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花樓出來,何花就蔫了。
大家和她一樣,都是一頭霧水,兩眼一抹黑。
隻還差最後一條線了,若是那條線也是一無所獲,那她今天就不回去了,她甯可露宿街頭,也不想回去面對秀姑。
同為何家軍出身,老太太和老太太也是不一樣的。
這位秀姑,就是其中最不一樣的那位。
何花八面玲珑,可現在也是束手無策。
金陵城有一棵千年古槐,如金陵這樣的古都,名勝古迹甚多,比這棵槐樹更老的也有,但有靈性的卻隻有這一棵。
據說沖着這棵古槐許願特别靈。
因此,一年四季,古槐的樹枝上挂滿許願的香囊和布條。
此時,何花就站在這棵古槐下面,在她旁邊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小姑娘紅着臉兒,把手裡的香囊高高抛起,可是她的力氣太小了,那香囊接連抛了兩次,都沒能挂到樹枝上。
小姑娘眼圈兒紅了,許願香囊挂不到樹上,不管是不是兇兆,全都是不好的。
她和鄰家哥哥的緣份,難道就要斷了嗎?
“小姑娘,我幫你。
”
身後傳來一個悅耳的聲音,小姑娘轉過身來,便看到了何花。
“嫂子,您能挂上去嗎?
”
這位嫂子身材纖細,力氣應該不會很大吧。
何花笑:“你信我啊,我真的能。
”
小姑娘把香囊遞給她,滿眼期盼。
何花圍着古樹轉了一圈兒,指着一條樹枝:“就挂到那裡吧,那是吉位。
”
小姑娘一怔,樹上也有吉位?
是不是自己沒有找到吉位,所以才挂不上去?
下一刻,何花已經跳了起來,她的手臂高高揚起,香囊向上抛起。
小姑娘有些失望,這位嫂子和自己跳得差不多高,想來也是挂不上去的。
她垂下頭,眼淚奪眶而出。
“啊,挂上了!
”
歡呼聲就在耳邊,小姑娘下意識擡起頭來,她一眼就認出那隻高高挂在樹枝上的,正是她親手繡的香囊。
“嫂子,謝謝你!
”
小姑娘抹了把眼淚,向何花道謝,歡天喜地回家去了,她要讓鄰家哥哥去請媒人來家裡提親,她許了願,爹娘一定會答應的。
何花目送小姑娘離去,她輕按衣袖,那裡也有一隻香囊。
她不但把小姑娘的香囊挂到枝頭,還順手取下了另一隻香囊。
小姑娘認識自己親手繡的香囊,何花當然也認識屬于他們的香囊。
何花心裡沉沉的,有香囊,就證明有情報,從宮裡傳出的情報,會是什麼?
肯定不會是丢孩子這樣的事。
何花不敢在外面打開香囊,所以她隻能硬着頭皮回到自家鋪子。
鋪子的大門敞開着,平素裡門裡門外坐滿來聊天的嬸子大娘。
金陵城裡的很多情報,都是從這些嬸子大娘口中得來的。
可今天,鋪子門前冷冷清清,連一隻麻雀都沒有。
秀姑大馬金刀坐在那裡,冷風隔得好遠吹過來,還是讓人打個寒顫。
何花歎了口氣,這位老祖宗若是多來幾次,這家鋪子也就開到頭了。
何花連忙堆起一臉假笑,走進鋪子。
“查到了嗎?
”秀姑問道。
何花背脊生寒,強作歡笑:“哎喲,我這一身的汗臭味,熏到您老了吧,您稍等,我進去換件衣裳。
”
秀姑冷哼一聲,這就是李錦繡帶出來的人,從裡到外都是廢物。
何花快步進了後堂,順手關上門,又把屋裡各處檢查一遍,确定沒有藏人,這才從衣袖裡拿出那隻香囊。
普普通通的香囊,隻有他們這些釘子才能一眼認出它的與衆不同。
何花從香囊裡取出一張紙,紙上是奇怪的字符。
何花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一本書,那本書是前兩年坊間流傳的話本,名叫“花燭怨”,書已破舊,可見已經翻看過無數遍。
何花根據紙上的字符,在書上逐頁查找。
她從香爐裡倒出一把香灰,一邊在書上查找,一邊把查找到的字用手指寫在香灰上。
香灰上的字越來越多,何花的臉色也越來越陰沉。
很快,平鋪的香灰上出現了兩句話,何花把這兩句話仔細看了一遍,确定自己沒有譯錯。
她伸手,把香灰拂開,香灰上的字消失無蹤,何花的眼中卻已染上了血色。
新帝!
