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九可不是五谷不分的皇二代,她從小受到的精英教育就包括去莊子裡看農人種田,她認識五谷,她也認識禾苗,隻是她去的是皇莊,那裡一派田園風光,在今天之前,何小九以為鄉村就是她在皇莊裡看到的那樣,可是從今天開始,她便知道,她在皇莊裡看到的那些,是詩人筆下的鄉村,而大成朝大多數鄉村,是招财村這樣的,勉強餓不死。
即使有比招财村富裕的,但也頂多就是能夠頓頓蜀黍。
難怪她娘總是說,能讓黎民百姓全都吃飽肚子,就是為君者最大的功績。
何小九從未像今天這樣,感同身受。
别說全天下的黎民百姓了,就連京城附近的百姓也還沒有全都吃飽肚子呢,她這個皇太女太失職了,早知有招财村這樣的地方,她想盡辦法也要解決他們的吃飯問題。
樹下還在吵鬧,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最後裡正也來了。
裡正也是逃難來的,别看招财村隻是一個小小的村落,内中卻也很複雜,用何小九的話說,那就是分為四大派系。
第一大派就是裡正這一派,他們以前是一個村的,主要是王和傅兩姓人。
後來有人死了,有人失散了,又有人加入進來,最後被一起分到了招财村。
第二大派是老張家,他們是同村同宗,一起逃難,遇到裡正他們村,便結伴前行。
第三大派是許家和兩個親家衛家、于家,他們三家以許家為主,雖然隻有三家人一起逃難,但是家中人丁興旺,三家人總有四十多口,僅次于老張家。
第四派就是老鐘家這種逃難路上的散戶了,他們是被衙門塞過來的,在此之前并不認識另外三派。
可想而知,在招财村裡,最沒有發言權的就是第四派的散戶們了。
裡正來了之後,得知是因為鐘老婆子貪圖小孩口糧引發的紛争,裡正勃然大怒,指着鐘老婆子說道:“你把咱們招财村的臉都給丢盡了,若是都像你這樣,以後衙門裡再有好事,誰還會撥給咱們招财村?
”
樹上的何小九:原來我屬于好事。
裡正又說:“這幾個娃都是帶着口糧來的,聽清楚了嗎?
那是人家自己個的口糧,和你們老鐘家沒有毛關系,你還不給,你算個球?
你要是還想要臉,就自己去把蜀黍拿出來,給那娃煮口吃的,你若是懶得動,就讓你家兒媳你家孫女去做!
你要是還想貪墨人家的口糧,你就給老子滾,你們一家子全都滾,滾出招财村!
”
鐘老婆子當然不肯把到手的糧食拿出來,索性躺在地上打起滾來,裡正氣得胡子亂顫,看到傻站在旁邊的三丫:“你去煮飯!
”
三丫吓得不敢動,裡正剛想瞪眼珠子,就聽到樹上傳來一個小孩子的聲音:“糧食全都鎖着呢。
”
裡正明白了,别說鐘老婆子了,就是他家裡的糧食也是鎖着的,鑰匙挂在他老婆的褲腰上,連他都拿不到。
裡正有點後悔了,他支使誰不行,非要支使三丫。
村裡人誰不知道,這老鐘家的三丫是個可憐孩子,一家子不把她當人看,他讓三丫去煮飯,好在三丫沒去,若是真去了,這鐘老婆子能把三丫打個半死。
裡正四下看看,想找幾個本家的潑辣婆子去翻鐘老婆子的鑰匙,卻見一個小孩子從樹上出溜下來,跑到鐘老婆子身邊,沒等鐘老婆子反應過來,藏在褲腰裡的鑰匙就被一雙小手摸走了。
“謝謝裡正伯伯主持正義,不用幫忙,我自己會煮飯,我去煮飯啦!
”
雖然是孩子話,可是裡正不知為何,忽然覺得自己高大起來,這城裡的小孩就是不一樣,說出的話,讓人聽着就來勁兒。
那晚,在鐘老婆子的謾罵中,何小九吃飽喝足,雖然隻是蜀黍稀飯,可是她卻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感覺。
她把最後半碗稀飯給了三丫:“趁着沒人看到,你快點吃。
”
三丫感動得一塌糊塗,把那半碗稀飯喝得幹幹淨淨:“真香,真好吃。
”
兩個小女娃坐在柴火竈前,何小九低聲問道:“你們家人為啥不喜歡你?
”
三丫低下頭,好一會才小聲說道:“她們說我不是老鐘家的種.”
