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
!
”太後宮中,朱太後極力忍耐着,卻依然難以抑制地發出了尖銳的叫聲。
她猛地站起身來,雙眸通紅地瞪着坐在自己對面的謝衍。
坐在旁邊的長陵公主微微蹙眉,有些擔心地看了謝衍一眼到底沒有說話。
她就是擔心鬧得太難看才過來看看的,以太後對阿騁的掌控欲,現在說要讓阿騁移居外廷太後不生氣才是怪事。
謝衍神色平靜,放下手中的茶杯擡頭道:“從今日起,陛下移居宣政殿居住。
”
“不行!
”朱太後怒道,“阿騁才七歲,怎麼能一個人住在宣政殿!
”
“一個人?
”謝衍微微挑眉,仿佛對朱太後的說法不解,“阿騁身邊多得是管事太監宮女,乳母也尚未離宮,何來的一個人?
”
朱太後滞了下,咬牙道:“那些侍候的下人,如何能跟親生母親相比?
”
謝衍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皇嫂何曾親自為阿騁穿過衣,喂過飯?
又或者皇嫂何時安慰照顧過阿騁?
除了每日請安,阿騁住在外廷還是後宮,有何差别?
”
朱太後啞口無言,卻并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什麼不對。
上到皇室宗親,下到權貴人家誰不是這麼養孩子的?
若事事都要親力親為,還要乳母下人做什麼?
但這樣的理由此時說來顯然是不合适,朱太後盯着謝衍道:“你是故意的,故意想要拆散我們母子!
你安的什麼心?
對得起高祖皇帝和先帝麼?
”
長陵公主秀眉微蹙,正要開口說話卻被謝衍一個眼神止住了。
謝衍沉聲道:“阿騁是皇帝,如何教養他是本王和太傅的責任。
太後身為母後,隻需對他噓寒問暖,關愛體貼一些即可。
既然太後連這些都做不到,皇室血脈七歲以後不得養在生母宮中,也是慣例!
”
“可是……”朱太後想說,阿騁不是皇子是皇帝,她也不是後妃,她是太後。
朱太後心中不由暗恨,攝政王、攝政王…攝政二字實在是太過沉重了。
當年先帝既然已經選擇了四位輔政大臣,為什麼又還要立下一個攝政王?
!
既有人輔政,又何須攝政?
朱太後知道自己勢單力薄,根本不是謝衍的對手,隻得紅着眼睛垂淚示弱,“知非,皇嫂求你不要将阿騁帶走。
他是我的命啊……離了他,你要我怎麼活?
”
謝衍卻沒有心軟的迹象,平靜地道:“阿騁依然會每日入後宮給太後請安,天子居于外廷,本是慣例。
”
皇帝每日需要處理各種事務,接見外臣,而後宮卻是外男止步的地方。
因此,後果雖然面積龐大富麗堂皇,卻從沒有皇帝居于後宮的例子。
說到底,後宮就跟尋常人家的後院一般,都是家眷居住的地方。
正常人除了晚上睡覺,誰閑着沒事整天在後院裡晃蕩?
“可是,阿騁還小……”朱太後哀哀地道。
謝衍眼眸微沉,“此事本王已經與幾位輔政大臣議定,不必再議。
”
朱太後知道事情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也不再哭泣哀求,眼中卻隐隐多了幾分恨意。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了謝騁到來的聲音,朱太後當即不管不顧便沖了出去,摟着謝騁放聲大哭起來。
長陵公主有些擔憂地看了謝衍一眼,低聲道:“這樣當真沒問題麼?
”
謝衍道:“她是阿騁的生母,無論如何做她都不會滿意的。
但是…阿騁已經不小了,不能再讓她影響到阿騁的将來。
”
長陵公主輕歎了口氣,“我不是說這個,她畢竟是阿騁的生母,若是阿騁将來記恨你……”
謝衍目光淡漠地掃了一眼門外,謝騁被朱太後死死抱在懷裡掙紮不能,小臉憋得通紅。
“我自認無愧于伯父皇兄,若将來結果依然不如人意,也隻能到時候再看了。
”
長陵公主也看到了外面的情形,臉色一沉站起身來走到門口怒道:“你們都是死人麼?
沒看到陛下不舒服!
”
這話連同朱太後一起罵進去了,朱太後這才回過神來看到兒子通紅的小臉,還有眼睛裡淚水打轉的模樣。
“阿騁,你沒事吧?
