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寺位于東天目山,山腳下有一彌陀村。
郁棠和馬秀娘、章公子就約了在這裡見面,然後裝着偶遇,一起去昭明寺。
馬秀娘和章公子比郁棠先到。
郁棠下了轎子,連聲道歉。
馬秀娘帶了丫鬟喜鵲,笑着抿着嘴挽了郁棠的胳膊,笑道:“我們也沒有比你早多少。
”又問郁棠,“你用過早飯了沒有?
可曾帶了點心茶水?
”說完,還看了氣喘籲籲的阿苕一眼。
去昭明寺,要爬半座山,路還有點遠。
大家或因敬香要有虔誠之心,或因轎子上山價錢太貴,通常都是在山腳下轎,一路走過去。
阿苕忙拍了拍背後的包袱,道:“馬小姐放心,陳婆子昨天就給我們準備好了。
”又上前去給章公子行禮。
章公子點了點頭。
郁棠就好奇地飛快睃了他一眼。
十八、九歲的年紀,相貌清秀白皙,高高瘦瘦的,看上去很溫和的一個人。
在家裡條件并不怎麼樣的情況下,還能這個年紀就考上了童生,可見勤奮和資質都不差。
郁棠喜歡聰明人。
章公子帶了個小厮,讓馬秀娘和郁棠走在前面。
郁棠就拐了拐馬秀娘,悄聲打趣道:“姐夫看上去挺好啊!
伯父給姐姐選了一門好親事。
”
馬秀娘臉羞得通紅,卻連客氣話都沒有說一句。
可見是十分地滿意這門親事。
郁棠就道:“姐夫叫什麼?
”
馬秀娘低聲道:“單名一個慧字,還沒有取字。
”
章慧嗎?
不知道前世是什麼時候考中的秀才?
郁棠再一次感慨自己前世的心大。
或許是走的人很多,通往昭明寺的山路蜿蜒卻很平坦,又不是講經或香會,去敬香的人不多,而且都是老年或是中年的婦人,像他們這樣年輕的女孩子,後面還遠遠綴着個年輕的公子,就非常的惹人注目了。
和他們擦肩而過的人都會回頭多看他們兩眼。
雖然戴着帷帽,但馬秀娘還是羞得不行,低聲對郁棠道:“我們,我們還是和章公子約個地方見面吧?
”
這青天白日的,馬秀娘帶了丫鬟,她帶了小厮,郁棠想想,笑着點了頭。
馬秀娘轉身和喜鵲說了幾句,喜鵲捂着嘴笑着去給章慧傳了話。
章慧擡頭看了馬秀娘幾眼,很勉強地點了點頭,惹得郁棠又是一陣笑。
馬秀娘就去擰郁棠,嬌嗔道:“我們這不都是為了你。
要是讓人看出個什麼來,我們都不要做人了!
”
郁棠連聲賠罪,調侃道:“姐姐放心。
等你出閣的時候,我無論如何也要親手繡一對鴛鴦枕頭給姐姐壓箱底的。
”
“你這死丫頭,還胡說八道。
”
馬秀娘和郁棠說說笑笑的,時間過得很快,太陽剛剛升起來的時候,她們就到了昭明寺。
兩人去了天王殿。
郁棠脫了帷帽。
馬秀娘低聲驚呼了一聲:“阿棠,你今天可真漂亮!
”
郁棠今天穿了件茜紅色的杭綢繡折枝花褙子,白色銀條立領窄袖衫,烏黑的青絲绾個随雲鬟,靠近鬓角的地方斜斜地插了一支鎏銀鑲珍珠的小小步搖,襯得她膚光如雪,眉目如畫,清新秀麗。
她微微地笑。
那李竣說看中了她的相貌,她倒想看看,她的相貌對李竣而言到底有幾分喜歡。
她不僅敷了面,還絞了額頭,修了眉。
盛妝而來。
馬秀娘感慨道:“你平時應該多打扮打扮的。
”
可能因為陳氏就是個美人,郁棠雖然常聽人誇她漂亮,但誇她的多是家中的親戚朋友或是隔壁的鄰居長輩,和母親并肩照着鏡子的時候也沒覺得自己有多漂亮,認為大家是說客氣話。
後來嫁到李家,被李端觊觎,她才覺察到自己可能比很多的人都漂亮,但她那時候已經是孀居,穿着打扮都有規矩,林氏視她為眼中釘,她也無意傷風敗俗,平日裡就盡量地把自己往簡單、低調上打扮。
重生後,有些習慣一時還沒有改過來,難怪馬秀娘會被小小地驚豔了一番。
兩人敬了香,在招待香客的庑房裡休息,阿苕去打聽李竣具體在什麼地方。
馬秀娘再次盯着郁棠的臉感慨:“你還别說,我越看你越覺得漂亮,特别是說話的表情和看我的神态,好像和從前有很大的不同。
可我看你也不過是換了件衣裳,戴了件首飾啊!
難道是我從前和你來往得太少?
”
可能是因為前世的一些經曆刻在了她的骨子裡,現在的她,比前世的她更有主見,更有膽識了。
郁棠笑道:“你這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不知道看姐夫是不是也如此?