竟然是新帝!
難怪抓不到,難怪衙門裡連查都不查。
外面響起敲門聲,秀姑不耐煩地喊道:“你在做什麼,換件衣服要這麼久?
”
何花把紙條扔進香爐,那本書又被她随手放到一旁,她扭着腰,風擺楊柳地走到門邊,心裡卻在盤算,要不要實話實說。
若是說了,依着這位的火爆脾氣,怕是今天就要去闖宮了。
可若是不說,誰知道她會不會派人攪出一城風雨。
敲門聲還在繼續,何花咬咬牙,打開了門。
門外,是秀姑憤怒的臉:“你在屋裡做什麼?
”
何花噓了一聲,說道:“老祖宗,您輕點聲,我有事要和您商量。
”
秀姑冷哼:“什麼事?
”
“老祖宗,大當家為啥要讓我在這裡開鋪子啊?
”何花小心翼翼地問道。
秀姑瞪她一眼:“死丫頭,你是想告訴我,你這鋪子意義重大,不能打草驚蛇,壞了大當家的布局,是不是?
”
何花嘿嘿幹笑:“老祖宗,您英明。
”
“說吧,那件丢孩子的事,是不是牽扯出什麼大人物?
”秀姑問道。
何花點點頭。
秀姑:“我就知道,看那些龜孫子查都不查,我就知道這事不簡單,說吧,是哪個畜生,我去宰了他!
”
來了來了,她帶着她那把執拗的刀走來了。
“老祖宗,我求求您了,這事太大了,要馬上報告大當家,大當家說殺,那咱們就去殺,我和您一樣,從來金陵那天開始,就已經舍了性命,殺人不怕,赴死也不怕,但是要聽大當家的。
”何花說道。
秀姑目光深深:“那現在要做什麼?
”
何花松了口氣:“老祖宗,您手裡的人手多,您幫幫那些有女孩子的人家吧。
”
秀姑别過臉去,隔了一會兒,才沒好氣地說道:“你還站在這裡做什麼?
還不快點把情報送出去!
”
何花連忙點頭,轉身出去。
秀姑的拳頭攥起,松開,再攥起,再松開,接連三次,終于壓下想要殺人的沖動。
一家私塾裡,黃秀才合上書本,外面響起秀才娘子說話的聲音,黃秀才微笑,對學生們說道:“下課,回家吃飯吧,下午的課不要遲到。
”
學生們恭敬行禮,規規矩矩走出課室,又向站在外面的秀才娘子行禮問候,這才陸續走出私塾。
秀才娘子把買來的菜拿到廚房:“阿囡,阿囡!
”
她連叫幾聲,沒有聽到女兒的聲音,便對黃秀才說道:“阿囡去哪兒了?
”
黃秀才搖頭,他在上課,怎麼知道女兒去哪了。
“可能出去和小夥伴玩了吧。
”
女兒還不到七歲,正是貪玩的時候,可妻子總把女兒拘起來做針線,黃秀才看着心疼。
秀才娘子臉色一變:“誰讓她出去的,街上好多丢孩子的,你不知道嗎?
你為什麼不攔着她?
”
秀才娘子一邊說,一邊往外走。
黃秀才搖搖頭,丢孩子的事年年都有,可那都是些傻孩子,他家阿囡聰明伶俐,哪個拐子能拐走她啊,妻子真是的,總是杯弓蛇影。
“你不煮飯了?
”黃秀才問道。
“不煮了,你餓着吧!
”秀才娘子大吼。
巷子裡安安靜靜,沒有小孩子的身影。
秀才娘子一家家詢問,把所有有小孩子的人家全都問遍了,沒有,他們沒有看到阿囡!
秀才娘子跑出巷子,大聲呼喊女兒的名字,見人就問:“請問有沒有看到一個這麼高的小女娃?
”
“誰看到小女娃了,這麼高,眼睛大大的?
”
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學生們回家吃了午飯,又回來上課,卻發現私塾的門敞開着,黃秀才和秀才娘子全都不在。
不怕小偷來偷東西嗎?
黃秀才來到官府,他要報案,他的女兒不見了!
“丢孩子的?