”朱太後小心翼翼地上下摸索着兒子,急切地道。
謝騁連忙搖頭道:“兒、兒臣沒事,母後不必擔心。
”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朱太後抹着淚,又将謝騁摟進了懷中。
謝騁小小的身體有些僵硬,他不知道母後怎麼了,卻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不該掙開母後的手。
可是…他真的好不習慣。
母後明明說,他是皇帝必須要堅強獨立,要高高在上,不可以總是想要讓人抱。
在小時候想要抱抱被母後嚴厲的拒絕之後,謝騁就再也不敢主動求母後抱他了,母子倆平時最多也隻是牽牽手。
“阿騁,我跟太傅商量過,從今天起你就住到宣政殿去,你可願意?
”進了大殿,謝衍看着謝騁問道。
聞言謝騁眼睛一亮,“皇叔,我一個人住在宣政殿麼?
”
謝衍點了下頭,謝騁又問道:“那…阿泫他們,可以陪我一起麼?
”
謝衍搖頭道:“他們可以住在宣政殿旁邊的庑房。
”
謝騁頓時高興起來了,他聽明白了蘇泫他們還是會回宮裡繼續當自己的伴讀。
而且他們住在外面,母後等閑并不能出去,自然就不用擔心母後會再責罰他們了。
住在外面,他還可以經常見到皇叔和太傅。
宣政殿距離太後宮中也不算遠,他還可以每天進宮來給母後和皇祖母請安。
于是謝騁脆聲應道:“皇叔,阿騁願意!
”
“阿騁!
”朱太後厲聲叫道。
謝騁一怔,看到朱太後依然泛紅的眼眸和嚴厲含怒的神色,忍不住微微顫了一下。
他扭頭看看皇叔和姑母,又看看自己的母後,有些為難。
他已經明白了,母後不想自己搬出去。
“皇…皇叔,我……”
謝衍沉聲道:“皇叔不逼你,你自己想清楚。
阿騁,你是皇帝,即便年紀還小,也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
”
謝騁點了點頭,看看緊盯着自己的太後沒有說話。
太後急切地上前兩步,“阿騁,你還小,需要母後照顧。
你想離開母後嗎?
你一個人住在外面,母後怎麼能放心?
”
謝騁垂眸沒有說話,太後以為他被說動了,暗暗松了口氣,“母後知道以前是母後不好,你覺得母後不疼你。
可是…母後都是為了你好啊。
以後母後會好好照顧你,好不好?
”
謝騁問道,“那…阿泫他們還可以繼續進宮來陪我嗎?
”
朱太後心中不悅,面上卻一片慈愛,“阿騁喜歡誰就是誰,母後以後再也不罰他們了。
”
謝騁繼續問道:“那…以後可以不讓表哥他們進宮來嗎?
”
“為、為什麼?
”朱太後神色有些僵硬。
謝騁道:“我讨厭他們,還有舅舅和舅母,阿騁不喜歡他們!
他們總是說皇祖母和皇叔的壞話!
”
朱太後臉色微變,飛快地看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長陵公主和謝衍,強笑道:“怎麼會呢,一定是阿騁誤會了他們的話。
他們都是阿騁的親人,以後母後也會……”
聽到朱太後說“是阿騁誤會了他們的話”,謝騁臉色立刻就變得難看起來。
他最讨厭的就是這句話了,每次都是這樣!
每次他跟母後說表哥們做了什麼壞事,舅舅家裡的人說了什麼壞話,母後就會這樣說。
要不然就責罰他和表哥身邊的人,說是他們教壞了主子。
母後還總是說舅舅家都是為了他好,可是以前表哥明明總是欺負他啊!
“不要!
”謝騁難得失态地大聲叫道。
朱太後也為他這模樣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他。
謝騁睜大了眼睛,攥緊拳頭道:“我就是讨厭他們!
我要搬出宮去,我要去宣政殿住!
”
“阿騁?
!
”朱太後失聲叫道。
謝騁失望地看了朱太後一眼,連告退都沒有轉身跑了出去。
大殿裡一片寂靜,朱太後不可置信地望着已經空蕩蕩的殿門口,半晌沒有說話。
謝衍站起身來對長陵公主道:“事情既然說完了,皇姐就回去照看伯母吧。
還有阿騁那裡,也勞煩皇姐多照顧。
”
長陵公主看了朱太後一眼,也站起身來點頭道:“好,我先會去了。
”
兩人出了大殿,片刻後裡面傳來了太後失聲痛哭的聲音,兩人腳下一頓卻誰都沒有回頭,從容地走了出去。
宮殿裡,太後伏在榻上哭得撕心裂肺。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太監看她漸漸平靜下來了,方才敢上前來勸道:“娘娘要保重鳳體啊,陛下還需要娘娘照顧呢。
”
朱太後擡起頭來,冷笑道:“他哪裡需要我照顧?