”
“你這個壞蛋,我幫你,你居然笑話我!
”
兩人又鬧作一團。
良久,馬秀娘這才和郁棠分别癱在羅漢榻上。
她道:“我覺得,就憑你這模樣,隻有你不同意别人的,沒有别人不同意你的。
若是你覺得李家二少爺還看得過眼,你會答應這門親事嗎?
”
馬秀娘沒有親眼見過李竣,不知道李竣到底長什麼樣子。
不會!
郁棠差點脫口而出。
她轉念想到現在這種情況下她若是對李竣一口就否定,肯定會讓人很奇怪,遂道:“嫁人又不是隻嫁他一個人,是嫁給他們一家人。
”
“這倒也是的。
”馬秀娘想了想,道,“我要是有李夫人那樣的一個婆婆,我也得煩死。
”
兩人相視一笑。
馬秀娘終于不再勸她。
郁棠問起馬秀娘的婚事來。
馬秀娘告訴她,她和章公子下半年就會成親了,說是章公子家缺少主持中饋的人,想讓她早點過門:“我娘也是個爽快的性子,覺得不答應是不答應的事,既然答應了,就是一家人,怎麼樣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有些事,大緻上能過得去就行了。
”說完,悄悄地叮囑她,“我娘當着外面的人都說我們兩家早就議了親,隻是我們年紀還小,沒有正經提,免得說我們前腳定了親,後腳就成了親,若是有人問起你,你可别說漏了嘴。
”
“我知道,我知道!
”郁棠有點羨慕馬秀娘的婚事順利。
也不知道她會嫁給誰?
招婿說起來簡單,想要招個品行端方,又聰明的人卻很難。
郁棠幽幽地在心裡歎氣。
阿苕回來報她:“李家二少爺穿了件竹青色的杭綢道袍,簪着白玉竹節簪子,系着白色的腰帶,墜了對荷包,一個水綠色,香袋樣;一個湖綠色,如意樣。
和幾個同窗在悟道松那裡喝茶。
”
悟道松在昭明寺東邊的藏經閣旁,是株古松,其蓋如傘,可蔭數丈。
臨安很多讀書人都喜歡到那裡開詩會喝茶下棋,寺裡的僧人就在樹下設了石桌石凳、竹席木榻,供那些士子們嬉戲。
郁棠道:“那裡離我們和章公子約的洗筆泉有多遠?
”
洗筆泉則是昭明寺另一處有趣的地方。
它在昭明寺的後山一處峭壁處,有一眼小泉從山腹中流出,泉水清澈甘甜,據說泉水喝了能清目滌神,讀書聰明,臨安城裡很多人家添了孩子,特别是男孩子的,都會到這裡來接上一瓯水給孩子喝,以求孩子喝了能聰穎伶俐。
甚至是有些人有個頭疼腦熱的,也來這裡接一瓯水回去喝。
來昭明寺敬香的人就更不用說了,肯定是要來這裡喝一口山泉水的。
阿苕機靈地道:“我已經去看了,我們從這裡出門往西,到悟道松那裡轉北,有道門可以到昭明寺的後山。
出了門再往東,有條路專通洗筆泉。
”
也就是說,她們要從悟道松那裡繞一圈。
若不是那裡有道門通往昭明寺的後山,被人發現了,她們難道說自己迷了路嗎?
馬秀娘捂了臉。
和章公子在哪裡會合,是她定的。
郁棠笑得直不起腰來,催她:“我們快去,小心去晚了又有了什麼變化。
”
馬秀娘顧不得害臊,忙道:“那我們快去!
”
郁棠整了整鬓角,重新戴上帷帽,和馬秀娘去了悟道松。
悟道松下鋪着七、八張涼席,幾個青年學子盤膝而坐說着話,十幾個小厮在旁邊,或在打扇,或在焚香,或在煮茶……還有三三兩兩看熱鬧的人。
昭明寺的香客好像全都聚集在了這裡。
馬秀娘緊張地道:“怎麼辦?
我們就算是這樣走過去,他們也不會注意到我們!
”
郁棠冷笑。
林氏不是說李竣看中她了嗎?
那他肯定認識自己,并有深刻的印象。
馬秀娘警惕地道:“你要做什麼?
”
按她們之前想的,隻要她們走過去,引起李竣的注意就行了。
郁棠道:“姐姐,你留在這裡,我裝着去看熱鬧的樣子瞧上一眼就行了。
”
馬秀娘猶豫道:“這樣不好吧?
”
郁棠知道這樣有風險,所以才不能把馬秀娘拉進來。
她笑道:“沒事,你聽我的,不會有錯的。
”說完,不等馬秀娘反應過來,交待了喜鵲一聲“你看好你們大小姐”,擡腳就朝悟道松走去。
馬秀娘想把郁棠喊回來,可沒想到郁棠健步如飛,很快就走出一丈地,她看了看周圍的人,隻好把呼聲咽了下去。
郁棠身量雖不高,但腰細腿長、腳步輕盈、風姿綽約,人還沒有走到悟道松,悟道松下那群裝名人雅士的半大小子就全都注意到了,一個個睜大眼睛瞧了過來。
悟道松下的喧鬧聲都漸漸變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