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昏暗的火光下,客棧老闆一家三口被整整齊齊地拎到了一起,另外三個男子則被放到了另一邊。
六人都被迫跪在地上,那老闆猶自嘴硬,“落到你們手裡算我們倒黴,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
駱君搖坐在屋檐下,挑眉看向他,“這麼爽快?
”
老闆輕哼了一聲并不回話,站在一邊的顧珏笑道:“恐怕是自知作惡多端,罪無可恕吧。
”
方才外面的對話,其他幾個人自然也都聽到了。
陳循畢竟是個讀書人,雖然這半年經曆坎坷但一想到這些人真的……還是忍不住有些想吐。
其他人也皺起了眉頭,在亂世人相食的慘劇并不少見,但如今大盛雖然窮困,卻也還沒到這樣的地步。
更不用說,這些人顯然都不是什麼善類,說他們被迫做了什麼逾越道德人倫底線的事情,恐怕是有些說不過去。
“呸!
”那老闆朝顧珏啐了一口,道:“什麼罪無可恕?
這世道就是弱肉強食,那些廢物自己蠢撞到老子手裡,死了也是命該如此。
”
駱君搖道:“是麼?
所以你們撞到我手裡,無論我把你們如何了,也都是你命該如此?
”
老闆有些輕蔑地瞥了駱君搖一眼,道:“你才是這些人的頭頭?
哪來的不懂事的千金小姐,不好好待在家裡跑出來尋老子晦氣?
一個黃毛丫頭能做什麼?
你敢殺人麼?
”
駱君搖朝他一笑,指尖寒光一閃,一道幽藍寒光射向了男人的胸口。
男人悶哼了一聲,低下頭怔怔地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一把精美短刃,鮮血瞬間在他胸口綻出了一片血花。
駱君搖站起身來走到他跟前,俯身輕輕握住了刀柄問道:“你現在知道我敢不敢殺人了麼?
”
老闆清楚的感覺到那刀被眼前的“黃毛丫頭”握在手裡,正緩緩往自己胸腔裡刺去。
緩慢卻清晰的感覺,劇烈的疼痛和對死亡的恐懼讓他忍不住心裡發冷,但額頭上卻痛出了虛汗。
“臭丫頭!
你敢!
”老闆娘看到丈夫胸口的血迹,忍不住尖聲叫道。
駱君搖回頭看向她,笑道:“這鎮上的人去哪兒了?
”
老闆娘咬牙不語,駱君搖冷笑道:“你想不想吃一口看看,他的肉是什麼味道?
或者…換成你兒子?
吃烤肉好不好?
你放心我不會殺他們,我保證讓你天天都有肉吃。
”
老闆娘憤恨地瞪着眼前美麗年輕的姑娘,眼底深處卻多了幾分恐懼。
惡人自有惡人磨。
有的人,道德甚至法律對他們來說都不算什麼。
他們唯一會害怕的,隻有比自己更加兇惡的人。
見他依然不說話,駱君搖握着刀柄的手繼續用力。
老闆想要躲避,但他被人點了穴道。
雖然身體的求生本能讓他想要往後退,但實際上他隻能一動不動地跪在原地。
“我…我說!
”老闆娘看着丈夫口中已經溢出了血液,終于忍不住道。
其他人雖然眼中滿是惶恐和畏懼,卻再也沒有人敢出言阻止。
他們實在不知道是罪行暴露的後果更嚴重一些,還是此時負隅頑抗的後果更恐怖一些。
但顯然他們并不是什麼堅貞不屈意志如鐵的人,此時僅僅這個小姑娘露的這一手,他們就已經扛不住了。
駱君搖輕哼一聲,随手将匕首抽出來,吩咐秦藥兒,“别讓他死了。
”
秦藥兒應了一聲,輕巧地從房頂上躍下,随手點了老闆傷口附近的穴道,又把一顆藥塞進了他嘴裡,“便宜你了。
”
謝宵和陳循看向駱君搖的眼神都有些複雜,他們顯然也被攝政王妃這一面給震住了。
“說罷。
”駱君搖道。
老闆娘吞了口口水,道:“那些人……那些人,老的還有男人,都埋在後山的山洞裡,女的…年輕女人和孩子,被賣了。
”
駱君搖皺眉道:“下午的時候,我看到過街上有個女子。
”
老闆娘看了跪在另一邊的三個男人一眼,道:“留了幾個。
”
這件事其實并不複雜,這些人是從外地流竄過來的山賊,他們原本所在的山寨被官府繳了,一個多月前逃到了這裡。
這個鎮子很小,原本一共也不過七八十戶人家,距離最近的縣城足足有八十裡,而且還都是山路去一趟縣城光是路上就需要一天時間。
早幾十年前還天下太平的時候,這裡還有些人口。
但這幾十年折騰下來,如今這地方一共也不到五百人,當真是連上雍附近一些大點村子都比不上了。
六人來到這裡的時候這裡的百姓并不知道他們的身份,隻當是普通的路人路過投宿。
沒想到半夜客棧原本的掌櫃起夜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他們幾個談話,他們隻能将人殺了。
然後趁着半夜大家都睡了,兩所有人殺的殺,綁的綁。
雖然後來鬧出動靜驚醒了鎮上其他人,還有些青壯男子想要跟他們拼命。
但普通人如何鬥得過這些刀口舔血的強盜,自然都被殺了。
孔武有力的青壯都被殺了,留下的老人女人和孩子自然更不敢反抗了。
如此一來,更是省了這些人許多事。
最後那些年老的都被殺了,年輕女子和孩子更是被他們買了賺了一大筆銀子。
衆人聽着女人的話,神色都十分難看。
謝宵皺眉道:“不對,就算這裡人口稀少也畢竟還是個鎮子,不可能一個多月都沒有人來,你們是怎麼沒被發現的?
