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郁棠的話說的振振有詞,落地有聲,心裡卻十分的抱歉。
拿了裴家做伐子,是她的錯。
可除了這個辦法,她也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她暗暗想,等這件事過後了,她一定去廟裡去給裴家老太爺點盞長明燈,謝謝裴家對她們家,對鄉鄰這些年來的庇護。
若是有機會對裴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她一定盡心盡力,絕不含糊。
魯信對郁棠的話半信半疑的。
可這種事不怕一萬,就萬一。
郁家和裴家是沒有什麼走動,可前些日子他親自搭橋,從裴家請了禦醫給郁陳氏瞧病,郁文曾經說過,要請親去裴家拜謝裴老太爺的,誰知道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
想到這裡,他就後悔的要跺腳。
早知如此,他就不管郁家的事了。
但不管郁家的事,郁文又怎麼會輕易的花二百兩銀子買了那幅畫呢?
魯信掙紮着:“我要去你爹!
我于他有救妻之恩,他竟然這樣待我!
”
郁棠居高臨下的看着他,道:“你以為我這麼做敢不經過我爹的允許嗎?
我爹不過是不想看着自己最好的好兄弟一副無賴的嘴臉罷了。
”說着,她對阿苕使了個眼色,道,“你先把人送到佟掌櫃那裡,明天再和他理論。
”
阿苕高聲應“是”。
魯信一下子慌了神,聲厲色荏地道:“你想怎麼樣?
你就不怕壞了名聲,以後都嫁不出去嗎?
”
郁棠無所謂地道:“我們家被你騙得家破人亡,我難道就能嫁個好人家?
”
兩人舌槍唇箭,魯信到底忌憚着裴家,問:“要銀子沒有——我已經花了五十兩了。
”
郁棠讓阿苕搜身,搜出一百八十兩銀票來。
她啐了魯信一口,當場寫下文書要魯信畫押:“咱們把話說清楚了,你自願把這幅《松溪釣隐圖》的赝品作價二十兩銀賣給我們家,立此為據,以後不得糾葛。
另外我還送你三十兩銀子做盤纏,這件事就算了結了。
”
魯信怎麼甘心。
郁棠威脅他道:“據說長興街燒死了不少人,我若是把你藏在這裡,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被人發現。
”
魯信像條毒蛇怨恨地盯着郁棠。
前世的郁棠遇到過比這更難堪的事,早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
她旁若無人的按着魯信的手畫了押,收好了文書,丢了三十兩銀票給魯文,讓他滾了。
又拿出二十兩銀了謝過幫忙的婦人,把人打發了,這才長長地舒了口氣。
阿苕擔心地道:“大小姐,魯秀才不會去老爺那裡告狀吧?
”
郁棠拍了拍放進了腰間荷包的文書,道:“他要是有那個臉就去告去。
”
阿苕放下心來,開始心疼那三十兩銀子:“您為什麼還給他那麼多的銀子?
”
郁棠不以為意地道:“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他不是急着去京城嗎?
我們一文銀不給他,斷了他的念想,他若是铤而走險對我們家不利怎麼辦?
這三十兩銀子就當是買平安好了。
”
希望魯信像前世一樣去了京城之後就再也不要回來了。
阿苕笑嘻嘻地應着。
郁棠也覺得出了口氣。
隻是沒想到,她一轉身,發現對面斷牆的陰影下一雙洞若明火的眼睛正靜靜地盯着她看。
難道是長興街火海燒死的鬼魂?
郁棠吓了個半死,擡腳就想跑,誰知道兩腿卻像灌了鉛似的,怎麼也擡不起來。
她瑟瑟發抖,甚至想和阿苕抱團了。
眼睛的主人悄無聲息地從斷牆陰影中走了出來。
皎白的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修眉俊目卻面若寒潭,風姿矜貴卻鋒如劍刃,整個人如這夏夜的月色,清冷幽靜,寒光四溢。
竟然是當鋪裡遇到的那個青文男子。
郁棠瞪圓了眼睛。
他怎麼會這樣?
郁棠松了口氣。
好歹是個活人,不是什麼鬼怪!
郁棠拍了拍胸,想到在當鋪裡時這人對她的态度,遲疑怎麼和他打個招呼,青衣男子卻冷哼一聲,看着她挑了挑眉,道:“裴家?
你和裴家當鋪的佟掌櫃很熟?
佟掌櫃給你背書說這幅畫是赝品?
”
濃濃的嘲諷之意撲面而來。
郁棠的臉頓時通紅,倍覺狼狽。
她生平做過最荒唐的事,一件就是去裴家鋪子當畫,第二件就是扯裴家大旗打壓魯信。
而最不能讓她接受的是,偏偏這兩件事都被眼前的男子碰到了。
他肯定以為自己是個品德不端的卑劣之人。
一想到有這種可能,郁棠就渾身不自在。
她忙道:“不是,不是!
你聽我說,這個就是賣畫給我的……”
“如果不是見那人是賣畫給你的,你以為我會聽你在這裡仗勢欺人、胡說八道?