何小九的眼睛亮了,有八卦!
不是何小九沒有同情心,而是在她看來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你爹不是鐘老二?
那是誰?
”
三丫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娘也不知道,二姐說當年我爹帶着大伯和.和我爹走了,帶走了所有的糧食,一家子快要餓死了,奶就讓我娘賣後來就有了我”
何小九:每句話我都懂,放在一起我就不懂了。
“賣啥?
”何小九問道。
三丫:“就是.就是和人睡.”
何小九恍然大悟,她懂,就是和花樓裡的姑娘們一樣。
天呐,原來鐘老婆子是老鸨子!
京城五霸的名頭不是吹出來的,他們真的啥都敢去嘗試,其中就包括花樓和小倌堂子。
為了能正大光明進去,他們還花錢雇了一個假爹。
當爹的帶着五個孩子逛花樓的事,還被刊登在晚報上,全京城的人都在罵那個當爹的是畜生。
這下子何小九全都明白了,這件事裡無辜的就是三丫!
亂世之中,鐘家的男人們拿走全家人賴以生存的口糧,鐘老婆子不怪他們,甚至還想讓大丫招婿替那幾個不知道是生是死的男人傳宗接代,卻把所有的怨毒全都加注在三丫身上。
在這個家裡,三丫隻有兩個作用。
一是當牛作馬;
二是當出氣筒。
何小九心裡有了主意,她拍拍三丫的肩膀:“擡起頭來,不要縮頭耷腦的,做壞事的人不是你,是鐘家那些豬狗不如的男人,是逼良為娼的鐘老婆子,鐘老二那種抛妻棄女的人渣,他不配給你當爹,但是你娘卻是你親娘,你還沒有長大,她有責任養着你,保護你,所以你住在這裡天經地義,你記住,在這個家裡,誰也沒有資格虐待你,從今天開始,九姐罩着你!
”
三丫呆呆地看着面前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三歲的女孩,腦子裡一遍遍重複着何小九說的這番話,從未有人這樣對她說過,也從未有人說要罩着她。
九姐說她住在這個家裡天經地義,還說在這個家裡,誰也沒有資格虐待她,真是這樣嗎?
次日天還沒亮,何小九就醒了,她是給憋醒的。
老鐘家沒有馬桶,但是院子裡有茅房,鐘老婆子規定,家裡人的屎,要麼拉在自家田裡,要麼就回家上茅房,總之,屎是好東西,不能浪費,更不能便宜給别人。
對于老鐘家的茅房,何小九深惡痛絕,她隻進過一次,惡心的把她的屎給憋回去了。
是的,何小九已經兩天沒拉屎了,今天是第三天,終于有感覺了。
她捏着鼻子就往茅房跑,沒想到鐘老婆子橫次裡竄出來,擋在她面前。
“把蜀黍米交出來再進茅房!
”
趁着何小九睡覺的時候,鐘老婆子已經翻過何小九帶來的小包袱,裡面是兩身換洗衣裳,刷牙用的青鹽和牙刷,以及一小包皂豆。
沒有昨天被她拿走的蜀黍。
那可是三十斤蜀黍,隻吃過一頓,最少也還有二十九斤。
這麼多糧食,一定是被她藏起來了。
鐘老婆子早就醒了,就等着折騰何小九了。
看何小九跑得那麼快,還用說吧,不是尿就是屎。
何小九:我想打人!
“讓開!
