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定國公也在打仗。
丁伍比他提前到達揚州,在苒軍必經之路布下埋伏,可是苒軍卻早有防備。
這是丁伍第一次與苒軍對戰,雖然因為苒軍沒有中計而有些失望,但這種失望很快就被興奮代替。
他不但與苒軍對戰,而且第一場仗便遇到了何秀珑。
沒想到,何秀珑竟然沒有派先鋒,而是親自帶兵直接來跳坑。
當然,丁伍的坑白挖了,何秀珑是有備而來,似是早就算準了,他會在這個地方伏擊。
這場仗打得很激烈,初時,丁伍占了地形的優勢,占據了上風,但是很快,随着何秀珑的第二輪強攻開始,地形優勢沒有了,何秀珑卻在這個時候派出了她的尖刀營。
所謂尖刀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每一個人都如下山猛虎,刀不走空。
形勢瞬間掉轉,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丁伍指揮出錯,隻顧着對付尖刀營,等他反應過來時,何驚鴻已經将他的軍隊斷開。
第一戰,他便損失了兩萬餘人。
定國公趕到時,這場仗已經打完了,丁伍負傷,苒軍用最快速度清理了戰場,将俘虜分編到各個營隊。
聽完丁伍的彙報,定國公氣得想要罵人。
不是罵丁伍,丁伍有多大本事,定國公心裡有數,他沒對丁伍抱有希望,否則他也不會親自來了。
他想罵的人是全大人。
不懂裝懂,瞎指揮。
丁伍隻是土匪出身,招安以後就坐冷闆凳,為數不多的幾場戰役,也是以副将的身份出現的。
之後十來年,丁伍連一場像樣的仗都沒有打過。
丁伍既沒有領兵的經驗,又已多年沒有實操練兵,全大人憑什麼認為丁伍可以對抗何秀珑?
就憑丁伍和馮贊一樣,全都做過土匪?
馮贊能讓符燕升吃敗仗,丁伍能嗎?
馮贊能帶着一群殘兵餘勇連打幾個漂亮仗,讓何苒不惜派聶忱前去三顧茅廬,丁伍能嗎?
馮贊在魯地立下汗馬功勞,打得朝廷軍落花流水,丁伍能嗎?
在丁伍心中,他與馮贊相比隻差了兩個機會,可是在定國公這種懂行的人看來,丁伍與馮贊根本就沒有可比性,兩人就不在一個水平上。
此時此刻,丁伍心裡也不舒服。
或許是定國公臨時決定馳援,也或許是定國公離開金陵前被荊老三的消息刺激得亂了方寸,總之,定國公親自來揚州的消息,竟然沒有派人通知丁伍。
聽說有軍隊前來,丁伍竟然腹背夾擊,來的是苒軍。
待到得知來的是自己人,丁伍也隻有驚,沒有喜。
定國公是幾個意思?
信不過他?
還是在針對他?
看着定國公那黑如鍋底的臉色,丁伍隻能假裝受傷暈倒。
但也不能一直暈着,所以丁伍後來還是醒過來了。
這時,副将向他彙報折損兩萬餘人,丁伍一拳砸在傷口上,疼得他差一點又暈過去。
對于這場戰役,丁伍琢磨了一路,反複看了輿圖,确定在這個地方伏擊最為穩妥。
他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可惜還是棋差一着。
副将看着他的臉色,小心翼翼:“末将看着那苒軍倒像是早有準備,否則這打前鋒的怎麼會是何秀珑本人?
”
丁伍的心沉了下去。
莫非身邊有苒軍的細作?
也不怪丁伍會有這個念頭,因為他是臨危受命,他與這支東拼西湊的隊伍彼此沒有默契。
定國公很快便發現了此事,丁伍那個廢物竟然懷疑身邊有細作?
怎麼?
你能想到在那裡伏擊,何秀珑就想不到嗎?
想想也是,你一個十幾年沒有帶過兵的人,肯定不會想到什麼是軍師。
朝廷選仕三年一次,何苒自當政以來,每年都有一次官員考,甚至還有二考。
千金買骨,求賢若渴。
她選出的那些官員,據說有一半去了軍隊。
那麼多人,難道還湊不出幾個軍師?
定國公與其他勳貴的不同之處,其中之一便是他從來不會看不起讀書人。
他們一群勳貴,當初不也是被柳山河這個讀書人耍得團團轉嗎?
