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辛夷很快找到應大嫂子,挨着她低聲問道:“嫂子,敵人來犯,我們該怎麼辦?
”
應大嫂子并不慌張,神色很是鎮定,顯然這種情況遇到的多了早已經習慣,她看着蘇辛夷笑着說道:“辛夷妹子,我們當然是幫着救治傷員,盡量的搭把手,你看大家都從家裡出來了。
”
蘇辛夷轉頭一看,果然看到很多婦人走出家門,她們的神色堅定,步伐有力,而且并不亂跑亂走,聚集在城牆下熟練地聚集在一起默默地等待着。
“那軍中貼戶呢?
”蘇辛夷又問了一句。
應大嫂子正看到個熟人與對方招招手,加快語速說道:“暫時用不到貼戶上陣,但是如果傷亡厲害的話,貼戶也是要上的,辛夷妹子别怕,你一個姑娘家,他們肯定不會讓你上城牆,那邊叫我了,我得趕緊過去幫忙。
”
“嫂子,你快去吧。
”蘇辛夷讓開路讓對方過去,就看着她往那邊婦人聚集的地方小跑而去。
蘇辛夷回到展橋他們那邊,壓低聲音說道:“先等着,若是軍情緊急,我們就上城牆幫忙。
”
展橋與曹清沉默的點點頭,田早跟包大同身形有點緊繃,遇到這樣的事情,就算是再怎麼成熟的孩子也是有些微恐懼的。
蘇辛夷拍拍二人的肩膀,“你們年紀還小,回家去等着,不然就去給應大嫂子她們幫忙。
”
田早抿着唇沒說話,雙手緊握成拳,臉色雖然發白,但是一雙眼睛卻給外的明亮。
田早不肯走,包大同也不走,倆孩子靠在一起的樣子讓人看着就有些心疼。
城牆上的小旗張成極目遠眺,極目之處,鞑子的騎兵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敵人的戰馬風馳電掣,口中大聲呼喝着,讓人壓力倍增。
城頭上的兵将嚴陣以待,蘇辛夷站在城牆下仰頭凝望着天空,其實什麼也看不到,但是大戰前那種嚴肅緊張的氣氛,讓滿城的人都像是繃緊了的弓弦,一觸即發。
蘇辛夷遠遠地就看到之前見過一面的千戶譚彥芳滿臉殺氣登上城樓,行走間铠甲碰撞發出的聲音都帶着肅殺之氣。
草原上的騎兵就像是嗜血的野狼露出鋒利的獠牙,馬蹄揚起的灰塵遠遠望去一團團灰色的雲彩,夾着雷霆之勢,似乎想要一口将榆林衛的城門撕開一道口子。
蘇辛夷等人站在城牆下等着,城牆之上的官兵大聲喊叫着,不時有身材高大,肌肉結實的軍漢從他們身邊跑過,相比之下,蘇辛夷與田早幾個的小身闆,在他們面前當真是不值一提。
也就是展橋與曹清能與他們較量一番,這種先天力量上的差距,男女身體上的差異,此時此刻讓蘇辛夷感覺到了巨大的壓力。
邊軍,與她之前見過的男子都不同,他們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是在長年累月的拼殺中練出來的。
未幾城牆之上不斷有的傷兵擡下來,應大嫂子等人立刻忙碌起來,一旁早就等待的醫戶也不敢懈怠,城牆之上拼命,城牆之下救命。
展橋跟曹清等得有些心急,恨不能現在就沖上去,他們齊齊看向蘇辛夷。
蘇辛夷咬着牙沒有出聲,大家就繼續等。
蘇辛夷上輩子沒有打過仗,沒有從過軍,但是她将父親的手劄翻來覆去的看過,她知道軍中紀律嚴明,不是兒戲之地。
不聽号令貿然上城牆,那就是違抗軍令,戰後自然有人給她清算。
她在等打開城門與敵人拼殺的機會,等到那個時候,城中的貼戶與百姓有願意随軍出去的才不會有人阻止。
城頭箭雨紛紛,敵我雙方你來我往,長弓、勁弩輪番上陣,城牆之上之下處處都是鮮血,士兵們聲嘶力竭的怒吼聲不斷地傳入蘇辛夷等人的耳中。
他們幫着往下擡傷員,有一個士兵的左眼紮進去一支箭矢,鮮血直流,痛得他不斷地打滾,蘇辛夷一看沒辦法,隻能一個手刀把人劈暈過去,縱然這樣對方還在下意識的抽搐着。
容王趕到的時候就看到他們正在搬運傷員,他目瞪口呆的看着這一幕,他就是晚起了一會兒,很多天沒好好地睡一覺了,他就想偷個懶,哪知道敵人就攻城了。
容王在京城聽打仗兩個字都能聽得耳朵長了繭子,但是他沒親眼見過。
看着一個個血人一般的士兵被擡下城牆,他站在那裡像是個木頭人一樣,腦中一片空白。
這一刻,這一幕深深地震撼到他,這就是戰争,這才是戰争,這不是朝臣們口中輕飄飄的額幾個字!