”
縱然是村落也免不了有外人來往,這裡既然有街道有商鋪,那必然是有人來買東西的。
那些來趕集的人不可能發現不了,而那些人如果一去不回家裡人必然會報官,總不至于一個多月了還沒人發現吧?
女人臉色變了變,低頭沒有說話。
顧珏輕哼了一聲道:“你們還殺了附近村落的人?
會來這裡隻會是這附近的人。
這種偏僻的山裡,附近的村子也不會多。
至于從更遠一些的地方過來的人,就算見到一個空無一人的荒鎮也不會在意,就算人失蹤了,官府一時半會兒也查不到這裡來。
”
陳循臉色有些蒼白,忍不住道:“你們…到底殺了多少人?
”
這些人是惡鬼嗎?
再一想到自己的遭遇,陳循又覺得沒什麼可震驚了。
在青州那樣的地方都有人能毫無顧忌的屠殺,更何況是這樣天高皇帝遠的偏僻地方呢?
官府說不定到現在都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
幾個人都沒有說話,顯然他們也不知道能為自己辯駁什麼。
殺人的時候他們心裡并沒有什麼罪惡感,甚至會感到愉悅興奮,但是現在落到這樣的地步,他們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駱君搖擡手按了按眉心,同時極力壓抑着心中的狂怒。
“不對,就憑你們六個…一個月多月的時間,你們屠了整個鎮子,還有附近的村子,還要早渠道賣掉那些姑娘和孩子?
”駱君搖沉聲道:“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那些姑娘和孩子不可能是賣到附近的縣城,否則除非你們将人全部毒啞了,否則這裡的情況早就應該傳出去了。
你們原本就是做這個生意的,手裡有渠道,而且…你們原本的山寨距離這裡應該不算遠。
你們真的隻有六個人?
真的是臨時起意開始殺人的麼?
”
女人神色變了變,咬牙不語。
駱君搖冷聲道:“看來還是不老實,先砍他一隻手。
”駱君搖指着那少年道。
女人瞬間臉色大變,急促地道:“不!
不要動我兒子!
”
“娘!
”
顧珏走到那少年身邊,拎起他一條胳膊朝他笑了笑。
那少年奮力想要掙紮卻因為穴道被制住無法動彈,隻能求救的喊着娘。
女人看了看倒在地上隻剩下一口氣的丈夫和動彈不得的兒子,咬牙道:“是,我們不隻六個人。
我們原本在的地方距離這裡不到兩百裡,當初跟着一起逃出來的有三十人左右。
”
“你們一開始就是沖着這裡來的?
”駱君搖冷聲問道。
女子看了她一眼,道:“是…我們、先洗劫了附近幾個村子,然後才到這裡來的。
所以…這段時間才沒有人來這裡。
原本打算在這裡幹一票,整修一段時間就遠走他鄉。
”
駱君搖眉頭緊鎖,幾個村子和一個小鎮被洗劫了一個多月都沒有驚動官府,這裡的官府也不知道是做什麼吃的!
“姑娘息怒。
”顧珏低聲道:“縣城一般是沒有兵馬駐守的,隻靠幾個衙役官差最多隻能維持縣城附近的治安,除了征稅期間官差衙役大都也不會出來。
這種偏遠深山裡的的村落,若沒有人出去報信,隻怕還真沒有人知道。
”
駱君搖輕哼了一聲,她也明白這是客觀事實,但還是很難不生氣。
她前面二十多年畢竟都是生活在法治社會的,早就習慣了一切公共服務和設施。
除非是專門研究這些的,否則一般人很難理解古代社會的治理問題和難度。
就比如曆史上離得最近的一個王朝盛世,有人稱盛世,有人認為是饑餓盛世,其實都沒有錯。
而如今的大盛,更是剛剛度過了亂世,遠遠沒到能成為盛世的時候。
駱君搖搖搖頭抛開這個目前無法解決的問題,問道:“那些人呢?
