實你這又何必呢?
好好跟爹爹說,至少不用受這皮肉之苦了。
”
“你覺得可以說?
”
駱君搖笑道:“你是怕爹爹對蘇姐姐有意見?
但是…如果爹爹去查的話,未必查不到。
”
駱謹言道:“父親那裡我已經說好了,他不會去查的,隻要你别在父親面前胡說八道。
”
如果是駱謹行的話,駱雲說不定真的會去查,但對駱謹言這個長子他一向是放心的。
年輕人偶爾犯點錯并不是大事,駱雲也不會要求兒子一點錯不能犯。
駱君搖點點頭道:“行吧,我不告訴爹爹。
不過,蕭家那邊你到底打算怎麼解決?
”
駱謹言道:“很快就會有人來解決這件事。
”
駱君搖立刻明白過來,“你派人去給蕭家傳信了?
大哥,你揍蕭泓該不會是為了拖時間吧?
他傷成那樣,肯定不好意思去見蘇姐姐了。
可是…蕭家應該并不想跟蘇家解除婚約吧?
他們大概率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處理掉那個女人和孩子。
“
駱謹言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駱君搖眼睛一轉笑道:“我明白了,那就祝大哥馬到功成了哦。
”
駱謹言沒好氣地拿書在她頭頂敲了一下,道:“去做你的正事,别整天打聽這些小道消息。
”
駱君搖默默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得罪女人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得罪妹妹兼心上人的閨蜜更不會有!
你等着瞧!
這幾天宮中的氣壓十分低沉,讓本就因為人少而顯得有些空曠寂寥的皇宮陰沉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不過這些都跟謝騁無關,自從搬出了後宮,謝騁覺得自己每一天都過得格外開心。
昨天皇叔又将幾個伴讀都送了回來,有人作伴謝騁就更加開心了。
隻除了,每天早上去給母後請安。
從太後宮中出來,謝騁有些蔫頭耷腦。
跟在他身邊的内侍宮女也是戰戰兢兢,前些天王爺将陛下身邊的近身内侍都換了一批,他們都才在陛下跟前侍候了幾天。
這幾天陛下每天去給太後請安,那氣氛雖然算不得火爆,卻也足夠讓他們惶恐不安了。
今天太後更是全程沒有給陛下一個眼神,說話也是陰陽怪氣完全不像是對着自己唯一的兒子,隻因為承恩侯夫人娘家兄弟被攝政王罷黜了官職。
不僅如此,攝政王還禁止承恩侯府的兩位小公子進宮。
這事兒昨天太後就鬧過一場,聽說攝政王沒有搭理,于是今早這氣就發到陛下身上來了。
謝騁一路走到太皇太後宮門口,心情也沒能好起來。
他不是不想孝順自己的母後,太傅從小就教導他百善孝為先,但是…母後總是強迫他做有些他不想做的事情,還總是說為了他好。
可是,他真的一點也不覺得好。
隻要他反駁,母後就說他還小不懂事,隻要聽話就可以了。
但母後說的話,有些即便是他還小,也知道是不對的啊。
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呢?
小小的謝騁十分苦惱。
“阿騁,這是怎麼了?
”駱君搖走到太皇太後宮門前,看到低着頭也正要往太皇太後宮中走的謝騁。
隻是小孩子蔫哒哒的,好不可憐的模樣。
謝騁看到駱君搖,小臉不由亮了亮,“小嬸嬸,你好久沒來看阿騁了!
”小孩跑到駱君搖身邊,拉着她的衣角晃了晃。
駱君搖笑道:“哪裡有好久,我前幾天才剛剛進宮來過啊。
”
“那也有好幾天了。
”謝騁道,“小嬸嬸還說要帶阿騁出去玩兒呢。
”
駱君搖失笑,摸摸他的小腦袋道:“那是我不對,以後一定會多多進宮來看阿騁的。
阿騁是來給太皇太後請安的嗎?