他的手有些顫抖,心頭帶着幾分恐懼,想要把腰刀拔出來,但是他的手抖得厲害,拔了幾次都沒拔出來。
蘇辛夷轉頭的功夫,看到站在那裡臉色蒼白的容王,快走幾步過來,“殿下,你沒事吧?
”
容王下意識的搖搖頭,他正想要說什麼的時候,就看到城牆之上的大炮被推了出來,炮輪滾動的聲音伴随着号角聲,大家頓時鼓起精神,軍漢們的怒吼聲伴随着手中的箭矢朝着鞑子飛射而去。
就在這個時候,緊閉的城門忽然被打開,一隊騎兵呼嘯而出,蘇辛夷眼睛一下子捕捉到了領頭的将領不是别人,正是榆林衛指揮使謝觀。
蘇辛夷隔着厚厚的城牆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但是聽着城牆上士兵的歡呼聲心裡也跟着鼓噪起來。
容王下意識的就想要朝外走,蘇辛夷一把拽住他,容王這她這一拽這才回過神,定定的看着蘇辛夷,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就在此時,城中的步卒也已經集結完畢,列陣而出,緊随着騎兵朝着敵軍沖了過去。
蘇辛夷一見機會來了,也顧不上容王,隻扔下一句,“殿下,保重!
”
蘇辛夷随着城中其他健壯的貼戶一起沖出城門,展橋跟曹清也立刻追了過來,他們的任務就是保護六姑娘,六姑娘沖出去了,他們當然要跟上。
田早跟包大同晚了一步,倆人年紀小剛跑到門口就被士兵攔住了,小崽子跑什麼跑,外頭是你能去的地方?
趕緊回去!
田早:…倆人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混出去,隻能繼續回去幫着搬運傷兵,做些打雜的事情。
容王沒想到蘇辛夷就真的這麼沖了出去,她就真的不怕死的去了。
他呢?
他怎麼辦?
沖不沖?
沖,他不敢。
不沖,好丢臉。
他可是堂堂的王爺,陛下的兒子,别人在保護南齊的疆域,他這個帝王之子卻像是個烏龜一樣縮在後方。
容王一咬牙就要往外跑,剛跑兩步,城牆上的指揮同知郭弘低頭的一瞬間看到了,吓得兩腿一軟,從城牆上立刻奔下來,一把保住容王的腰。
“王爺,您不能去!
”
“放開!
”容王的嗓音帶着抖音兒說道。
郭弘死也不能放,這一位要是沖出去有點什麼事情,他們榆林衛上下都得跟着陪葬啊!
郭弘死死地抱着容王的腰不撒手,很快指揮佥事卓敬也得了消息,撒丫子就往這邊跑,恨不能插上翅膀飛過來,遠遠的看到郭弘抱住了容王的腰,他立刻撲過來保住他的腿。
容王:……
“放開!
”
倆人齊齊搖頭,死也不能放,這是開玩笑的嗎?