再說,馮撷英之于何苒,聶忱之于馮贊,甚至有傳聞說,當年周滄嶽在襄陽城外久攻不下,是何苒給他派來軍師,他才能一舉破城。
何秀珑身為何苒麾下第一大将,何苒會不給她派幾個得力的軍師嗎?
定國公覺得丁伍比他想象中還要愚蠢。
他被丁伍氣得腦袋暈暈。
其實定國公頭暈這件事還真不能全都賴在丁伍身上。
自從得知荊老三落到周滄嶽手裡,這些天來,定國公便再也沒能睡上一個安穩覺,他隻要閉上眼睛,便看到那隻血淋淋的耳朵。
定國公有幾次在夢中驚醒,夢中荊老三血流如注,奄奄一息。
定國公不年輕了,長途奔襲,晚上又睡不好,精神處于高度緊張之中,今天剛到,便要給丁伍收拾爛攤子,他已經快要支撐不住了。
正在這時,戰報傳來,周滄嶽偷襲桐城。
副将詫異:“怎麼可能,周滄嶽怎麼會在桐城,是不是有人假冒?
混淆視聽?
”
定國公面沉似水,他相信,在桐城的一定是周滄嶽!
至于周滄嶽為何以前不來江南,偏偏這個時候冒出來。
還能為什麼?
當然是以前對朝廷還有忌憚,隻敢在蠻夷之地為患,如今他手裡有荊老三,便有恃無恐了。
所以,周滄嶽自以為的敲山震虎,為他苒姐造勢,在定國公眼裡就是有恃無恐,是周滄嶽自己來碰瓷。
定國公咬牙切齒,很久,才從嘴裡擠出幾個字:“不要理會!
”
誰知道周滄嶽下一次給他送來的,會不會是老三的屍體啊。
可憐的周滄嶽,真沒想到居然會讓定國公誤會了,他真的隻是想讓苒姐注意到他的存在,有恃無恐什麼的,真沒有的。
周滄嶽在桐城點了把火,被讀書人問候了十八代祖宗,可卻沒有等來朝廷軍的追擊。
周滄嶽怪委屈的,他不值得朝廷剿滅嗎?
為啥?
一定是因為他太弱小。
他要像苒姐那麼強大,朝廷就不會漠視他了。
你看,定國公親自來迎戰了,再看看他自己,放火都沒人搭理。
周滄嶽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他不想放過這個難得的機會,于是他在信中嘤嘤賣慘,讓人快馬加鞭送到徐州。
何苒正在奇怪周滄嶽為何跑到桐城搞事情,便收到了周滄嶽的來信。
周滄嶽通篇都在賣慘,可憐兮兮,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被人欺負了,其實,唉,何苒都不忍直視。
何苒隻能在百忙之中抽空給他寫了一封信,好生安撫,問他是不是也想參戰,如果想參戰,就把桐城所屬的安慶府由他來打。
何苒還連信一起送了一口袋菜幹,行軍打仗,這是很實用的禮物了。
周滄嶽收到信後,嘴巴咧到腮幫子,拎着那隻裝滿菜幹的大口袋便回了自己的營帳。
當然,周滄嶽是不會讓自己受委屈的。
他在等待他苒姐回信的時候,又跑到與桐城相鄰的兩個縣,連燒兩座縣衙!
在讀書人看來,這無疑是在告訴所有人,桐城即将毀于戰火之中!
周滄嶽上輩子初中都沒有畢業,這輩子的文化水平,也隻能是“識字”,他兩輩子所有的文采全都用在給他苒姐寫信上了,至于讀書人為何會如此恐慌,他無法感同身受。
但是有一件事他是知道的,那就是,他捅了讀書人的馬蜂窩。
不行,即使這個馬蜂窩是他捅的,也要蜇到定國公的臉上。
因此,周滄嶽讓張世功起草了一篇文章,内容就是虎威軍有很多将士出自桐城在内的安慶六縣,而他本人對安慶六縣也滿懷深情,所以他不想讓戰火蔓延到安慶,他希望,安慶六縣書聲琅琅,琴聲悠揚,詩文傳承,千古流芳。
張世功寫完,拿給周滄嶽看,周滄嶽看完,覺得讀書人就是太含蓄了,于是他讓張世功再寫得明朗一點。
于是張世功隻好在文章的最後加上:我周滄嶽對安慶六縣愛慕向往,希望皇帝能夠割愛,為萬民蒼生着想,最好不費一兵一卒,白送給我,可好?
