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第七百零三章:不悔
董氏抿了抿唇,坐在那裡半晌不吭聲。
兒子還活着,她已然知道了。
可丈夫……她聽說是阿寶親自将丈夫的頭顱從敵軍大營之中奪回來的,定然沒有了存活的可能。
生辰……阿寶定然想念祖父和父親。
此時,白卿言正立在的白氏祠堂白家衆多牌位前,單手捂着心口,一手執香……對準搖曳燭火點香。
祠堂院外大門緊閉,郝管家和盧平帶白家護衛守在白家祠堂之外。
重檐莊重肅穆的祠堂六扇黃花梨木雕花隔扇敞開着,祠堂内從檀木橫梁上垂下的垂帷被銅鈎勾在柱礎仰蓮的黑檀木柱兩側,立在祠堂内左右兩側高架之上幾百盞蓮花油燈搖搖曳曳,将莊重肅靜的祠堂映的暖色融融。
衆多被擦的幹淨黑亮的牌位最前案幾之上,鎏金博山香爐升騰起袅袅白煙。
燭光忽明忽暗映着白卿言蒼白無暇的五官,越發顯得她眸色深幽,眸色堅毅。
她将香點燃,用手将三隻香上的火苗煽滅,雙手恭敬将香聚過頭頂,插入香爐之中,跪在蒲團之上三叩首,捂着疼痛不止的心口跪坐在蒲團上,靜靜凝視祖父和父親的牌位,眼角似有淚水瑩瑩。
那些瑣碎的往事,仿若驚塵,讓她想起十五歲笄禮,那時她随祖父父親出征在外,并未辦什麼笄禮……
那日,也是今日這般,晴空萬裡,豔陽高照。
她與爹爹在祖父的帥帳之中,為她挑選小字。
正午耀目光線從大帳外照射進來,她與父親跪坐在祖父案幾前,看着祖父寫于紙上的那幾個表字,父親眉頭緊皺,擡眸看着祖父:“爹,你給阿寶起的這都是什麼字,鳴山這哪裡像個女兒家的小字!
還有這個……鳴岐,爹您這不是胡鬧麼,兒子這一輩從岐字,阿寶取字要避忌才是!
”
祖父手指點了點那張寫着鳴山的字,道:“所以我這不是改成鳴山了麼!
”
父親滿臉的不情願,隻能問:“好好的女兒家,小字鳴山……這是個什麼說頭,我看還是我選的好,就叫長安最好!
長安長安……從長久平安,阿寶你說呢!
”
不等她開口,祖父便又道:“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這便是我為阿寶取的小字說頭,阿寶雖為女子,卻天生将帥之才,吃得了苦,又對自己狠得下心,将來隻要阿寶不單單囿于後宅,必能在這亂世争雄争霸,以女子之身揚名疆場,成為白家先輩那樣讓後人敬仰的将軍,成為我國公府……乃至大晉國最耀目的女子!
”
白卿言喉頭翻滾,腦海裡全都是祖父望着她時眉目含笑,滿含期望的模樣。
後來,她的小字最終沒有定下。
祖父為她取小字“鳴山”是寄予厚望。
父親為她取小字“長安”是父女情深。
她咬緊了牙關,擡起含淚的眸子望着祖父的牌位。
周之興也,鸑鷟鳴于岐山。
而新朝之興,必始于朔陽牛角山。
白卿言直起身恭敬對白家列祖列宗叩首,已決心反了這林家皇權,鄭重告知祖宗。
白家世代護民,這樣腐爛潰膿的晉國林家皇權……不配為民之君!
她自問無大能匡正皇室于正途,欲取而代之,若有違白家祖宗世代忠于林家皇權之心,死後……她必當親自謝罪。
她眸色沉着,重重叩首……
祠堂六扇打開的門外,風過……枯葉婆娑,沙沙作響。
被鎏金銅鈎挂于黑檀木柱上的垂危搖曳,祠堂内幾百盞蓮花油燈忽而左右搖曳,連帶着剛才還從鎏金博山香爐裡袅袅升騰的白煙也被吹得陡然滅了一瞬。
跪在蒲團上叩首的白卿言手心收緊,擡起頭,如炬目光望着那些牌位,視線最終落在祖父和父親的牌位上。
若說此前,白卿言念及祖母……擔心百姓被戰火所累,還有那麼一點微不足道的遲疑……遲疑着到底是反了這林氏皇權,還是扶太子登位努力匡正。
這次太子要為皇帝建九重台之事,徹底讓白卿言絕了匡正太子的念頭。
“白家軍建立之初衷,乃是為民!
忠于林氏皇權……也是為民,白卿言不敢忘白家世代薪火相傳的志向,不敢忘海晏河清天下太平的功業。
”白卿言說話時眸中含淚,語聲平靜,卻似有铿锵之力,“白家軍一直都是晉國的壁壘,卻被當今陛下當做亂臣賊子!
白卿言并非聖人,不願以德報怨,決意反林氏皇權,雖不敢說說全然為民,也為私恨,但……白卿言此生定當竭盡全力,平定這天下!
此意不改!
不悔!
”
說完,白卿言叩首。
剛還大作的狂風陡然便消失在了白家祠堂之中,蓮花油燈火光輕輕搖擺,那鎏金博山香爐輕煙依舊袅袅,若非白卿言裙裾上沾了被風從院子中帶進來的枯葉,就好像那陣風從來沒有出現過一般。
白卿言站起身,扶着祠堂雕花隔扇彎腰将裙裾上的枯葉拍落,跨出祠堂……
外面還是剛才白卿言進來時的豔陽天,卻冷不丁掉下一大滴雨水,落在白卿言的腳下,片刻便是大雨傾盆。
祠堂沉重的外門被推開,盧平冒雨一路跑至祠堂重檐之下,拍了拍肩膀上的雨水,笑着同白卿言拱手道:“大姑娘,這豔陽雨可是個好兆頭,一般來的快去的也快,大姑娘是稍後片刻等雨停了再回去,還是現在就走?
”
白卿言回頭看了眼燈火璀璨搖曳的祠堂,唇角勾起,算是個好兆頭吧。
“回吧!
”白卿言說。
盧平讓春桃拿傘進來,撐着傘将白卿言護出祠堂。
春桃先上了馬車,正要扶着白卿言登車就聽到有人喚了白卿言一聲。
“鎮國公主……”
白卿言腳下步子一頓,在這豔陽大雨之中,轉頭朝巷子那頭望去,隻見一位一身白布廣袖長衫顯得仙風道骨的老者含笑朝白卿言長揖行禮。
那老者滿頭銀絲,頭戴玉官,身旁是他的兩名弟子,一個撐傘的護衛,和一個小童,老先生的仆從牽着青圍馬車就跟在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