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過來扶住老太太:“太姥,我才是小二。
”
鐘意打量着祖孫三人,眼睛微微眯起,真定府的驚鴻樓也有四五十年的曆史了,若說背後沒有靠山,打死他也不信。
本朝太祖立朝之後,曾經推行過“紅契”,無論地契還是房契,均需在衙門備案,契書上除了賣方買方和中間人之後,還要有房屋地契所有人的姓名。
據說就是那位鎮國長公主提議的,然而隻實施了一年,便阻力重重,上至朝中重臣,下至村裡的小地主,對于到衙門裡更換契書再備案登記一事非常抵觸,又有地方衙門上書說新朝初立百廢待興,他們實在沒有多餘的人手去做這些瑣事,不久,紅契制度便明存實亡,到了第三年,便徹底取消了。
時至今日,本朝與前朝一樣,魚鱗冊上沒有所有人的名字,若是把魚鱗冊丢了,被撿到的人運作一番,這處産業說不定就是他的了。
因此,權力通天、消息靈通一如錦衣衛,也并不知道這驚鴻樓的真正東家是何許人也。
他們之所以會關注驚鴻樓,也隻是因為那曾石破天驚的“驚鴻”二字。
就連真定當地的父母官,每每要攤派錢糧時,找的也是這驚鴻樓的兩位掌櫃。
鐘意目光深深,而那位有點糊塗的“太姥”終于相信,這位高高在上的錦衣衛大官不是自己的重孫子了。
老太太一點也不遺憾,反而來了精神:“哎喲喲,小夥子長得真俊,你大了,成親了嗎?
”
鐘意一頭黑線,可還是耐着性子搖搖頭:“沒有。
”
“怎麼不成親呢?
哎喲,你都多大了還不成親,有錢沒錢,先得娶個媳婦,小夥子啊,我和你說啊,這成親......”
黑白兩位掌櫃尴尬得快要哭出來了,不停地向鐘意陪笑作揖,鐘意冷哼一聲:“老太太,成親的事放在一邊,在真定住得久了,想不想到京城逛逛?
”
黑土和白雲心中都是一沉,這是要帶走太姥嗎?
老太太連忙點頭:“去京城相親嗎?
好,好啊,去相親,娶媳婦,相親,娶媳婦!
”
正在這時,一名錦衣衛快步走了進來,鐘意問道:“何事?
”
“大人,外面來了一人,自稱是這驚鴻樓的東家。
”來人說道。
大廳内的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滞,就連鐘意也怔了怔:“驚鴻樓的東家?
”
“是,她說她便是這驚鴻樓的東家。
”來人重複。
鐘意的目光再次掃過那祖孫三人,老太太依然沉浸在要去京城給他相親的喜悅中,而兩位掌櫃顯然松了口氣,就像是面對上門刁難的顧客束手無策的夥計,忽然聽說掌櫃的來了,終于能把這個爛攤子甩出去。
他們是掌櫃,和東家之間的關系,其實同掌櫃與夥計的關系差不多少。
“請他進來。
”鐘意淡淡說道。
沒想到,居然能見到這位神秘的東家。
不過,當錦衣衛帶着這位東家走進來時,鐘意再一次怔住。
來人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身上是一襲樣式簡單的綠衣綠裙,第一眼,像是個出門逛街的小家碧玉。
可是第二眼,鐘意便看到了一雙飛揚入鬓的眉,以及眉下那雙如黑曜石般璀璨的眼睛。
小姑娘款步走到鐘意面前,她先沖那祖孫三人微微颔首,落落大方:“民女何苒乃是這裡的東家,聽聞來了貴客,便匆匆趕來,讓大人久等了。
”
驚鴻樓裡還有很多沒有來得及離開的客人,全都集中在大廳的一側,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何苒身上,就連二樓三樓的客人,也大着膽子從雅間裡走出來,趴在欄杆上向大廳裡張望。
驚鴻樓開了幾十年,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驚鴻樓的東家。
可這位東家也太出乎意料了,居然是個小姑娘?
真的假的?
該不會是冒名頂替的吧。
驚鴻樓的大掌櫃和二掌櫃就在這裡,如果是假的,他們會不說?
鐘意聽到了竊竊低語,他沒有斥責,鳳眸微微眯起,直視着何苒的眼睛:“你是驚鴻樓的東家?
是從長輩手中繼承的?
”
何苒微微一笑:“驚鴻樓是小女子的養父給小女子的嫁妝。
”
鐘意看向大掌櫃黑土:“驚鴻樓是剛換的東家?
為何真定府裡無人得知?
”
黑土連忙說道:“回禀大人,咱們的老東家将驚鴻樓交于我們兄弟二人之後,便不再過問,直到前不久,新東家拿着契書和印信前來,我們才知道老東家已将驚鴻樓傳給了新東家,大人放心,契書和印信我們都已再三核對,确定為真,何姑娘便是我們驚鴻樓的新東家。
”
樓上樓下悄悄看熱鬧的人不約而同倒吸了一口涼氣。
這位前東家也真是心大啊,這麼大的一座驚鴻樓就給了一個小姑娘當嫁妝了?
哎喲,這位前東家是哪家的老糊塗,家業不傳給男丁,卻要給一個女娃?
對了,剛才那位何姑娘說了,這驚鴻樓是養父給她的。
懂了,無兒無女的孤老頭,沒有親生骨肉,隻能傳給養女。
當然,女子除非招贅,否則不能繼承家業,這驚鴻樓隻能是以嫁妝的方式繼承。
可這還是繼承啊。
宗族呢,宗族裡總有子侄吧,近親沒有,那也有遠親,隻要是同宗同族,甚至是同姓,總會有男丁吧,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一個養女繼承家業。
關于這座驚鴻樓的傳承,老東家同意了,新東家同意,掌櫃們認可,可是圍觀的百姓們覺得,名不正言不順,不行,我們不答應!
鐘意的耳力極好,雖然都是竊竊私語,可他也隐隐聽到了一些。
他輕蔑一笑,再次看向何苒:“何姑娘戶籍何處,在真定府住在哪裡?
”
何苒再施一禮:“小女子是真定人氏,家住旺泉胡同,家父名諱上文下青,曾任前禮部郎中一職。
”
小姑娘聲音清悅,口齒伶俐,這番話說得清清楚楚,她是何家女,她爹便是那位因為丁憂而賦閑在家的何進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