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花和吳四齊齊望過去,說話的人竟然是那個會武功的女子。
看到他們都在看自己,何明月指着不知所措的小明明,大聲說道:“我要和她在一起。
”
原來她要帶的是那個小丫頭。
吳四看向阿花,他是無所謂,這個小丫頭年紀太小,當個小丫鬟還能派個用場,若是做營伎,怕是活不過今晚,倒也不是他心善,而是他覺得太浪費,大漠裡很難才能找到齊齊整整的漢人女子,稍不留神給弄死了豈不浪費?
“阿花姑娘,你看呢?
這丫頭年紀雖小,做點粗活倒還行。
”
阿花嗯了一聲,便向前走去,隻要不是那些個看上去就不正經的女人就行。
何明月沖着小明明招招手,小丫頭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何明月笑道:“就是你,快點跟上。
”
小明明開心地咧開嘴巴笑了,像個小尾巴似地跟在衆人後面,一起走進營寨。
來到這裡的第一天,何明月不但沒有見到武駒,她連蕭皇後也沒有見到。
天黑以後,她和其他女子,連同小明明一起,洗得幹幹淨淨,阿花還讓她們在手上抹上厚厚的油脂,用來滋養她們那在風沙中幹裂的皮膚。
還讓她們用泡了茉莉花瓣和薄荷葉的水漱口,确保每一個人都能口氣芬芳。
這樣的日子過了十天,阿花挨個檢查,皮膚雖然還沒有完全改善,但是比起剛來的時候已經好多了,畢竟都是風華正茂的少女,有了充足的食物和清水,她們便煥發出青春的光彩。
阿花很滿意,讓她們換個絲綢的衣裳和繡花的鞋子,姑娘們小心翼翼,生怕自己那并不柔嫩的手指會讓衣裳抽絲。
小明明驚喜地伸出自己的腳丫,對何明月說道:“月月姐,你快看,這鞋子上繡着花呢。
”
鞋子都是現成的,沒有小孩子的尺寸,小明明的鞋子裡塞了一團棉花,可是她還是很開心,這是幾年來,她穿過的最舒服的鞋子。
阿花終于要帶她們去見蕭皇後了,當然,現在已經沒有蕭皇後,隻有蕭夫人。
蕭夫人正值花信之年,秀發如雲,皮膚是如玉石般晶瑩,美得不像真人。
何明月暗暗吃驚,眼前的蕭夫人和她想象得完全不同。
蕭夫人是蕭文遠的女兒,長于西北,那定然是從小騎馬,時常出入軍營,英姿飒飒。
可眼前的蕭夫人卻像是精雕細刻出來的玉人兒,更令何明月驚詫的是,她竟然是個瞎子!
蕭夫人臉上唯一的缺陷便是雙目無神,沒有眼波流動,也沒有眸光閃閃,讓何明月想起那些沒有畫好後卻沒有點睛的人偶。
何明月可以确定,蕭夫人嫁去鞑虜時還不是瞎子,而從鞑虜傳回的情報裡也沒有提及過她的眼睛,也就是說,如果她的眼睛真是在鞑虜時瞎的,那麼這在鞑虜就是一個秘密,被鞑虜王室瞞下的秘密。
何明月立刻想到了鞑虜那位實際掌權者滿太後。
滿太後和蕭夫人雖然是婆媳,可兩人也隻相差幾歲。
她們一個是小皇帝的母親,一個是小皇帝的妻子,她們都能操控小皇帝的言行,一山難容二虎,鞑虜王庭隻能有一個掌本台記者人,所以滿太後便将兒媳婦的眼睛弄瞎了。
眼睛瞎了,便不能臨朝聽政,不能批閱奏折,她甚至不能四處走動,徹底失去自由。
聽說這幾個丫鬟當中有一個會武功的,蕭夫人微笑:“好啊,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
何明月忙道:“奴婢聽令。
”
蕭夫人失笑:“什麼令不令的,這裡又不是軍營。
”
她又問:“聽你的口音不像是西北人。
”
何明月說道:“奴婢是豫地人,奴婢的爹是行商,奴婢從小沒娘,跟着我爹四處經商,家鄉話倒是不會說了,反而學了一口官話。
”
蕭夫人微笑:“官話可不好學呢,你講得就很好。
”
從這一天開始,何明月便留在蕭夫人身邊,小明明則和其他幾個女子一起做些端茶倒水,打掃屋子的活計。
轉眼過了三天,何明月仍然沒有見到武駒。
她從其他人的談話中得知,武駒就在營地,沒有出去。
奇怪的是,武駒卻一連三天沒來看望蕭夫人,更沒有留在這裡過夜。
他們不是已經成親了嗎?
