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阮氏這樣的反應,以及對周大娘的了解,讓付拾一和李長博都忍不住的多看了她兩眼。
這樣了解自己婆母的人,态度又是如此,果真像是傳聞那樣,她為了不想給婆母錢,所以就和丈夫大吵大鬧?
付拾一和李長博都覺得不太像。
李長博沉吟片刻,問了阮氏一句:“那周大娘的确過來找過你們?
”
阮氏沉默了一小會兒,才苦笑着點頭承認了:“是來找過我們。
初十那天,婆母過來借錢。
數目不算小,說是想給阿弟娶媳婦。
我沒借。
婆母當時也沒多說,說了些哀求的話,我也沒理會,她就走了。
沒想到……”
不得不說,阮氏還是挺聰明的,一眼就看穿了李長博真正想問的問題。
但付拾一看着阮氏嘴角的苦笑,幹脆的問了她一句:“隻是不借錢,不至于吧?
”
阮氏笑容僵了片刻,最後才很小聲地說了句:“我罵了她,還推了一把,最後跟她說,活成這樣,不如去死。
既然養不起,何必生下來?
”
她歎一口氣:“都怪我。
”
付拾一平靜的看着阮氏,又看一眼佟大志。
自始至終,佟大志好像都沒怪過自己的妻子。
也沒有發怒生氣的樣子,反而隻是呆滞的,仿佛陷入了某種情緒中,難以自拔。
這不符合他們之前說的,兩口子爆發了激烈正常的樣子。
李長博和付拾一的感受一樣。
雖然阮氏這一番解釋,看上去合情合理,但是他總覺得是有哪裡不對的。
李長博便索性看住佟大志,沉聲開口打斷他:“佟大志,是如此嗎?
”
佟大志被點了名字,陡然回過神來,茫茫然看住李長博,好似剛才什麼話都沒有聽見。
李長博也沒有不耐,反倒是将方才阮氏的話又重新問了一遍。
佟大志聽到最後,卻啞着嗓子否定了:“不是這樣。
”
阮氏輕聲喚他,語氣裡竟有些祈求的意思:“志郎!
”
佟大志側頭看阮氏,眼眶漸漸紅了,他道:“你的心思我明白。
”
阮氏更加着急:“志郎!
”
佟大志收回目光,盯着驗屍房的方向。
雖然隔着牆,根本什麼都看不見,可佟大志卻好似看見了裡頭躺着的那名老婦人一般。
他道:“是我。
是我跟她說,不如去死。
既然養不起,何苦要生?
從她将我賣給阮家的時候,我就是阮家的人,她已跟我沒有關系。
”
“是我跟她說,當年那筆錢,已是買斷了我和她之間的生養恩情。
她兒子要成婚,與我有什麼關系?
”
佟大志低下頭去,眼睛裡有一閃而逝的水光。
他腳上的布鞋上,更是多出一點水漬。
但布料顔色太深,很快就看不清了。
可他還是輕聲繼續說下去:“也是我親手将她趕出去,将她關在門外。
”
佟大志伸手捂住了臉。
李長博不置可否。
這種事情,從來外人都是無法做出評論的。
原因很簡單,沒有經曆過,就什麼也不該說。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這些年又各自經曆了什麼,旁人都不知曉,也沒有資格做評價。
阮氏伸手扶住了佟大志,猶豫再三,還是說了一句出來:“可婆母走的時候,的确好好的。
沒有受傷,也沒有不舒服。
”
潛台詞就是:周大娘的死,和佟大志并無關系。
就算因為這個話,周大娘自己上吊了,但也怪不了佟大志。
付拾一聽明白了。
也看出來阮氏對佟大志的維護之情。
方才阮氏甚至自己将這個事情擔了下來,原因也隻有一個:佟大志是周大娘的親兒子,如果别人知道佟大志做了這些,以至于周大娘上吊,那以後佟大志就會被人議論和指點,甚至可能會被批判。
阮氏可能覺得,她承認這個事情,雖然也會被議論指點,但畢竟隻是兒媳,旁人說話也不會那麼難聽。
付拾一輕聲且中肯的對佟大志道:“你有一個好妻子。
”
佟大志也握住了阮氏的手,苦笑一聲:“如果不是她與阿耶,我哪能有今天?
”
他又歎了一口氣:“那日我想起從前種種,心中一股惡氣,說了許多難聽話,也做了過分的事情。
是她一直攔着我,事後還與我吵了一架。
說我不該如此。
就算當年……我也不至于要這樣。
”
“她是個心軟的人,又孝順。
如果我聽了她的——”
佟大志說不下去了。
阮氏輕輕的攬住了佟大志的肩膀,神色和語氣都很溫柔:“不怪你,也是我沒做好。
我該悄悄的給她些錢,不該直接與你吵。
更不該與你賭氣,沒有尋過去。
”
“你吃了那麼多苦,心中必是難受的。
我什麼都沒經曆,卻指責你,是我不好。
”
阮氏的溫柔,一下子讓佟大志靠在她肩膀上,蓦然哭出聲。
他們兩個身高倒是差不多,這樣将頭埋在阮氏肩膀上,看起來也沒有什麼不協調的。
可不得不說,衆人都看呆了。
看着他們這樣,衆人腦子裡不約而同的都想起了一個詞來:小鳥依人。
就是有點颠倒。
鬼使神差的,徐雙魚看了一眼付拾一:除了身高不符,有時候感覺付小娘子和李縣令也……
這頭人家兩口子抱着,李長博也給了一定的時間。
不過,過了那個時間後,他就很自然而然的咳嗽一聲:“現在先說說公事罷。
既然确定是周大娘,那肯定是要叫家裡人過來一趟的。
你們可知道周大娘家住何處?
”
佟大志和阮氏這才像是猛然反應過來這裡是哪裡,瞬間兩人都彈開了。
阮氏似有些不好意思,臉上都飛起了一絲絲的薄紅,低聲道:“知道。
就在小石村裡。
進村後,第五家就是。
院子是籬笆牆,還種了一顆桃子樹。
”
佟大志一愣:“你怎麼會知道?
”
甚至比他還知道得清楚。
阮氏攏了攏鬓發,很自然而然道:“後頭我去送了幾次年禮。
所以知道。
”
恐怕未必是幾次。
佟大志眼眶通紅,啞着嗓子:“你又何必——”
阮氏溫和笑了笑:“沒什麼的,反正也要給别的親戚送。
”
付拾一眨了眨眼睛:要不是這裡這麼多人,你猜他們會不會擁抱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