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少林已經年近四十,他從十五歲開始,就外出做生意,現在已是做祖父的人了,從最初的一個人外出,到現在帶着兩個兒子和村子裡十幾個漢子,他也從當年那個愛笑的少年,變成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
聽說何少林的兩個兒子也來了,何苒便讓他帶上兒子一起來老磨房胡同。
何少林的兩個兒子,一個叫何多福,一個叫何多壽,都是沉穩中透着精明的年輕人。
何苒問起兩人的親事,何多福娶的是何家村土生土長的姑娘,兩人生了一子一女,夫妻恩愛,家庭和美。
問到何多壽時,何多壽揚起手裡的報紙:“大當家,不瞞您說,這上面寫的那個去報官的姑娘,就是我媳婦。
”
最近報紙上讨論最熱烈的就是當年那場龍騰皇帝登基的鬧劇,以及那屈死的一百零二位可憐女子。
何苒立刻想到了當年那個跑到縣衙裡報官的姑娘,但是那個姑娘當年是訂過親的,難道何多壽就是姑娘的未婚夫?
何多壽繼續說道:“那附近有四個村子,四個村子裡總共死了一百零二個姑娘,我媳婦差一點就是那第一百零三個。
”
何苒一怔,問道:“怎麼回事?
”
何多壽說道:“當年我媳婦是訂過親的,出事之後,我媳婦回到家裡,以為從此便能過上太平日子,可是萬萬沒想到,那家人卻來退親,不僅退親,還把我媳婦說得一文不值,說她是進過後宮的人,早就失了貞操,還說她進過衙門,不知廉恥.
那時村子裡的姑娘一個接一個都死了,我那糊塗的嶽父就逼着我媳婦上吊,我媳婦不肯,他們就不給她飯吃,對外還說她心存死志,正在絕食.”
何多壽神情激動,鐵骨铮铮的漢子,眼圈兒已經紅了。
“我嶽母趁着一家人全都睡下,悄悄放走了我媳婦,我媳婦一路逃跑,跑到一個鎮子上,她到牙行裡,想要自賣自身,恰好我正在那個鎮子上收山貨,到牙行裡請人做保,見她是個年輕姑娘,擔心她遇到壞人,便帶了她一程,送她去了驚鴻樓當學徒。
”
一旁的何少林笑呵呵地說道:“二兒媳能幹,她用了不到三個月就出師了,現在已經帶徒弟了。
桃姑多厲害的人,以前對我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現在見到我,主動要請我吃飯,全都是看在兒媳婦的面子上。
”
當天晚上,何苒留了何少林一家在老磨房胡同用飯,酒足飯飽,何少林對何苒說道:“大當家,您隻管吩咐,我們一家子,上到我爹我娘我嶽父嶽母,下到我那孫子孫女,全都聽候大當家差遣。
”
何苒微笑:“我讓你走一趟大漠.”
三天後,何少林從他帶來的一隊人裡挑選出八人,其中有他的長子何多福,以及從何家村帶來的七人。
這七個人,或者是家裡兄弟比較多,或者是已經成親有孩子的,包括何多福也是如此,何少林認為,他們若是死了,他們的爹娘還有兄弟們可以奉養,而大當家也一定會照顧他們的妻兒。
而何多壽和其他幾個小夥子,要麼是家中獨子,要麼就是沒成親或者成親後沒有孩子的,無論他們如何哀求,何少林也沒有帶上他們。
此一去,山高水遠,此一去,生死未蔔。
錦衣衛鎮撫何明月,親自帶領一隊人馬,喬裝改扮,護送何少林等人前往大漠。
何明月也是出自何家村,何少林一眼認出了她,笑着說道:“明月丫頭,還記得我不?
