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拾一和李長博都沒想到阿滿會說出這樣一番現實的話來。
前面的理由或許也很重要,可是付拾一分明能感覺到,阿滿在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格外陳懇。
那是阿滿真心所想。
闵大夫這樣的好人并不多見。
所以,阿滿希望闵大夫能成為她的依靠。
因此就不希望闵大夫出事兒。
阿滿看着付拾一和李長博,輕聲問他們:“如果闵大夫不回來了,我能帶着弟弟繼續住在這裡嗎?
我會照顧好安潤的。
會當親妹妹一樣照顧她的。
”
阿滿臉上有一種迫切。
李長博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反倒是說起了另外一個事情:“你弟弟是在哪裡被抱過來的,你還有印象嗎?
如果能夠,還是應該将他送回親生父母跟前。
”
阿滿沉默了。
付拾一輕聲勸她:“你弟弟還很小。
光有你一個人照顧他,其實也不好。
不說别的,難道将來你嫁人,也帶着他?
就算真帶着他,那他跟誰去學做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
父母雙全的孩子,和家庭殘缺的孩子,到底是不同的。
如果有機會得到更好的生活,為什麼要讓他繼續受罪呢?
你愛他,難道他的親生父母就不愛他了?
”
“若真是窮苦人家,送回去也養不活了,也好商量。
但是如果他原本是富貴人家的孩子呢?
”
付拾一這一番話,讓阿滿紅了眼。
阿滿抹了一把眼淚,哽咽問:“那安潤怎麼辦?
”
李長博實話實說:“闵大夫已經修書一封,請他嶽父嶽母來接安潤走。
你畢竟不是她親姐姐。
就算是,也沒有幾個孩子關起門過日子的道理。
萬一發生點什麼,那就是追悔莫及。
”
阿滿再一次沉默。
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付拾一輕聲問她:“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闵大夫殺了你耶娘的?
”
阿滿垂下眼眸:“當時就知道了。
我看見闵大夫将我爹娘拖出去。
”
付拾一詫異:“你沒睡着?
”
阿滿點點頭:“我那天晚上沒吃飯。
所以餓得睡不着。
闵大夫一進來,我就知道了。
”
“最開始我不知道闵大夫做了什麼。
但是第二天爹娘都不見了,闵大夫說,他們出去做活,短時間不會回來。
叫我跟着他們父子兩個好好過日子等着。
”阿滿笑了笑,隻是笑容卻轉瞬即逝:“我就猜到了。
”
付拾一看着阿滿,輕歎一聲:“你真的很聰明。
”
阿滿反問付拾一:“那聰明人是不是都命苦?
”
明明還是稚嫩的五官,可硬生生透出一股看透世情的暮氣沉沉來。
付拾一琢磨了下,實誠的說了句:“可能也不一定。
隻是聰明人想得多,所以心裡就容易覺得苦。
當然,也不排除聰明人自己誤了自己。
有句話說得好,叫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
李長博斜睨付拾一:我總覺得付小娘子說這話的時候,有一種感同身受呢?
一時又思忖:我在付小娘子眼裡,算不算聰明人?
阿滿也不知聽懂了這麼深奧的話沒有,反正是一臉若有所思。
李長博輕聲道:“不過闵大夫的事情,也不一定就會回不來。
興許是流放。
而且,就像是你說的,闵大夫是好人。
說不定街坊鄰居受過恩惠的,也願意幫他一把請民願呢?
”
付拾一知道這個做法。
一般來說,罪犯也不一定就不會得到赦免。
除了皇帝上位,或是皇帝大婚,立太子得情況,會天下大赦。
還有一種情況也可以。
那就是民衆自發請願,替這個人求情。
上聯名書。
付拾一琢磨了一下,覺得也未必是不可以:假如闵大夫真的如同阿滿說的那樣,是個好人,鄰裡多受他恩惠,那麼民衆求情,也不是太難的事情。
關鍵就是有人要去操作這個事情。
要說自發自願,也未必有人願意冒出頭來。
付拾一看向李長博:李縣令這是在給阿滿指路啊?
可是為什麼呢?
李長博說完了重要事情之後,就看付拾一一眼,示意該走了。
付拾一跟在李長博身後,總覺得這次這個案子,有點糊裡糊塗。
她看不清李長博的立場了。
而厲海,也不用招呼,沉默着就跟在後頭,像是一抹影子。
方良在路上也悄悄和厲海嘀咕:“我們郎君為什麼要幫闵大夫呢?
”
厲海一聲不吭。
付拾一和李長博坐在馬車裡,倒是沒聽見這話,但付拾一心裡頭的疑慮,也是一樣的。
李長博則是閉目養神,完全巋然不動。
付拾一越來越糊塗。
就在馬車快要回衙門的時候,李長博忽然輕聲說了句:“我們等下再去見一見闵大夫。
”
闵大夫的确是個斯文人。
即便是在這個時候,這個境地,看上去依舊是斯斯文文,客客氣氣,透着一股寬容和慈悲。
付拾一覺得:看上去真的挺符合醫生這個人設的。
闵大夫見到李長博,問的第一句,還是安潤和阿滿的情況。
付拾一揚眉,忽然有點兒明白了自己覺得不對勁是為什麼了。
闵大夫好像對阿滿,有格外親近的态度。
這種親近,簡直可以媲美親生女兒。
而這個是不合常理的事情。
隻是即便是看透這些,這個時候也不是貿然開口問的時候,付拾一隻能是暫且按捺住。
李長博将阿滿帶着兩個孩子回去的情況說了,将自己打算替阿滿弟弟找親生父母的事情也說了。
也将阿滿的難過說了。
闵大夫皺眉:“雖說的确合情合理,可是李縣令怎麼不想想,阿滿以後要怎麼辦?
難道她一個人?
她還那麼小——”
李長博反問闵大夫:“你在殺害她耶娘的時候,難道就沒想過這些問題?
你出了事兒,她弟弟是拐來的,她又該去依靠誰?
不隻是她。
就是你女兒——”
闵大夫一下子就沉默了,臉上急躁和質問褪去,變成了層層苦澀,将他整個人包裹其中。
李長博就是在這個時候又問起了案情:“你當時在他們水裡下藥,看着他們都喝了?
”
闵大夫有點不明白,疑惑看住李長博:“自然都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