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并不關心這些。
他知道,宋四老爺的主意在座的諸位不可能答應。
有背鍋的,誰又願意把自己的家族拖下水呢?
偏偏宋四老爺還看不清形勢,追着問裴宴:“你覺得呢?
”
裴宴看一眼宋四老爺,卻從他清明的眸光中看到了無奈。
是啊,能做宗主的人就沒有誰是個傻瓜的。
宋家如果朝廷沒人,就是塊任人刀俎的魚肉,除了裝聾作啞,渾水摸魚,還能做什麼?
這一刻,裴宴無比地慶幸裴家的子弟争氣,讓他還有後手可以翻盤,還有威懾這些人的能力。
他淡淡地道:“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
我是少數服從多數,聽大夥的。
”
宋四老爺眼底難掩失望之色,望着裴宴的目光突然閃過一絲狠毒,然後笑眯眯地靠近了裴宴,低聲道:“宋家雖然不如從前,可杭州城到底是我宋家的地盤。
若是說杭州城裡有什麼事我不知道,那是笑話。
遐光,你我是姨表兄弟,你看,我們要不私底下說幾句話。
陶家再好,畢竟也是不相幹的人。
”
裴宴絲毫不為所動,仿佛不知道他話裡的意思,笑道:“不相幹有不相幹的好處,至少不會打着親戚的旗号占我的便宜。
”說完,像是想起了什麼事似的,朝着宋四老爺張揚地笑了笑,聲音卻十分地兇狠,還帶着幾分陰沉地強調道:“我最恨有人占我便宜了。
”
宋四老爺被裴宴這副如殺人惡魔似的模樣吓了一大跳,心中一悸,臉色有些發白,喃喃不知所語。
裴宴卻重新恢複了之前的面無表情,閑庭信步地在陶清身邊落座。
陶清卻對他剛才去幹什麼了非常感興趣,笑着低聲對他道:“我看我們再怎麼說,也就是一通車轱辘的話,來來去去,反反複複說的都是那些事那些話。
不如用過午膳就散了,你我也可以出去走走。
寺外那些小商小販的攤子應該都支起來了吧?
我們也去看看有什麼賣的好了。
”
裴宴腦海裡就浮現出一幅明媚的春光裡,一群衣飾精美,相貌俏麗的小娘子們手挽着手在昭明寺外那些小攤前挑選喜愛之物的景象。
他莫名就有些心煩意亂,甚至都有點坐不住了,特别是看到顧昶還在那裡和彭大老爺反複地道:“這件事于情于理都應該跟印家和利家說一聲。
講經會不是要開九天嗎?
我看不如趁早給他們兩家送個信。
就算是當家的一時趕不過來,來個大掌櫃也行啊!
印家有個女婿在行人司,若是鬧了起來,還是很麻煩的。
”
說來說去,顧昶就是為了積攢自己的人脈,想讓大家都欠他這個人情。
他心裡就更不舒服了。
憑什麼他幹事讓顧昶領人情?
特别顧昶還成了裴彤的大舅兄。
裴宴突然就站了起來。
有影響力的人一舉一動都會格外被關注。
裴宴也一樣。
所以他站起來之後,衆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身上不說,說話的人也都打住了話題,豎了耳朵想聽他有什麼話說。
裴宴也沒有讓他們失望。
他神色冷峻,聲音嚴厲,沉聲道:“現在有兩件事。
第一件事,怎麼讓顧朝陽交差?
第二件事,市舶司到底撤還是不撤。
第一件事,昭明寺有講經會,把魏三福請到昭明寺來看熱鬧,大家坐下來商量這二十萬兩銀子怎麼辦?
這件事由朝陽負責。
第二件事,我趁着這機會走趟蘇州城,問問王七保這次出京的目的。
誰留在這裡等魏三福,誰和我去蘇州城,衆人此時議出個章程來,大家分頭行事。
”他說完,把在座的諸人都掃視了一眼,這才又道:“大家可有異議?
”
這樣的安排自然是最好不過。
隻是将原本應該由江南諸世家背鍋的關鍵——二十萬兩銀子,反倒變成了替顧朝陽解決問題。
顧昶嘴角微翕,想說些什麼,可擡頭卻看見彭大老爺躍躍欲試的表情,他緊緊地閉上了嘴巴。
裴宴出了個有利于大家的主意,他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隻會侵害衆人的利益,讓人心生不快,甚至會猜測他是不是有私心。
他怎麼做都不對!
唯有沉默不語。
彭大老爺是真高興。
那二十萬兩銀子他懶得管,市舶司的事能把裴宴弄到前面打頭陣,他來的主要目的就算是基本達成了。
他滿臉笑容地站了起來,誇獎裴宴:“還是遐光主意正,我看行!
至于說去拜訪王七保的禮物,我們彭家願意供遐光差遣!