而且武駒沖冠一怒,為了蕭夫人差點打到隴西郡,誰不知道他與蕭夫人的愛情感天動地?
何明月未曾經曆過男女情愛,但是戲文裡和話本子裡全都有,愛得死去活來的人,那肯定是恨不能捆在一起,豈會像這樣同住一起卻三天不見面呢。
第四天第五天,武駒仍然沒有來見蕭夫人,但是何明月卻見到了他。
那天傍晚,何明月趁着去廚房的機會悄悄探索營地,卻意外地在河邊看到了武駒。
有一年春節,武駒代替武骥來京城送禮,身為錦衣衛鎮撫,何明月在沒被武駒察覺的情況下,見過他幾面。
雖然一别經年,時過境遷,但是何明月還是一眼認出,那個坐在河邊滿臉風霜的男人就是武駒。
何明月雖然還能認出他來,但是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武駒和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倔強少年判若兩人。
環境和經曆對人的影響太大了,也不過幾年光陰,昔日的少年郎就已一身滄桑。
武駒應該頂多二十八九歲,可現在看上去,說他年過四旬也不為過。
他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神情也如那塊在沙漠中風化嚴重的石頭一樣。
何明月隐藏了身形,沒有靠近,武駒身邊沒有親随,隻有他一個人。
也是,這是他的營地,四周都是他的士兵,在這裡,他絕對安全。
正在這時,一個窈窕的身影風擺楊柳般走到他的身邊,沙漠裡有風沙也有刺眼的陽光,即使是在這綠洲裡,隻要走出營帳,無論男女,都會穿得嚴嚴實實,就連阿花那麼愛美的人,也會用絲綢做的披巾包住她的秀發和白皙的脖子。
偶爾還會把臉也包住。
而眼前的這個人,不但沒有戴着披巾,甚至還穿了一件單薄的衫子,不但露出了脖子,就連胸前也露出一片雪白。
雖然隻是背影,可是何明月還是認出來了,這是喜鵲。
她聽人說了,喜鵲和畫眉正和幾位長官打得火熱,因為她們曾經服侍過黑魔王,因此,幾乎每個男人都想一親芳澤。
這時,喜鵲已經走到武駒身邊,武駒察覺到有人靠近,看到是她,聲音裡多了幾分厭煩:“你來這裡做甚?
”
喜鵲媚笑:“早就聽聞長蛇營的武營主年輕英俊,人中龍鳳,如今如家終于到了長蛇營,以為可以伺候武營主了,可是奴家夜夜盼君來,武營主卻讓奴家夜夜空等。
”
武駒冷哼一聲:“滾!
”
喜鵲非但沒滾,反而伸出纖纖玉手,去摸武駒的臉。
電光火石間,何明月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暗道一聲“不好”,武駒正要把喜鵲推開,就見喜鵲那寬大的袍袖裡忽然飛出一支短箭,朝着武駒的咽喉射去。
距離太近了,武駒根本無法躲避,喜鵲臉上的媚笑瞬間變冷,眼看那支短箭就要射入武駒的咽喉,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不知從哪裡飛來一物,正打在那支短箭上,隻聽當的一聲,短箭和那物同時落在地上。
喜鵲看清楚了,那是一顆石子。
而就在此時,武駒也緩過神來,朝着喜鵲撲了上來:“賤人,竟敢行刺!
”
眼見一擊未中,喜鵲轉身便跑,可是身後不知何時已經站了一人,喜鵲一怔,這人竟是那個月月!