”何小九沉下臉,威勢盡顯。
鐘老婆子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後退兩步,沒等鐘老婆子反應過來,何小九就從她身邊沖了過去,沖進茅房,顧不上捂鼻子,就把茅房的門從裡面插上了。
謝天謝地,鐘家的茅房裡有門。
外面傳來鐘老婆子的謾罵,罵的那叫一個難聽,至少能淩遲三次了。
何小九饒有興緻地聽着,她在京城裡見過潑婦罵街,那些市井婦人罵起人來也是直擊心靈,可是和鐘老婆子相比,還是太保守太文明了。
直到何小九從茅房裡出來,鐘老婆子還沒罵完呢。
終于看到何小九了,鐘老婆子撲上來就要扭何小九的胳膊,何小九一個閃身,鐘老婆子撲了個空,一個狗吃屎摔在地上。
何小九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她一個身無分文的未成年啃老族,不配去扶老太太,所以鐘老婆子就在地上吧,誰愛扶誰扶,她反正不扶。
可是何小九回到屋裡,就給氣炸了,她的小包袱不但被翻得亂七八糟,她帶的青鹽和皂豆也不見了。
不用問,就是被那個死老婆子偷走的。
沒把牙刷一起偷走,是因為那老婆子可能不知道這是什麼,她昨天就發現了,鐘家的人都不刷牙,可能村裡其他人家也不刷,因為她看到了好多個大黃牙。
此時此刻,何小九反而冷靜下來,晚報上登過刷牙的好處,可是那又如何呢,要刷牙,也要先能填飽肚子吧,連飯都吃不上,還刷什麼牙啊。
唉,要是能找到皇帝娘給她講過的那個能讓稻子高産的老神仙就好了。
何小九隻是短暫發呆,便被外面傳來的哭罵聲打斷了思緒。
鐘老婆子坐在地上,拍着腿假哭,一邊假哭一邊真罵,兩個兒媳過去勸她,她扯住鐘二嫂的頭發就是兩巴掌。
“你這個千人騎萬人睡的賤貨,大早上就在老娘面前晃悠,哎喲我的老天爺,這賤貨是嫌我活得久,想讓我早死啊,我的命怎麼就這麼苦呢,家裡來了個喪門星”
何小九:喪門星是我吧。
她走到鐘老婆子面前:“把我的東西還給我!
”
鐘老婆子叫嚣:“什麼你的東西,你有什麼東西,這是我家,這家裡的東西都是我的!
”
何小九:“老子蜀道山!
”
鐘老婆子:“什麼山?
山你娘啊!
”
何小九:“你敢罵我娘?
”
鐘老婆子:“你個丫頭養的賤貨,我今兒個就罵你了!
”
話音剛落,隻見一團黑影從門口沖了過來,朝着鐘老婆子撞了過去,鐘老婆子被撞得飛出老遠,砰的一聲摔在地上,鐘老婆子發出殺豬一般的慘叫,終于爬不起來了。
何小九這才看清這個幻影流星球是誰,原來是陸問。
陸問剛進村,他的劍就被宗勤收走了,是他自願來服苦役的,犯人不能有武器。
沒有劍也無妨,陸小公子自己就是絕世神兵。
“我聽到她敢罵.你娘,我幫你教訓她。
”
七歲的小包子,此時叉着腰,奶兇奶兇。
陸問聽他住的那家人說起,才知道鐘老婆子苛扣何小九口糧的事,陸問氣了一晚上,睡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來給九姐報仇。
“你住的那家對你好嗎?
幹活累不累?
”何小九關心地問道。
“還好。
”陸問隻用了兩個字便概括了這兩天的經曆。
京城五霸當中,年齡最小的陸問一直扮演冷面殺手(他以為的自己)和聊天終結者(别人眼裡的他)的角色,對他的回答,何小九見怪不怪。
“你見到馮墨秋了嗎?
”五霸當中,何小九就還沒有看到馮墨秋,也不知道那個懶東西現在怎麼樣了,嗯,何小九還挺想看他下地種田的樣子,一定很好看。
陸問還是那副他自以為帥炸天的面癱表情:“沒有。
”
這時,鐘家人全都圍了過來,忙着把鐘老婆子擡到屋裡,鐘老婆子的老腰受傷了,可是嘴巴還在,她疼得龇牙咧嘴還在破口大罵。
三丫被鐘老婆子支使着去叫裡正,裡正不想來,但聽說讓鐘老婆子受傷的也是從城裡來的小孩,裡正就罵罵咧咧地來了。
看到陸問,裡正怔了怔,這是那個最小的孩子,比他家小孫子還要小。
裡正并不知道這五個小孩的來曆,衙門裡來的人說他們是來服苦役的,身為裡正,有責任為衙門辦事,所以他二話沒說,就讓這五個小孩留在村裡。
不過,裡正也算是見多識廣了,他看這五個小孩,雖然穿着普普通通,可是那又白又嫩的臉蛋,那從骨子裡透出來的貴氣,絕對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十有八九,是在京城闖了禍,說不定是惹了不該惹的人,被家裡送到鄉下來避禍的。
何小九不是五谷不分,我是,我對農耕有限的知識還是來自年代文,所以我一直避開這個領域。
我查了資料才知道,直到明朝後期,文現中才出現高粱二字,且,這也隻是小衆的叫法,大多數人不是這樣叫,于是我把高粱改成了蜀黍,黍字用五筆98不會打,每次打到這個字時要改輸入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