他分明是恨不得沒有我這個娘了!
”
那太監也隻能在心中歎息,太後平素對陛下十分嚴苛,待娘家侄子卻溺愛縱容。
縱然是有着望子成龍的心思,但才六七歲的孩子如何能理解這樣的差别待遇?
陛下看到的就是自己努力學習動辄得咎,兩個年紀跟自己差不多的表哥驕橫胡鬧,母後卻對他們慈愛無比。
心裡怎麼能不難過?
他們也勸過,可惜太後聽不進去。
太後一心認為自己是為了陛下好,若是不嚴苛教養,兒子如今能從攝政王手裡接過大盛的天下呢?
“陛下畢竟還小……”
朱太後抹着眼淚道:“可不是麼,阿騁那麼小能懂得什麼?
還不是給人挑唆得和我離了心?
他怎麼不想想,這世上除了他的親娘親舅舅,誰還會一心為他好?
他巴心巴肺覺得皇叔對他好,也不想想…那攝政之權……”
“娘娘!
”太監吓了一跳,連忙阻止了太後要吐出口的話。
這些話太後娘娘敢說,他們這些奴才哪裡敢聽啊。
朱太後愣了一會兒,側首看了一眼大殿中低頭肅立的宮女太監們,冷笑了一聲閉着眼靠在軟枕上養神,“是了,如今我們孤兒寡母的……你當我不知道他為何突然來這麼一出麼?
”
太監一愣,不知道太後娘娘這又是想到哪裡去了。
隻聽朱太後淡淡道:“不就是因為昨兒我跟嫂子抱怨了幾句他那小王妃?
都說楚王正人君子不好美色,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
”
太監低着頭不敢說話,心中卻總覺得太後這話說得有些莫名古怪。
雖然從太後宮中搬到了外面的宣政殿,但謝騁卻沒有什麼不适應的地方。
畢竟先前他雖說是住在太後宮中,但太後居住的宮殿面積龐大,太後每日的事情也不少,除了晨昏定省其他時間也都是太監宮女陪着他的。
如今改住在宣政殿,在他看來也隻是每天請安的時候走的路更遠一些而已。
皇叔還特意從皇祖母宮中調了兩個嬷嬷和太監過來管事,都是太皇太後身邊常用的人,謝騁常去請安對他們也很熟悉。
皇叔還敲打了一番他身邊原本侍候的人,将幾個格外讨厭的調走了,又教了他許多母後從來不會教他的東西。
再想到明天幾個小朋友就都會回來,謝騁就覺得新居的生活十分值得期待,半點也沒有離開母親獨居的忐忑不安。
謝衍安頓好了謝騁才出宮回府,剛踏入府中朱思明就迎了上來,簡單禀告了今天府中的大小事情。
謝衍腳步一頓,道:“王妃是這麼說的?
”
朱思明點頭道:“是,王妃說不必理會。
”
謝衍思索了一下道:“縱然王妃這麼說也不能全然不理,本王不希望外人因為此事而冒犯王妃,明白麼?
”
朱思明連忙稱是,他就知道王爺絕不會真的放着不管。
不過王妃既然不同意壓下這件事,那麼他們就讓要盡量淡化這件事對王妃的影響。
之前做的也是這個思路,這麼看來是沒錯的。
“還有朱家……”朱思明繼續道。
謝衍道:“朱家不必理會,本王自會處理。
”
“是,王爺。
”
謝衍回到境園,在書房裡找到了正在提筆揮毫的駱君搖。
駱君搖聽到腳步聲擡起頭來,看到出現在門外的謝衍立刻丢下了手中筆迎了上去。
“你回來了?
”
謝衍伸手将撲過來的嬌小身形接在懷中,輕笑道:“搖搖在忙什麼呢?
”
駱君搖笑道:“沒什麼啊,閑着沒事兒随便寫寫。
”
“哦?
”謝衍微微挑眉,一眼掃過去就看到了放在桌案上那本外表精緻華美的畫冊。
也不說什麼,直接摟着駱君搖過去在書案後面坐了下來。
“這是什麼?