最後這一段,張世功自覺臉皮夠厚,可也有點臉紅。
這麼無恥,好嗎?
周滄嶽看完,非常滿意,不但讓人往金陵和揚州各送一份,還讓刻坊連夜刻印了上千份,由遍布江南的丐幫兄弟貼到各大書院以及讀書人愛去的書樓畫坊。
一石擊起千層浪,不到三天,整個江南都轟動了。
以前覺得何苒已經足夠無恥,後來何苒連年舉辦官員考,令天下讀書人對她改觀,所以已經很久沒有人再說何苒無恥了。
現在,他們終于發現,與當年的何苒相比,周滄嶽才是真的無恥。
這要多大的臉,才會大言不慚地說,我喜歡安慶的那六個縣,我特别喜歡,所以,皇帝老兒啊,你把這六個縣送給我吧。
皇帝雖然已被幽禁,但是定國公隻要還沒有稱帝,他就還是皇帝,所以周滄嶽要找他讨要安慶六縣。
定國公看到這篇文章,氣得發抖。
如果手裡沒有荊老三,周滄嶽敢嗎?
周滄嶽:有啥不敢的,有本事你來打我啊。
定國公隻覺事事不順,唯一讓他欣慰的是,因為上次的那場仗,何秀珑的軍隊停步不前,并沒有再向揚州進發。
不過這也隻是暫時的,那場仗,說起來是何秀珑勝利了。
可是周滄嶽顯然不想讓定國公過上舒心的好日子,他既然公開讨要安慶六縣了,如果定國公不給,那他多沒面子啊。
于是周滄嶽讓丐幫的人在安慶六縣散布各種消息,一時之間,六縣之中人心惶惶。
當地的世家大族幾乎都有人在朝中為官,定國公遠在揚州,可是全大人卻在金陵,早朝之上,安慶籍的官員你方唱罷我登場,逼迫朝廷拿出章程,事态不能再惡化下去了,否則當地的世家,就要效仿昔日豫地豪族,雇傭民勇保衛家園了。
全大人聽得頭疼,還效仿豫地豪族雇傭民勇?
當年豫地的那些豪族大戶雇傭的民勇是誰?
是虎威軍!
現在威脅朝廷讨要安慶六縣的是誰?
還是虎威軍!
你們不如直接說,讓朝廷把安慶六縣送給虎威軍。
自私,太自私了!
這些人隻想着保全自己的家族和産業,卻絲毫不考慮朝廷大業。
皇帝都被幽禁了,這天下眼看就要易主了,不自保,難道還要與皇帝共沉淪嗎?
那個皇帝,不但失德,而且還不是正統。
全大人心力交淬,後悔與定國公合作了。
他恨柳山河,所以看到有機會可以把柳山河扳倒,他便義無反顧,答應與定國公合作。
現在回想,他當時太偏執了,他不該不聽幕僚們的建議,一意孤行。
何苒剛剛把給周滄嶽的信送出去,便看到了張世功的那篇文章。
何苒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真不怪她喜歡周滄嶽,這小孩确實有點意思。
揚州城内,一群讀書人跑到府衙門前靜坐,要求定國公給出答複,當然,是給周滄嶽答複。
周滄嶽都說了,他要安慶六縣,給不給,你倒要給個準信啊。
别提皇帝,天下人都知道,皇帝被你關起來了,現在就是你說了算。
别問這些讀書人為何要替周滄嶽說話,問就是自願的,至于他們為何自願,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總之,這幾天揚州城裡暗流湧動,有真心想為朝廷分憂的,有認為與其讓桐城毀于炮火,還不如拱手相讓,順利過渡,還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恨不能讓定國公和周滄嶽單挑。
定國公的頭嗡嗡直響,知府小心翼翼地試探:“國公,外面那些學子”
“讓人把他們轟走,膽敢聚衆鬧事,是不想活了。
”定國公低吼。
知府默默歎氣,隻好讓人出去,苦口婆心勸那些讀書人不要幹涉朝政,沒想到話一出口,就被讀書人駁斥了,那些讀書人引經據典,把勸說的官員駁得啞口無言。
恰在此時,一名信兵在府衙前翻身下馬,大聲喊道:“敵襲,敵襲,何秀珑打過來了,何秀珑打過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