”
謝騁點了點頭,“阿騁剛剛去給母後請過安了。
”謝騁并不希望小嬸嬸誤會他是個不孝順的孩子,這麼晚才來給長輩請安。
駱君搖道:“那就一起進去吧,聽黃公說太皇太後一般這個時候醒着,阿騁這時候來正好。
”
兩人牽着手進去,太皇太後果然醒着。
今天天氣不錯,大殿外的台階上放着一個鋪着厚厚被褥的躺椅,太皇太後就靠在躺椅上曬太陽。
太皇太後一眼就看到兩人從外面進來,笑着朝兩人招手,“你們怎麼一道兒來了?
”
兩人連忙快步走過去,謝騁蹲在太皇太後身邊乖巧地道:“阿騁在門口遇到了小嬸嬸,皇祖母,你今天好些了嗎?
”
太皇太後擡起枯瘦的手摸摸他的小腦袋道:“皇祖母很好,阿騁在外面習慣麼?
”
謝騁點頭道:“阿騁也很好。
”
“那就好,那就好。
阿騁要好好讀書,聽太傅和你皇叔的教誨,知道麼?
”
“阿騁知道。
”謝騁應道。
太皇太後讓人搬來了座椅讓兩人在身邊坐下,拉着駱君搖閑聊。
謝騁坐在一邊聽兩人說話,他一個小孩子也不覺得無聊,反倒是太皇太後怕孫兒坐不住,讓人帶他去花園裡玩玩。
看着謝騁離去的背影,太皇太後歎了口氣,道:“以後…阿騁就要辛苦你和知非了。
”
駱君搖心中一酸,連忙道:“您這是說的什麼話?
阿衍是阿騁的皇叔,輔佐照顧他是應當的。
”
太皇太後搖搖頭,“我若是還在,倒是沒什麼。
等我不在了,事情恐怕還多着呢。
”
駱君搖道:“所以,伯母您一定要長長久久的啊。
”
太皇太後笑了笑,這世上哪裡來得長長久久?
她到了這個歲數,倒還不至于連這都看不透,隻是不放心罷了。
駱君搖也不想跟太皇太後聊這麼沉重的話題,便撿了一些小事跟太皇太後說。
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她最近做的事情上來。
太皇太後精力不濟,大都是駱君搖說她聽着,偶爾才說上一句。
聽駱君搖說完,太皇太後方才道:“你的想法很好。
”
駱君搖笑道:“阿衍還說很難做,做成了還會影響别的人呢。
”
太皇太後搖頭道:“能不能成我不知道,我是說…你有這個想法,願意為了别的女子的處境出力,這樣的想法很好。
”
駱君搖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女子呀,能做的話自然要做一些的。
”
太皇太後輕歎了口氣,道:“朱氏恐怕不會同意吧。
”
“我還沒跟她說呢,這種事…目前不用跟太後說吧?
”
太皇太後笑道:“你不說,她心裡恐怕更難受。
”
駱君搖聳聳肩,“我跟她說不到一塊兒去。
”
太皇太後道:“她這個樣子…倒也不能全怪她。
她們朱家…從來就不喜女子抛頭露面,便是在東陵朝上過書院的也寥寥可數。
當初…我和高祖也并非沒有遲疑過,隻是當時也實在找不到比她們家更合适的姑娘。
當時老朱侯還在,朱家上下看着也沒什麼問題。
誰想朱侯英年早逝,沒幾年高祖和皇兒也走了…朱家眼看着日落西山,她孤兒寡母的……”
太皇太後搖搖頭。
世事無常,便是身在皇家也同樣如蝼蟻,又如何能左右天意?
這幾天她雖然竭力想教導這個兒媳婦,奈何一來年事已高精力不濟,二來朱太後從小被朱家教養,那溫柔賢淑的外表下竟然有着幾分外人難以察覺的固執,有些事情不是外人幾句話就能說通的。
駱君搖握着她的手,輕聲道:“您别擔心,事情總是會慢慢好起來的。
”
太皇太後笑了笑道:“身後哪管身前事?
若我當真撒手人寰了,這些事便是想管也管不着了。
幸好如今有了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想做什麼就去做吧,趁着我還有一口氣,若是需要什麼,就跟我說。
”
駱君搖覺得眼睛有些微微發熱,連忙點頭道:“是,我記住了,您放心。
”
太皇太後拍拍她的手,好一會兒也沒有再說話。
駱君搖順着那枯瘦的手慢慢往上看去,太皇太後已經微閉着眼睛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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