她竟然不知道,月月是什麼時候站在她身後的,顯然,剛剛那顆石子也是她扔的。
何明月會武功并非秘密,同來的女子全都知道,她是因為會武功才被選來的,喜鵲初時也對何明月有所戒備,但是吳四在床上得意洋洋告訴她,月月就是花拳繡腿,和吳四過招,隻不過十幾招便被打得倒地不起。
因此,喜鵲根本沒把何明月放在眼裡,而且自從何明月被阿花挑走之後,便每日陪在蕭夫人身邊,喜鵲沒有再見過她。
沒想到,兩人再見,竟然是眼前這種局面。
前有何明月,後有武駒,喜鵲被兩人夾在中間。
她的武功不錯,若論單打獨鬥,何明月也堪堪隻能和她打個平手,但是加上一個武駒,情況便完全不同了。
喜鵲很快就敗下陣來,何明月眼急手快,一把摘下了她的下巴。
武駒一怔,他以為何明月會把喜鵲制住後再用繩子捆起來,沒想到竟是先摘下巴。
見他愣怔,何明月說道:“這樣可以防止她咬舌自盡,而且她嘴裡可能還有毒丸。
”
說着,何明月已經手腳麻利地将喜鵲的手腳反剪着,以一個奇怪的姿勢捆了起來,還熟門熟路地檢查了喜鵲的口腔。
武駒忙問:“有毒丸嗎?
”
何明月看他一眼,說道:“有匕首嗎?
”
武駒忙從靴子裡抽出匕首。
何明月一看就笑了,她沒有猶豫,就把剛從靴子裡抽出來的匕首伸進了喜鵲的嘴裡。
喜鵲大怒,可是她動彈不得,就連嘴巴都不受自己控制,隻能心如死灰地任由何明月用匕首撬下她的一顆牙齒。
“你看,這顆牙齒是用木頭做的,裡面是空芯的。
”
說着,她把那顆木齒拿給武駒看,木齒是空芯的,裡面赫然有一顆帶蠟膜的藥丸。
“隻要用舌頭一舔,藥丸就能從木齒裡出來,用力咬一下,就能中毒一死了之。
若是我沒猜錯,這藥丸多半是砒霜,死得特别快。
”
何明月如數家珍,就好像這顆藥丸是她給放到喜鵲嘴裡一樣。
喜鵲不可置信,可惜她的角度隻能看到何明月那雙穿着繡花鞋了的腳,可是即使看不到何明月的臉,喜鵲也能想象得出,此時此刻,那張臉一定得意洋洋。
武駒倒吸一口氣,說道:“你怎麼懂這麼多?
對了,你是什麼人,為何在這裡?
”
何明月指指地上的喜鵲:“我是和她一起被神鷹營送到這裡來的,我會武功,所以我被挑到蕭夫人身邊了,這個喜鵲據說以前是給黑魔王暖床的,所以現在和你手下的長官們打得火熱,對了,她還有個同伴叫畫眉的,營主最好馬上讓人把畫眉控制起來。
”
武駒深深地看了何明月一眼,此時顯然不是繼續問話的時候。
他對何明月說道:“帶上她,跟我走。
”
何明月像拖死狗一樣拖起地上的喜鵲,跟着武駒向前走去。
也難怪喜鵲會在這個時候行刺,此時正是士兵們開飯的時間,士兵們都在吃飯,武駒所在的地方,周圍沒有人。
而且,顯然武駒平素裡喜歡獨自坐在這裡,他手下的人,連同整個營地的人全都知道他的習慣,因此,沒有人敢來打擾,這四周也沒有人。
看來,喜鵲沒少在床上打聽消息,若非何明月今天誤打誤撞來了這裡,她根本就不知道武駒有這個習慣,而喜鵲卻已經知道了。
何明月自我檢讨,身為錦衣衛,她這次輸給了一名刺客。
不過,何明月自我檢讨也沒用,她現在的情況,根本接觸不到那些将官們,而本應與武駒最親近的蕭夫人,卻已經接連五天沒和武駒見面了。
很快,便有人看到他們,朝着他們飛奔而來。
武駒發号施令,片刻之後,一個衣裳不整的女子便被從一座帳篷裡拖了出來,正是畫眉。
這一次武駒有經驗了,讓人摘了畫眉的下巴,又用從何明月那裡學來的方法,從畫眉嘴裡撬下一顆木齒,從裡面找到一顆藥丸。
整個營地瞬間便熱鬧起來,竟然有人行刺營主,而且行刺營主的還是這幾天的風雲人物。
沒錯,若問最近幾天,整個長蛇營裡誰最出名,那肯定是喜鵲和畫眉這兩個妖精。
萬萬沒想到,這兩人不是妖精,而是煞星。
那幾個和她們上過床的将官滿臉羞愧地讪笑,不用審問,武駒也能猜到,那個喜鵲定然是從他們口中知道,自己每天傍晚都會在河邊小坐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