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是一位三十上下的文士,白淨面皮,氣質斯文,身上一襲杭綢直裰,腰間挂了一塊成色上佳的玉佩,一看便是出身很好的優質人士。
何大老爺頓生好感:“正是何某,請問先生可是認識在下?
”
文士雙手抱拳:“果真是何進士啊,在下闵韋達,久仰何進士已久,沒想到今日竟能得見,幸會幸會!
”
随着驚鴻樓何大當家的名号傳出來,她出身真定府何家的事,早已不是秘密。
隻不過一起傳出的,還有何家真假千金,以及繼母強行從驚鴻樓拿錢,緻使真定驚鴻樓停業一月有餘的醜聞。
沒辦法啊,讀書人之間書信往來,驚鴻文會聲勢浩大,這場文會的由來早已傳到京城,況且,還有以此為藍本的話本子,據說也已經擺到了京城的大小書鋪裡。
所以何大老爺現在其實已經是名人了,當然,他自己并不知道,就像現在,闵韋達與他主動搭讪,他還有些沾沾自喜,沒想到這麼多年,還有人記得他,畢竟,當年翁婿雙進士,讓他着實出過一陣風頭。
闵韋達一副相見恨晚的神情,拉着何大老爺的手好一通贊美,從何大老爺的氣度到何大老爺的詩文,就連何大老爺至今沒能起複,在闵韋達口中也是何大老爺孝感動天,畢竟,若不是為了守孝,他也不會緻仕。
不知不覺,二人從驚鴻樓走到百味樓。
到了百味樓,夥計便送上一桌席面,顯然是早就備下的。
何大老爺此時才覺詫異:“闵先生,這酒席”
闵韋達歎了口氣:“何兄不知,自從小弟拜讀了何兄的詩篇,小弟便對何兄欽佩不已,恨不能立刻見到何兄,領略何兄風采,得聞驚鴻樓乃是何兄家産,小弟每日都在這裡備下一桌酒席,隻盼能夠見到何兄,與何兄一同品酒頌詩,說古論今。
”
原來如此!
何大老爺心中歡喜,他喜歡寫詩,這些年寫過不少詩。
闵韋達已經在吟誦何大老爺的詩篇了,一首接一首,闵韋達熱淚盈眶:“何兄當與李杜齊名也!
”
李杜?
何大老爺挺直背脊,終于有人這樣說了嗎?
他雖然仕途不順,但他還有詩與遠方。
他的眼圈也紅了,雖然闵韋達吟誦的詩文裡,有些很陌生,何大老爺自己也不記得這是什麼時候寫的,不過,這并不妨礙他的自豪,原來他在不知不覺的時候,曾經寫下過這麼多或壯闊或優雅的詩詞,他怎能不自豪,怎麼不淚流滿面。
直到百味樓打烊,醉醺醺的何大老爺才被親随攙扶着離開,次日醒來,他絲毫不記得自己曾經和闵韋達說過什麼,他的記憶裡隻有詩詞,隻有他的輝煌。
對了,闵賢弟名叫闵韋達,闵?
姓闵的可不多,何大老爺首先想到的便是宮中的太皇太後,其次想到的便是閻氏的表妹。
閻氏的表妹便是闵家的姨娘,還差一點成了晉王妃的小娘,晉王妃突然薨逝,他和閻氏還遺憾了很久。
待到要出門時,何大老爺忽然發現,自己随身戴着的玉佩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枚比他那個成色好上許多的玉佩,這枚玉佩有些眼熟,何大老爺仔細一看,想起來了,這是闵賢弟的玉佩啊!
闵賢弟的玉佩為何在他身上,他的玉佩呢?
何大老爺叫來親随,親随也不知道,當時他被闵韋達的親随拉着去樓下用飯了,好酒好菜,他也喝高了。
何大老爺雖然有些奇怪,但是他很快便想到了答案。
定然是昨天他和闵賢弟興緻來了,交換了彼此的玉佩,對,就是這樣,他們已經兄弟相稱,交換玉佩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更何況,闵賢弟的玉佩可比他那枚要名貴許多。
何大老爺心中竊喜,他告訴自己,他的竊喜與玉佩的價值無關,而是他交到了一位知音。
昨天沒能找到何苒,何大老爺不死心,他不敢去勞府,但是他能去驚鴻樓,何苒是驚鴻樓的東家,她總不能不去驚鴻樓吧。
何大老爺又來到驚鴻樓,仍然沒能見到何苒,他垂頭喪氣,隻能回去。
路過百味樓時,他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卻看到闵韋達正從二樓雅間的窗戶裡探頭出來,沖他招手。
何大老爺大喜過望,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闵韋達還是那麼熱情,甚至比昨天更熱情更親厚,想想也是,他們已經是能談詩論道的好兄弟了。
何大老爺問起闵韋達的出身,果然,闵韋達竟然是太皇太後的侄孫!
太皇太後沒有親侄子,她唯一的兄弟闵青傳說被一條大蟒蛇咬死了,但是闵家早年也是大戶,子孫興旺,闵韋達的父親,是太皇太後的從弟。
何大老爺忙道:“這麼說來,闵賢弟還是當今的表兄?
”
闵韋達連忙擺手:“莫要說,莫要說,豈敢,豈敢啊!
”
何大老爺又驚又喜,闵家今非昔比,可不是當年區區閻家就能把女兒擡進去做姨娘的闵家了。
何大老爺想起這兩日在驚鴻樓碰的一鼻子灰,忽然揚眉吐氣,如今他與闵賢弟已是好友,哪裡還用去看那個假貨的嘴臉。
又是吟詩作賦的一天,又是何大老爺醉醺醺被扶回客棧的一天。
隻不過這一次,一起被扶回去的,還有他的長随,主仆二人俱是醉得人事不知。
可這又如何呢?
好酒好宴,好詩好人,還有醉意朦胧時,闵賢弟拍着胸脯向他保證的事,是什麼事來着?
何大老爺想不起來了,也許是夢吧。
何大老爺睡到日上三竿還沒有醒來,前方八百裡加急的戰報卻已經踏着清晨的露珠送到了京城。
幾位閣老剛到宮門前,戰報就到了。
官軍與晉軍的第一仗,慘敗,官軍後退二十裡。
不要小看這區區二十裡,晉軍已經攻破平山衛,戰場距離真定府也不過八十餘裡,現在又後退了二十裡,馬上就要退到真定府,再退就要退回京城了。
皇帝六神無主,晉王要打到京城了嗎?
他要退位了嗎?
不,他十二歲登基,至今也隻有三年光陰,這張椅子,他還沒有坐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