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劉百戶一紙狀子把住在隔壁的何宗群告到了衙門。
隴西隻是一座小城,城中的大戶幾乎都是軍官家眷,彼此全都認識,劉娘子之死,早就在城中傳得沸沸揚揚,大家都知道劉百戶夫妻不睦,且劉娘子膝下無子,劉百戶早有休妻的打算,現在劉娘子死了,大家都以為劉百戶把何宗群打個半死出出氣,再拿些賠償銀子,這件事便到此為止,誰也沒有想到,劉百戶居在把何宗群給告了。
何宗群的身份來曆也被查了出來,他竟然是個做官的,因為受排擠才來到隴西。
天高皇帝遠,隴西曆來便是逃亡之地,城中的販夫走卒,說不準哪一個就是犯了案子逃到隴西來的。
因此,城裡多了一個無處安身的小官,也說得過去。
早在闵熳登基之前,隴西的官員便不是朝廷任命,而是當地總兵自己安排的了,哪怕朝廷任命了官員,來到隴西,連衙門的大門都進不去,隻能哭着回去複命,一來二去,也就沒有官員肯來隴西了。
武東明起兵之後,并沒有改變這個不成文的規矩,隴西知縣曾經做過孟忠的幕僚。
孟忠死後,孟誠便把知縣換成了自己人,現在的王知縣,以前是個秀才,據說是把自己老婆和妹妹打包送給孟誠,才換來的知縣一職。
自從孟誠死後,王知縣便提心吊膽,生怕自己這個知縣被人撸了。
劉百戶的狀子遞上來,王知縣覺得這沒有什麼可審的,何宗群殺人有人證有物證,而且做為人證的王書生,還是王知縣的本家弟弟。
王知縣當即就拍下驚堂木,何宗群被判斬立決。
沒錯,隴西知縣判案子就是這樣簡單粗暴,不用呈報上級衙門,想怎麼判就怎麼判。
何宗群在堂上喊冤,說自己隻是誤殺,而且還是劉娘子先闖進自己家裡,被他誤以為是賊人。
可是王知縣不理,人證物證俱在,這麼簡單的案子,遲一刻鐘結案,那就是他無能。
兩名衙役上前拖進何宗群,法場就在城門外的亂葬崗,已經有百姓等着去看砍頭了。
正在這時,堂外忽然傳來一聲唱諾:“長安夫人駕到!
”
長安夫人?
她怎麼來了?
王知縣是不太想見這位長安夫人的,孟誠是長安夫人讓人殺的,可他卻是孟誠提拔的。
王知縣硬着頭皮起身相迎,何淑婷輕挪蓮步緩緩而來,目光在何宗群臉上掃過,她并不記得這個族兄,但是她讓人查過,何宗群确實出自何家旁支。
“哎呀,夫人怎麼親自來了,有什麼事隻管讓人吩咐下官便是。
”王知縣滿臉堆笑。
何淑婷看向剛剛跪下的劉百戶,說道:“劉百戶,聽說你膝下尚無子嗣?
”
劉百戶忙道:“正是,下官膝下無子。
”
何淑婷指指跟在身邊的一名丫鬟:“這是本夫人的貼身婢女,年方十八,溫婉賢淑,我将她許配給你,劉百戶可願意?
”
劉百戶人到中年,就是個粗糙的軍漢,而那丫鬟年輕貌美,劉百戶又驚又喜,連忙伏地磕頭:“下官謝過夫人,謝過夫人。
”
何淑婷微微一笑:“不用謝本夫人,因為本夫人是有條件的。
”
劉百戶一怔:“什麼條件?
”
何淑婷微笑:“請劉百戶撤回狀子,放何宗群一馬。
”
不僅是劉百戶,就連王知縣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劉百戶馬上反應過來,轉身就對王知縣說道:“知縣大人,本官不告狀了,還請知縣大人把狀紙退還本官。
”
王知縣.你們這是排練好的吧。
片刻之後,何淑婷便帶着何宗群回到了将軍府,屏退了身邊服侍的,何淑婷便責怪道:“族兄也真是的,來了隴西為何不來投奔我?