”謝衍看了一眼封面的名字,問道。
“沒什麼啊,就是今天剛送來的畫冊,我還沒看呢。
”駱君搖做出不經意的模樣道。
謝衍将她拉到自己懷中坐下,伸手翻開畫冊道:“還沒看過?
那本王陪搖搖一起看。
”
“……”倒也不必。
畫冊第一頁便是攝政王殿下雍容肅殺氣勢逼人的全身畫像,雖然隻是側影,但攝政王殿下身着玄色錦衣,按劍而立的卓然氣勢卻還是讓人忍不住呼吸一滞。
“畫工不錯。
”謝衍摟着懷中的姑娘,低笑了一聲擡手繼續去翻畫冊。
畫冊第二頁便是定陽侯世子,一襲紫衣雖然也是持劍卻跟攝政王殿下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格。
再往後,看到第三頁的人時謝衍的手微頓了一下。
“雪崖公子?
”
駱君搖連連點頭道:“對呀,據說是鳴音閣的琴師呢,可惜我都沒有見過。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這麼好看?
”
其他她是有點認同蘇蕊的意見的,她覺得隻論容貌的話,這位雪崖公子應該比商越還要略勝一籌。
當然,前提是他真的有蘇蕊畫的這麼好看。
可惜這位琴師不太好見,除了蘇蕊她們還真沒有見過。
就連蘇蕊,都是跟着自己兄長出門時意外見到同樣外出的雪崖公子。
因其實在是風姿綽約,讓蘇蕊過目難忘才能畫得這般精細。
她們私下倒是打聽過,據見過雪崖公子的人說,這位公子确實是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謝衍低頭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搖搖想見他?
”
“想啊。
”美人兒誰不想看呢?
“你可知道鳴音閣是什麼地方?
”謝衍問道。
駱君搖眼睛有些飄忽,就是不直視謝衍,她乖巧地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
“看來是知道。
”謝衍淡笑道。
駱君搖有些郁悶,“我沒去呀。
”
謝衍摟着她纖細的腰肢,将下颚枕着她頭輕聲道:“我不是阻止你去哪兒,别處倒是都可以玩玩,這個鳴音閣不合适,很危險。
”
“嗯?
”
謝衍道:“搖搖若實在好奇,回頭有空我帶你去。
”
“真的?
”駱君搖有些驚喜,“你真的帶我去?
鳴音閣?
”
謝衍低頭看着她,“看來搖搖确實很想見一見雪崖公子。
”
駱君搖連忙否認,“不,我其實隻是有點好奇鳴音閣。
”美男子什麼的,隻是順便嘛。
鳴音閣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其實很難說。
也确實擔得起謝衍所說的很危險三個字,因為鳴音閣所處的位置就在整個上雍皇城最危險的地方。
那裡聚集着整個上雍最貧窮落魄的人,同時裡面還隐藏着許多危險人物和各方探子。
上雍皇城裡各大江湖幫派或者什麼勢力也大都選擇在這裡落腳,隻是一街之隔那地方跟上雍其他地方仿佛是兩個世界一般。
坐落在這裡的鳴音閣很難界定到底是做什麼的,妓院,賭場,各種地下營生,合法的非法的他們都做。
傳說鳴音閣的幕後老闆是内城裡非常有權勢的大人物,甚至有人猜測鳴音閣背後可能是皇室,或者是哪位王爺哪個權貴世家,但到底是誰卻沒有人知道。
外人隻知道,有些不長眼想要招惹鳴音閣的人,要麼莫名其妙被仇家殺了,要麼現在還關在天牢裡不見天日生死不知呢。
這位被蘇蕊排為上雍風華錄第三的雪崖公子,就是鳴音閣的一位琴師。
這也不奇怪,如果隻論容貌排個上雍美人榜的話,據說前十的美人中鳴音閣一家就能占三位。
謝衍是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道:“有機會帶你去看看也無妨。
”
駱君搖歡喜不已,忍不住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阿衍,你真好。
”
謝衍道:“既然我好,這個…可以送給我麼?
”謝衍合上了手中的畫冊,顯然對畫冊的内容并不感興趣。
“……”說什麼陪着她看畫冊,其實就是為了最後這一句話吧?
“不行?
”謝衍揚眉問道,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駱君搖咬牙,“行!
”
不就是一本冊子麼?
回頭刊印出來了,想要多少有多少!
.bqkan8..bqkan8.
。
樂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