”說到這裡,他覺得自己很幽默地笑了起來,繼續道,“遐光,我這不是說你們裴家就出不起這個銀子。
我的意思是,不能讓你出力又出錢,我們這些人在旁邊坐享其成的,怎麼也應該出把力才對得起你不是。
”
他的話提醒了其他幾家。
紛紛表示去探望王七保的禮品所需的花費他們願意平攤。
裴宴不置可否。
郁棠這邊卻已收到了裴宴派人送來的糖果點心。
她望着堆在地上的竹筐和擺滿圓桌的匣子,懷疑地指了指自己,再三向胡興确認:“你說,這都是三老爺送給我的?
”
胡興連連點頭,望着郁棠桃李般潋滟的面孔,一面在心裡暗暗感歎郁棠越長越漂亮了,一面笑盈盈地答道:“三老爺還讓我帶句話給您,說明天顧小姐也會出席講經會,讓您也早點去。
”
早點去幹什麼?
和顧曦鬥法?
到時候各府的當家主母都在,她自認為自己還沒有這麼大的臉!
郁棠聽着心中有氣。
又看一眼這快堆了半邊屋子的東西,心裡像沸騰的水咕咕地冒着泡。
裴宴這是什麼意思?
主動和她和好嗎?
那天她生氣了,他看出來了?
郁棠揪着手中的帕子。
實際上裴宴這個人還是不錯的。
雖然嘴如刀子,可心思卻好,就是有點倨傲,就算做錯了事,也不願意承認。
郁棠嘴角微翹。
尋思着裴宴這點小缺點實際上還是挺可愛的,像個小孩子。
難怪她姆媽說,别看男子是家中的頂梁柱,但身體裡住着個小孩子,不時就要冒出來皮幾下,這個時候隻能哄着,不能斥責。
那她就原諒裴宴好了。
郁棠拿起個裝着窩絲糖的匣子。
胡興忙道:“這是從京裡送來的。
我們府上每年都會買好多,家裡人吃,也送人。
不過,送的都是些親朋故舊,等閑人家是不用這個做回禮的。
”他說着,起身翻了翻,拿出個牛皮紙做的四四方方,中間用隸書寫着個紅紅的福字的紙匣子道,“您得嘗嘗這個。
陶家送的,江西豐城的冰米糕,我們這邊挺少見的。
”
郁棠笑着道了謝,越發認為自己剛才肯定是誤會裴宴了。
裴宴讓人來給她帶信,說顧曦會出席明天的講經會,應該是怕她會和顧曦别苗頭,特意提醒她一聲的。
“我知道了!
”郁棠收了禮單,笑着示意雙桃給胡興續茶,道,“多謝您了!
還讓您親自跑一趟。
”
“不謝,不謝。
”胡興恭敬地道,覺得自己對郁家的人應該更客氣一點了。
郁棠就問他:“三老爺在做什麼呢?
我收了他的禮,怎麼也要尋思着還個禮過去才好。
”
這就是打聽裴宴的行蹤了。
胡興認為這不是個事兒。
裴家做東,來禮佛的幾家宗主坐在一起說說話兒,這再正常不過了。
他道:“借了昭明寺禅房西邊的大廳在一起聊天呢!
估摸着午膳會在大廳那邊用,晚膳就不知道了。
就是回住處,應該也很晚了。
“
也就是說,今天沒有什麼機會!
但裴宴和世家宗主聊天,肯定不會像她們内宅女眷似的隻議些衣服首飾,他們應該會說時事經濟,那他們會不會聊到當朝的皇子呢?
郁棠心裡有點急。
她道:“聽說顧大人也過來了,不知道他這次過來是私事還是公事?
”
胡興自然是知道什麼說什麼了:“我也不知道。
幾位宗主在大廳說話,端茶倒水的隻安排了裴柒一個人。
他是三老爺的貼身随從。
”
也就是說,大廳裡的人說了些什麼,是要保密的。
郁棠心裡有數了,笑盈盈地對胡興道:“我若是想去謝謝三老爺,您看,什麼時候合适?
”
胡興也有意奉承郁棠,笑道:“這不好說。
不過,我幫您瞧着,一有消息我就讓人告訴您。
”
郁棠謝了胡興,端了茶。
胡興自然不好多坐,起身告辭,去了廳堂。
裡面的人還在說話。
他讓裴柒給裴宴遞話:“郁小姐想過來謝謝三老爺。
”
裴柒雖然不喜郁棠在這個節骨眼上來麻煩裴宴,但見不見不是他能說了算的,他還是盡心地去通報了一聲。
裴宴知道了就有些得意。
可見小姑娘得哄,一哄就聽話了。
他想着以後是不是有事沒事就送點糖果點心給郁棠好了,免得她總在自己面前使小性子,不過逗她幾句她就來事了,還生氣呢!
裴宴想晾一晾郁棠。
他淡淡地道:“道謝就不必了,明天按時出席講經會,别和顧小姐鬧騰起來,吃了虧就行了。
”
郁棠得了信,再次氣得說不出話來。
這都是什麼人啊!
趕情專門差了人來給她遞話,就是為了告誡她别和顧曦置氣?
她什麼時候主動招惹顧曦了?
裴宴說話不公平。
難道就因為顧曦成了他侄兒媳婦,他就開始向着顧曦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