若不是出了這件事,我都不知道你來了。
”
何宗群面紅耳赤:“妹夫人,我族裡把所有資源投入到我身上,可我不争氣,不但沒能提攜族人,還連官職都保不住,我哪有臉面來見你啊。
”
何淑婷歎了口氣:“那些排擠你的人都是受人指使,他們是合起夥來針對你。
”
何宗群猛的擡起頭來,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你也認為他們是受人指使?
”
何淑婷點點頭:“他們都是馮撷英的人,自是受了馮撷英的指使,可這其實隻是表面上的,馮撷英明明知道你是何氏子弟,卻還讓人排擠你,你猜是怎麼回事?
”
何宗群的眼中湧起一層水霧,他是聰明人,何淑婷能想到的事情,他豈會想不到?
他隻是不願相信而已。
何淑婷心領神會,看向他的目光裡滿是悲憫。
“大哥,你應該知道,我為何會來到隴西吧。
”
何宗群身為朝廷官員,他當然知道何淑婷從西安逃亡到隴西的事。
見他不說話,何淑婷繼續說道:“我們其實是一樣的,隻不過她驅趕我用的是千軍萬馬,而對你,則是閑言碎語,大哥,我們和她,都有同一個祖宗,你說,她為何要這樣對待我們?
當年她被迫長在外面,那也和咱們沒有關系啊,再說,她回到何家後,何家上上下下可沒有虧待過她,何家不用她報養育之恩,可她也不能害咱們吧。
”
何宗群還是沒有說話,但額角的青筋暴露了他此時的情緒。
他恨!
何淑婷淚盈于睫:“大哥,你能來隴西,我很高興,我終于不再是孤身一人,我也是有娘家的人了,大哥,你就是我的娘家人。
”
何宗群伫立一刻,忽然,他看向何淑婷:“我這條命是你救回來的,即使咱們之間沒有兄妹關系,我也要知恩圖報,從今以後,我何宗群,聽命于長安夫人。
”
說完,何宗群跪下,重重地磕了三個頭。
何淑婷眼中閃過一抹得色,這種掌握别人生死的滿足,一旦擁有過,便不想失去。
“大哥,我手下沒有可用的良将,軍隊裡的那些武将,根本不把我放在眼裡,以前我孤身一人倒也罷了,可是現在,我有了兒子,那是武家唯一的後代,這隴西的一切,本就是他的。
”
何宗群:“你放心,給我一個月的時間,我讓這些人為你所用。
”
何淑婷驚喜,忙問:“真的嗎?
他們真的肯嗎?
”
何宗群:“他們會肯的。
”
在江南時,那些名門望族根本不把苒軍放在眼裡,他們當中很多家族都蓄養私兵,可是最後,這些人家心服口服,心甘情願掏出錢來。
京城,何苒剛剛收到何大力的來信,蕭文遠與鞑虜聯手後,接連拿下七八個縣,甚至放出話來,他要把都城建在西安,還要用何大力的腦袋祭旗。
何大力氣得不成,不過現在他與蕭文遠相隔甚遠,還沒到能兩軍對陣的時候。
何苒讓小梨回信,讓何大力守住陝州,蕭文遠想在西安建都,做夢去吧。
鐘意帶來了福州的消息,永和帝的皇後誕下一子,封為太子,并封原定國公荊重光為太子太傅。
也就是說,荊重光不但是攝政王,還是太子太傅。
何苒覺得吧,永和帝就快要想辦法對付荊重光了。
荊重光把永和帝當成自己的兒子,可是永和帝卻不一定把他當成爹,再說,皇家無親情,即使是親生父子又如何,更何況他們還不是親生的。
何苒對鐘意說道:“你派出的人能力如何,要不要再從驚鴻樓派人接應?