”
何明月嘻皮笑臉:“怎麼不記得,您還欠我一個繡金線的小荷包呢。
”
何少林哈哈大笑:“好,這趟回來,叔就給你帶個最好看的小荷包。
”
轉眼便到了四月,草長莺飛,春意盎然。
進了四月,好消息便接踵而來,先是董近真傳來的好消息,這個月又有兩條戰船試水成功;
接着,滇地也傳來捷報,周滄嶽的虎威軍接連打下兩座城池,寶象王氣急敗壞,派人要毒殺周滄嶽,自從上次吃菌子中毒之後,周滄嶽便小心翼翼,甚至還千裡迢迢派人去找侬六娘,又讨要了一批防毒的丸藥,現在他藥不離身,寶象王派去的人,沒能将他毒死,自己反而當場被抓;
而遠在東海之上的宗祺,也送來了好消息,他的水師已經和倭人對上了,并且打了一場勝仗。
而此時,荊重光終于注意到了這股來自東海的新勢力。
“小的打聽到了,他們的營寨就是以前陳阿寶的那座小島,難怪最近沒有陳阿寶的消息了,還以為他吃齋念佛改邪歸正,原來是被人家給挑了。
”
荊重光面沉似水:“少說這些沒用的,這夥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别和我說,這也是海邊那些過不下去的漁民。
”
以前在海上做沒本生意的,十條船裡有八條是漁民的,而現在早就不是了,能把王胡子連根拔起,還能和倭人大戰三百回合,荊重光甯可相信眼前的手下是女的,也不相信那夥人是漁民。
手下摸摸腦袋,他确實想說這些人是漁民來着,而他也确實去查了,可是線索全無。
“暫時還沒有查出,他們是哪家的.”
他們已經查過四大世家,這夥人确定不是四大世家出錢豢養的,也不屬于各級衙門,既然和倭人對上了,那肯定和倭人也沒有關系,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那些窮瘋了的漁民了。
荊重光罵道:“一群廢物,你們隻查了閩地,浙江一帶的商賈呢,有沒有去查?
”
手下面有難色:“那邊的不好查,咱們的人現在都不敢過去.”
荊重光揮揮手讓他退下,就在幾天前,他和倭國将軍的會面被迫取消了。
倭國的三條船隻被無名島的那夥人給劫了,倭國将軍很生氣,這場原本定在江波島的會面便取消了。
那三條船其實是倭國将軍派出來巡視的,結果船沒有回去,除了兩個幸運逃回去的人以外,其他人全都死了。
現在倭人認為,這一切都是荊重光的陰謀,荊重光根本就不想和倭國人合作,隻是設下陷阱,騙他們自投羅網。
荊重光為此很生氣,他現在急需倭人的援手,他實在不想再被四大世家挾制了。
至于無名島的那股新勢力,也必須要查出他們的來曆,他要把這夥人一舉殲滅,用他們的腦袋,來熄滅倭國人的怒火。
和荊重光的緊張恰恰相反,永和帝每天都玩得不亦樂乎。
自從有了明明這個搭檔,金公子已經是福州賭壇絕對的王者。
不僅是福州,其實金公子的手下敗将當中,有很多是沖着金公子的名頭,特意從外地趕過來的,可惜這些人全都輸了,這當中有真正的賭徒,也有如金公子這樣的高手,受雇于某個有錢的賭徒,自己赢不了,就雇人上場。
金公子和明明強強聯手,雙劍合璧,赢得杯滿缽溢,就連荊重光都盯上了他們赢來的銀子。
除了這些赢來的銀子,金公子還擁有多家賭坊的股分,這些股分是賭坊上趕着白送給他的,放眼望去,但凡是開賭坊的,誰不想和金公子這尊大神扯上關系啊。
可想而知,現在的金公子,可謂财源廣進,分分鐘都有銀子進帳。
起初,金公子赢來的銀子,轉手便打賞出去,可是後來銀子越來越多,他便讓人擡回宮裡,第二天再擡上去下一個賭坊。
自從有了明明之後,再加上又有賭坊的股份,這銀子的數量便成倍增漲了,明明告訴他,長此以往,一定會有人會打這些銀子的主意。
金公子也是這樣認為,他甚至可以肯定,荊重光一定會來搶他的銀子。
賭場裡什麼人都有,荊重光派人扮成賭客,也在賭場裡轉悠,可是這些都是小人物,在金公子這種大人物面前,他們什麼都不是。
别看永和帝在宮裡除了播種什麼都不行,可是在賭坊裡,他一呼百應。
他和明明的銀子,很快便被轉移出去。
甚至不在福州。
待到荊重光撕破臉,當面和永和帝要銀子時,永和帝雙手一攤:“什麼銀子,朕的銀子還是從攝政王這裡領的,怎麼攝政王還要和朕要銀子?