敵人的刀劍不長眼,這要是放出去,他們自己死了無所謂,隻怕全家全族都要跟着去地下團圓。
蘇辛夷不知道容王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她跟着邊軍沖入戰場後才發現自己沒帶武器,看着地上倒伏的屍體,撿起一把長刀,便向前沖去。
騎兵的沖擊讓鞑子的隊伍起了一陣慌亂,不再像之前那麼井然有序。
蘇辛夷已經無暇去看戰場上的形勢,她隻知道領兵沖在前的謝觀,身為榆林衛最高将領,他沒有躲在城中,而是親自帶兵沖陣。
铠甲被染紅,刀光交錯間,便會有人倒下。
蘇辛夷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殺人,第一次手中染上人的鮮血,曾經她在山中獵物,現在她在戰場上獵敵。
刀鋒劃開血肉的聲音,讓人心顫,但是卻不能停手,她對敵人仁慈,下一個倒下的便是自己。
蘇辛夷的長刀架住鞑子騎兵的彎刀,一腳把發呆的士卒踹開,那士卒閻王殿前撿回一條命,回頭望去,就看到蘇辛夷的長刀快如閃電滑過敵人的喉嚨。
鮮血噴濺而出,馬上的人睜大眼睛瞬間被被馬兒摔下馬背,緊跟着他就看到蘇辛夷單手拽住缰繩,一個利落的翻身躍上馬背,手中長刀換成了長矛。
馬背上的人他認識,大家都知道蘇将軍的女兒做了貼戶,衆人褒貶不一,但是無一例外沒有人會認為一個女子在戰場上能頂什麼事兒。
打仗是男人的事情。
但是現在,他看着馬背上的女子一身男裝,手中長矛所過之處,如刀鋒劈開擋路的山石,一往無前。
那雙淬着冷意的眸子,裹着滿身的血腥與煞氣,瘦削的身軀裡卻能凝聚着令人震撼的力量。
有那麼一瞬間,那士卒竟然覺得眼前的蘇辛夷竟然比來犯的敵人更可怕。
這一場厮殺從持續了大半天,草原之上到處都是倒伏的屍體,有人,有馬。
謝觀又一次打敗了鞑子騎兵,城裡城外歡呼聲一片,縱然身上帶着傷,臉上滿是血,胳膊酸痛的提不起來,但是依舊不能阻擋劫後餘生的衆人慶祝勝利。
又一次活了下來,真好。
蘇辛夷抹一把臉,看着滿目瘡痍的戰場,手中的長矛早已經換成了彎刀,手中的彎刀也已經卷了刀鋒。
她不記得自己殺了多少人,也不記得自己救了多少人,她隻知道不能輸,往前沖。
如今勝了,她四處尋找曹清跟展橋,一開始他們還追在自己身後,但是經過幾次沖鋒之後,三人早就散開了。
很快蘇辛夷發現了坐在地上的展橋,她忙走過去,低頭看着他,“沒事吧?
”
展橋費勁的站起來,呲呲牙笑道:“沒事,不小心被咬了一口,小傷。
”
蘇辛夷看着展橋口中的小傷,腿上劃開了一道長長的口子,若不是不良于行,他也不會坐在這裡不動,肯定會第一時間去找自己。
“走。
”蘇辛夷架起他往回走。
展橋吓了一跳,“屬下自己能走。
”
“單腿蹦着回去?
”蘇辛夷道。
展橋怎麼能讓姑娘架着他,正着急間,就看到曹清正在人群中扒拉來扒拉去,顯然是在找他們,他立刻叫了一聲。
曹清聽到聲音轉頭望來,看到二人驚喜不已大步跑了過來。
“姑娘,你沒事吧?
”曹清上下打量瞧着人沒事這才松口氣。
蘇辛夷搖搖頭,“我沒事,展橋傷了腿,先帶着他回去。
”
他們隻是貼戶,留下來也沒用,該撤的時候就得撤。
曹清扶着展橋,蘇辛夷走在二人身後,三個人穿過人群悄無聲息的回了城。
等謝觀想要找蘇辛夷的時候,卻發現找不到人了,把親兵叫來一問,親兵也不知道就忙去打聽。
戰場上那一人一馬一矛太過兇悍。
所過之處簡直是寸草不生,謝觀想不發現蘇辛夷也不可能。
人不見了,謝觀沒有急着回城,而是命人收斂士兵的屍體,戰死的馬匹也不能扔了,馬肉也是肉,都要收起來再分發下去加菜。
還有敵人的屍體也得聚起來燒掉,不然放任不管,這樣天氣沒幾日就會發出惡臭恐會惹來瘟疫。
戰後打掃戰場,也不是個輕松地從差事。
隻是這些大家都做慣的,并不覺得辛苦,何況還有馬肉能分。
沒一會兒,郭弘從城内出來,見到謝觀上前見禮,“卑職見過大人,大人,該回城了。
”
謝觀看着郭弘,“你在城牆上督戰看到了嗎?
”
郭弘一愣,随即明白指揮使說的看到是指看到什麼,他沉默一下點點頭,“屬下看到了。
”
謝觀輕笑一聲,“老子英雄兒好漢,蘇将軍這個女兒生的比個兒子也不差,咱們都看走眼了。
”
郭弘摸摸鼻子,道:“是有幾分孤勇,不過打仗可不是個人英雄,還得再看看。
”說到這裡他又把話題一轉,“鞑子突然來襲,這一戰指揮使得上報,還是趕緊回城吧。
”
戰後的奏折要寫,那麼多事情要辦,就别盯着一個蘇辛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