”
鐘意搖搖頭:“不用了,她很強。
”
何苒說道:“我要的不是永和帝或者荊重光的人頭,他們死了,他們的追随者會再捧出另一個永和帝,而且對于他們而言,小孩子遠比成年人更容易擺布。
”
鐘意心中湧起一股悲憤,周家哪裡還有像樣的子孫,從太子死去的那一刻,周家就完了。
周氏皇朝,其實隻有一代。
可是這些人,卻還不肯就此善罷甘休,從犄角旮旯裡弄出些連他都覺得羞愧的孩子,充當他的後代子孫。
闵熳,當了幾年皇帝,其實卻是闵家子;
齊王,周溫的後人,早就被周氏族譜剔除掉的人;
永和帝,連親爹是誰都不知道。
鐘意又看向何苒,你也好不到哪裡去,硬生生在花街上給我找了個孫子回來。
然後,何苒就看到鐘意氣哼哼地走了,估計是去诏獄發洩去了。
小梨進來,帶來了周滄嶽的信。
何苒來了精神,不知道周滄嶽又寫了什麼好玩的事。
果然,周滄嶽沒讓她失望,周滄嶽說他打下了一個寨子,寨子裡有巫女,巫女說她知道人的前世今生,她說可以告訴周滄嶽,他前世是怎麼死的,被周滄嶽拒絕,結果白狗很感興趣,和紅豆黃豆一起,偷偷去找巫女,巫女告訴他們,他們三個前世都是淹死的,死在渾濁的河水裡。
那三人回來時郁悶了幾天,難道這輩子他們要做撈屍人,原來前世他們都是死在黃河裡的。
周滄嶽還告訴何苒,他養了一隻熊貓,當然,是散養的。
隻是他不知道那熊貓是公是母,如果是母的,等它生下小熊貓,就送一隻來京城,蜀地這裡有很多熊貓,這裡的小孩子都是騎着熊貓出去玩的。
何苒大兄弟,你在耍我玩是嗎?
小梨站在門外,聽到裡面不時傳來的笑聲,她也勾起嘴角,周滄嶽太懶了,他就應該多寫幾封信,這樣大當家就能經常笑了。
看完周滄嶽的信,何苒心情大好,做事的效率也更高了,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就批閱了一筐折子。
轉眼,昭王薨逝已經七七四十九天,何苒舉辦了一個小型儀式,儀式之後,昭王這一頁便徹底翻篇了。
京城的女子書院籌備結束,終于到了正式招生的時候。
有了金陵女子書院的前車之鑒,京城的女子書院早在兩個月前便開始進行招生準備。
而晚報上也早就打出了廣告,女子書院不收束修,隻要是女性,無論年齡,也無論是否婚配,不管你是待嫁閨中,還是守寡婦人,也不管你是良家子,還是有賣身契的丫鬟仆婦,都能免費來書院學習技能。
但是要簽定合同,學成之後,書院負責安排工作,每個在書院畢業的學生都要簽訂三年的工作合同,合同期内,有月俸銀子,合同期滿,方可自行另尋新的工作。
可是這個時代讀書識字的人很少,晚報上的廣告,也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到,主要還是要靠口口相傳。
于是到了正式報名這一天,女子書院外面排起長隊,有窮苦人家的媳婦和女兒,也有高門大戶的丫鬟,還有善堂裡的孤兒,甚至還有寺院裡的女尼。
何雅珉派了四個新分來的實習生,自從有一次開會時,何苒提出晨報和晚報要深入到第一線,于是今年官員考後,何雅珉便厚着臉皮,跑到吏部去搶人,一頓唇槍舌戰之後,何雅珉成功搶到四個新科進士來自己這裡實習,這四人中兩男兩女,個個寫得一手錦繡文章。
其中一名男進士問一名排隊的女尼,為何要來這裡報名。
女尼告訴他,寺院裡收留了很多無依無靠的可憐婦人,這些婦人都是拖兒帶女的,寺院裡也漸漸入不敷出,想讓那些婦人賺錢養活自己,可她們沒有一技之長,她們要帶孩子,也不能來這裡上學學本事,所以女尼就自己來了,她學會以後,可以回去教給那些婦人。
新科進士聽得瞠目結舌,真沒想到,還能這樣。
而那些大戶人家的丫鬟們就更有意思了,她們是主家派來的,讓她們在這裡學了手藝,回去以後能更好地侍候主子。
所以說,大家隻知道這裡上學可以不要束修,卻沒有幾個人注意到還要簽合同,學成以後要工作三年。
因此,雖然第一天有很多人來報名,可最終報上名的,卻隻有二十多人。
這些人裡,有十幾人是善堂的孤女,别說隻簽三年的合同,她們恨不能簽十年二十年,最好把這輩子全都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