”那男子不屑地瞥了郁棠一眼,厲聲道,“念在你小小年紀,也是想讨回被騙的财物,這件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
若是還有下次,定不輕饒!
”
原來他都看見了!
這副語氣跟她說話,不是裴家的人就是和裴家有關的人。
如果換成是她見有人這樣狐假虎威,早就急得跳了起來。
哪裡會像他隻是喝斥兩句完事。
郁棠低頭認錯。
那男子大步朝外走去。
郁棠猶豫着要不要追上問一聲,男子如同後腦勺長了眼睛似的,回頭瞥了她一眼。
那目光,像鋒利的刀子劃過長空落在她的身上。
郁棠頓時失去了勇氣。
雖然說事出有因,可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她怎麼好意思去和别人說東說西的。
男子繼續朝前走。
七、八個舉止矯健的男子鬼魂般從被燒壞的斷垣斷壁中冒了出來,簇擁在了男子身邊。
原來這長興街上還有這麼多的人!
郁棠駭然,
那男子和身邊的人很快消失在了月色中。
郁棠打了個寒顫。
阿苕仿若從冰窟窿裡爬出來的,上牙齒和下牙齒打着架地道:“大,大小姐,這是誰啊?
怎麼陰森森的?
他不會去裴家老太爺那裡告我們一狀吧?
”
郁棠苦笑。
就算是告狀她又有怎樣?
是她不對在先。
郁棠心情複雜,越發對這男子好奇起來。
她吩咐阿苕:“你找佟掌櫃打聽打聽,看看這人是誰家府上的少爺?
”
阿苕有些害怕,但想到家中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還是硬着頭皮應下。
郁棠揣了那一百五十兩銀子回家,交給了郁文,直言不諱地把事情的經過全都告訴了郁文。
郁文大驚失色,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責怪女兒:“你怎麼這麼大的膽子?
一個小姑娘家,居然跑到那種地方去了?
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讓我和你姆媽怎麼辦?
還有阿苕,反了天了,還敢慫恿着你去花兒巷雇了婦人讓魯信出醜?
若是那魯信血氣一些,不要臉地拉了你墊背,你準備怎麼辦?
”又感歎那青衣男子好修養。
“這件事是我不對!
”郁棠連忙低聲錯,說起了佟掌櫃的仁義,“因不知道那幅的真假,手裡又沒有多餘的銀子,這才借口去當鋪,實則是想讓裴家幫着掌掌眼。
佟掌櫃那裡,還請父親備些厚禮去謝他才是。
”
郁文連連點頭,道:“若是能知道那青衣男子是誰就更好了——也要去向别人賠個不是。
”
郁棠颔首,舉了手中的畫,道:“那這幅畫如何處置?
”
郁文歎氣,道:“留下來做個念想吧!
你魯伯父出了這麼大一個醜,多半是不會回臨安了。
”
這樣最好!
免得他隔三岔五的就慫恿着她父親做這做那的。
郁棠“哦”了一聲,再次提起裴家老太爺,道:“阿爹,你去裴家的時候再問問裴家老太爺的病情這幾天怎樣了呗!
我們家欠着他們家這麼大的一個人情,若是能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忙的,也能幫一幫。
”
郁文瞪她一眼,道:“裴家要什麼沒有?
還用得着我們相幫?
”
郁棠嘿嘿笑。
郁文感謝裴家,去裴家的時候還就真的好好的問了問裴老太爺的病情。
郁家的大管家因有裴家老太爺請了楊、王兩禦醫給陳氏看病這,郁文又态度誠懇,也就沒有瞞他,道:“真不什麼大事。
就是心裡不痛快,把二老爺和三老爺都叫了回來。
三老爺是個坐不住的,可二老爺素來安靜,這幾天陪着老太爺喝茶說話,又有幾位名醫坐鎮,老太爺眼看着氣色一天比一天要好。
”
至于說那青衣男子是誰,郁家的大管事含含糊糊的也沒有說個清楚。
郁文想着這肯定就是裴家的人了,别人不說,他也不好多問,記得這份情就是了。
他回去教訓郁棠:“你還也這樣胡作非為,我打斷你的腿!
”
郁棠乖巧地上前給父親捏肩膀。
郁文拿這樣的女兒沒有辦法,無奈地歎氣。
第二天又親自去給佟大掌櫃陪禮。
佟大掌櫃知道了前因後果哈哈大笑,不僅沒有責怪郁棠,還誇郁棠有膽識,讓郁文帶了包桂花糕給郁棠當食嘴。
隻是同樣沒有告訴郁文那青衣男子是誰。
郁棠對佟大掌櫃的印象就更好。
郁文和陳氏怕郁棠出去闖禍,商量了一番後,禁了郁棠的足,把她拘在家裡做女紅。
阿苕打聽了好久也沒有打聽到那天當鋪男子的身份。
臨安府有什麼事能瞞得過裴家人的。
可見是裴家人不想見她。
郁棠漸漸就斷了念想,隻是晚上一個人睡在床上,她輾轉反則的有些睡不着,不時想起那男子看她的目光,心裡又委屈,又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