”
荊重光冷冷地看着他,這一刻,荊重光忽然發現,眼前的皇帝,已經不再是那個蜷縮在他的羽翼之下的孩子了。
金公子賺了多少銀子,荊重光雖然隻能查到表面上的那些,可也已經是一筆巨款。
現在哪裡都缺銀子,永和帝是皇帝,他把銀子拿出來不是應該的嗎?
的确應該,可是永和帝認為不應該。
這後周天下,說是他的,可其實和他沒有關系。
這是荊重光的,是四大世家的,甚至就連後宮的莺莺燕燕也都有份,隻有他這個當皇帝的,什麼都沒有。
所以,他為何要把自己辛苦賺來的銀子,扔進後周的無底洞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一旦哪個女人生下他的兒子,他也就離死不遠了。
因此,無論荊重光如何軟硬兼施,永和帝就是一毛不拔。
荊重光查來查去,硬是沒有查出,永和帝把那些銀子藏到哪裡了。
沒辦法,他決定向明明下手。
以前的永和帝,可不會像現在這樣油鹽不進,是這個叫明明的下賤女人,把他教壞了,讓他連攝政王都敢忤逆。
世人都以為,永和帝會和所有男人一樣,看到美女都會動心。
可其實他們全都錯了,或許在幾年前,永和帝還是少年多情的。
可是他做了皇帝,便不能再按照自己的喜好挑選心儀的女子。
後宮裡的女人,要麼是四大世家的,要麼就是花銀子進來的,仔細挑挑,倒是也能從中挑選出幾個美人,可也隻有幾個而已,大多數都是容貌平平,而那為數不多的美人,也在進宮之後,便漸漸憔悴,容色暗淡。
因此,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永和帝對于寵幸女人便全無興趣了,他甚至覺得這于他就是酷刑。
哪怕後來他尋死覓活從宮外帶回來的明明,亦是如此。
更何況,永和帝每個月還要有那麼二十多天,要按照荊重光制定的順序,去一一寵幸那些必須要寵幸的妃嫔。
這一圈下來,便已經要了永和帝半條命了,哪怕和明明深夜相對,他也隻想賭錢,别的什麼都不想了。
今天,輪到永和帝寵幸淑妃了,他去了淑妃宮裡,三下五除二便交了公糧,然後乘着月色,回到了自己的寝宮。
這裡是他的天地,這裡有他的明明。
明明身上穿了件松松垮垮的寝衣,手裡拿着骰子,正在自己和自己賭呢。
永和帝看到明明,就像看到了久别重逢的親人,看到那滴溜亂轉的骰子,永和帝恨不能親上幾口。
“來來來,朕和你大戰三百回合。
”
明明懶洋洋地看他一眼,說道:“那個老龜孫又逼你了?
”
老龜孫是誰?
别人當然不知道,也不敢知道。
這是永和帝和明明對荊重光的稱呼。
沒錯,在他們二人眼裡,荊重光就是老龜孫。
提起這件事,永和帝咬牙切齒:“全都讓你猜對了,那個老龜孫果然是盯上咱們的銀子了。
”
明明冷哼一聲:“臭不要臉,他怎麼還不死!
”
永和帝:“我真恨不能一刀宰了他。
”
明明:“一刀宰了他?
那豈不是便宜他了。
他這麼欺負你,整天都不把你當人看,你還讓他死個痛快,我還真是高看你了。
”
永和帝臉上發燙,被自己喜歡的女子這麼說,他覺得很丢臉。
“總有一日,我要把他五馬分屍,拿去喂狗。
”
明明笑了,伸手摸摸他的腦袋:“這還差不多,對了,剛才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想不想聽?
”
“什麼事?
你說來聽聽。
”永和帝說道。
“你從小到大,真的不知道你爹是誰?
”
這若是别人問出這樣的話,絕對是要淩遲的,但是這句話是從明明嘴裡說出來的,永和帝卻覺得很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