哎呀,報案也是白報,丢孩子的多了,衙門裡也忙不過來啊,你有這功夫,還不如去拜拜菩薩,菩薩顯靈,你家孩子就回來了。
”
衙門的人三言兩語就把黃秀才打發出來,接了案子,卻沒說什麼時候去找,反而讓他去求菩薩。
黃秀才失魂落魄地走出衙門,他要回家,阿囡一定回家了。
對,她就是貪玩跑遠了,擔心被阿娘責罵不敢回家,這會兒已經過了晌午,她的肚子也該餓了,肚子餓,當然要回家,阿囡那麼挑食,隻愛吃家裡的飯。
黃秀才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家,大門敞開,他的學生等在那裡,沒有阿囡,妻子也沒有回來。
黃秀才雙腿發軟,癱倒在地。
秀才娘子發瘋一樣在街上找人,一邊走一邊大喊女兒的名字,一個不小心便撞到一人身上,見自己撞的是個老太太,秀才娘子連忙道歉。
老太太聲音冰冷:“丢孩子了?
男孩女孩?
”
秀才娘子忙道:“是女兒,是我的阿囡,她才七歲,她有這麼高,眼睛很大,嘴巴很小,您老看到了嗎?
”
老太太嗯了一聲,問道:“什麼時候丢的?
”
“快到中午的時候丢的吧,都怪我,我不該出去買菜的,更不該把她留在家裡,她爹要教書,哪有時間管她啊,都怪我。
”秀才娘子淚如雨下。
老太太忽然大聲說道:“都聽到了嗎?
去給她找孩子,快去!
”
秀才娘子吓了一跳,老太太是對誰說話?
可是下一刻,秀才娘子就看到四周有很多人在奔跑,他們要去做什麼?
一個時辰後,秀姑來到一條巷子外面,說起來,這條巷子離何花的鋪子非常近,當然,離臨時皇宮也很近。
秀姑冷笑,難怪何花那個臭丫頭那麼緊張,原來這個涉案的畜生竟然是宮裡的。
在此之前,秀姑隻猜到那一定是個大人物,卻并不知道那是誰。
如果丢孩子的事隻是街頭巷尾的事情,那她就讓何花說出來了。
可何花一回來就躲進屋裡,再搬出一通大道理,秀姑便懂了。
這已經不是街上的事,而是情報,這是要送到京城的情報。
何花那個臭丫頭是小看她了,她隻是老了,而不是傻了。
她是何家軍,她是做過驚鴻樓大掌櫃的。
她的手下若是打聽不該知道的情報,那是要掉腦袋的。
“老祖宗,那人就是進了這巷子最裡面的那一家。
”
秀姑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她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宮裡的那個畜生對外一副謙謙君子的虛僞模樣,當然不會堂而皇之把這些小女孩放進宮裡養起來随時取用。
而這巷子裡的這戶人家,就是用來存放這些孩子的地方。
這裡距離臨時皇宮很近,隻要宮裡有需要,随時可以送進去。
小孩子嘛,往口袋裡一裝,或者裝進箱子裡,隻要守門的不查,就能不顯山不露水地送進去。
“給你們半個時辰,把這周圍的住戶打聽清楚。
”
金陵的驚鴻樓已經燒了,但是驚鴻樓的人還在,驚鴻樓的精神還在,有沒有那用磚瓦木石堆積起來的驚鴻樓又有什麼關系?
秀姑神态倨傲,她要讓大當家知道,雖然她秀姑出走多年,但驚鴻樓在她手裡沒有廢,她手下有釘子,有殺手,這金陵城,是她的地盤!
半個時辰後,秀姑已經掌握了這條巷子裡各家各戶的情況。
這巷子裡有十戶人家,竟然隻有一家人!
沒錯,這十戶人家的宅子全都被這一家人租用了,已經租了半年!
房子租了半年,可直到最近這兩個月,金陵城才頻繁傳出丢孩子的事。
那之前的四個月呢,那些畜生是不是沒在金陵偷孩子,而是在外地?
或者是人牙子手裡買孩子?
畢竟,金陵是現在的都城,稍有風吹草動便會造成很大的影響。
而現在之所以把手伸進金陵城,很可能是因為周滄嶽的虎威軍越來越近了,因此,朝廷的關卡越來越嚴。
并非所有關卡都能像進宮那樣提前打好招呼,所以現在從外面采買孩子的成本和難度全都增加了,那些負責采辦的人為了省事,索性在金陵城裡動手了。
秀姑冷笑,既然宮裡那位暫時殺不了,那就把他的狗爪子割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