”
女人垂眸道:“師爺說有一批貨明天要送到這邊來一起出手,帶人去接貨了。
還有幾個人去守着通往縣城的路,以防官府收到消息派人過來。
我們…原本打算幹完這一票,這幾天就離開這裡的。
”誰知道運氣這麼差,正好就遇到了這群煞星?
顧珏皺眉道:“你們從前就是做販賣人口的?
都賣給什麼人?
”大盛法律父母賣兒女并不犯法,但無關的人強制拐賣良家女子卻是重罪。
即便是尋常人家過不下去,将家中兒女賣了也是需要人牙子走官方程序的,并不是說你銀貨兩訖就可以的。
這些人顯然不可能将強擄去的女子賣給正經的官牙或私牙。
女人臉色灰敗道:“是,我們七八年前就開始做這個買賣,有專門的人固定時間來收貨。
不過并不多,一年也不過十來個。
這次…我們的家當都丢了,所以才想着幹一票大的。
”
“那些被賣去哪兒了?
”謝宵忍不住問道。
女人連忙搖頭道:“我們也不知道,我們隻管賣,哪裡管人去哪兒了?
應該不是在這附近,每次都是幾輛馬車直接拉走的。
這些都是師爺在操持,我、我們也不大清楚買家到底是什麼人。
”
陳循道:“這樣強擄去的女子,定然不會賣到附近,不敢賣到官牙手裡,一般的私牙也不敢收。
恐怕……是自己處理了。
”無論被賣去做什麼,都可以肯定這些女子的遭遇必然會比那些被賣為奴婢的女子凄慘千萬倍。
謝宵看向駱君搖,問道:“姑娘,你怎麼說?
”若隻是這六個人的話還好說,無論是直接殺了還是綁了送去官府都不費事。
但這些人還有同夥,而且人似乎還不少,就有些麻煩了。
這樁案子傳出去也是個震驚天下的大案,他們若是攪和進來行蹤恐怕也會暴露。
駱君搖撐着下巴打量着跪在院子裡的人,那老闆歪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那少年也受了傷一言不發,唯獨那女人一臉驚懼地盯着駱君搖,顯然很是緊張。
駱君搖将目光轉向跪在一邊裝石雕的三個人,對秦藥兒道:“藥兒,你的那些藥喂他們吃點。
然後你跟…顧珏一塊兒,讓他們帶路趁夜去把那些放哨的拔了。
”
說罷似笑非笑地看了那三個男人一眼,對顧珏道:“不聽話,就直接殺了吧。
”
顧珏笑道:“姑娘放心。
”
秦藥兒還想說話,就被顧珏一把拎過去,道:“趕緊,一會兒天就要亮了。
”
“哦。
”秦藥兒不知從哪兒摸出了三顆藥丸塞進三人的口中,還笑眯眯地拍拍其中一人的臉頰道:“我勸你們别耍花樣,如果你們不想看到蟲子吃完了你們的五髒六腑,然後從肚子上鑽出來的話。
”
明明是三個彪形大漢,卻被一個還沒有他們肩膀高的小姑娘吓得臉色慘白。
仿佛真有無數的蟲子在他們五髒六腑裡亂鑽一般,整個人都忍不住顫抖起來。
顧珏随手解開其中一人的穴道,抓起人就往外走去,“一個帶路就行了,剩下的還是留下吧。
”
秦藥兒點點頭,“對哦,帶路隻需要一個人。
”然後便邁着輕巧的步伐,跟着顧珏往外走去。
謝宵看向駱君搖道:“王妃是想要将他們一網打盡?
”
駱君搖道:“遇上了,總不能就這麼算了。
她不是說了嗎?
那些人手裡還有一些被強搶的姑娘,另外,我對他們的買主有些好奇。
”
陳循側首看向駱君搖,“王…姑娘是懷疑……”他瞬間想起了在青州被裝上船的姑娘。
謝宵既然跟着駱君搖出來,對青州的事情自然也了解了不少,立刻也明白了駱君搖的想法。
“你确定跟那些人有關系麼?
”謝宵問道,這裡跟青州可還隔着七八百裡呢。
駱君搖搖頭道:“不确定,我隻是突然想到這事兒。
不管有沒有關系,這事兒還是得管不是麼?
”
謝宵莞爾一笑,也是。
既然遇上了,總不能就這麼走了吧?
即便死了幾個人,難道剩下的那些就這麼放過嗎?
他們絕不會因為死了幾個同伴就痛改前非,隻會換個地方更加變本加厲。
還有那些無辜枉死的百姓,也需要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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