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思易神色一變,猶豫一下,咬着牙說道:“太子妃稍候。
”
“有勞胡總管。
”蘇辛夷立刻說道。
明明即将至初夏,但是她一路疾行而來,後背上密密麻麻一層的汗水,站在紫宸殿前,感受到不少往來朝臣遠遠凝視的目光,她微微垂下頭等候。
春季是草原上放牧最好的季節,其實也是南齊出征的最好時機。
但是顯然,堂兄送回來的消息告訴她,鞑靼能這麼快拿下漳平府,并不是因為鞑靼真的武力強橫到無視一切,而是漳平府内有内奸與之勾結。
兩千餘百姓被鞑靼俘虜,不用去想都知道這些百姓會有什麼結果,該死的内奸!
蘇辛夷上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能做一個标準的名門閨秀,不給父親不給齊國公府丢臉,不想讓平靜郡王府看她的笑話,能在禮儀規矩上抓到她的把柄。
活得壓抑又疲累,将真實的自己完全摒棄了。
這輩子她想為自己活,所以她不怕展露鋒芒,毫不遮掩自己的武力,現在她很慶幸自己這麼做,因為她身手足夠好,所以若是請求前往漳平府,也許成功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的掌心沁出了冷汗,聽到大殿門被打開,瞧着四五個朝廷重臣面色嚴肅的出來,她站在一旁目不斜視,無心與朝臣們交好。
她甚至于能感覺到這些人投過來的目光,或鋒銳,或鄙夷,或者是其他什麼,她也不在乎。
胡思易很快走了出來,對着太子妃躬身一禮,“太子妃,請進。
”
蘇辛夷謝過胡思易,深吸口氣,擡腳走進了殿門。
進去前,她還隐隐聽到朝臣們的議論聲。
“太子妃來這裡做什麼?
”
“這裡可不是她能來的地方,簡直是胡鬧。
”
“陛下居然還見了她,這是怎麼回事?
”
蘇辛夷顧不上這些不友好的言語,她揣着自己拿到的信,對着陛下行大禮,“兒媳拜見父皇。
”
皇帝現在的心情不好臉色更不好,看着蘇辛夷沉聲說道:“你得到了什麼消息?
”
蘇辛夷跪在地上沒有起身,雙手将信舉起,一字一字說道:“父皇,兒臣接到堂兄讓人連夜送回來的信,請父皇過目。
”
胡思易立刻快步過來将信接過,然後雙手呈送到禦前。
皇帝看了蘇辛夷一眼,拿過信打開,偌大的信紙上隻有一行字,字迹之間隐隐還帶着殘餘的血色,一看便是倉促間書寫。
漳平府有内奸……
這幾個大字看得皇帝眼前一黑,抓着紙的手不由用力,聽到一聲清脆的撕裂聲,紙張一分為二。
殿中的氣氛死一般的沉寂,蘇辛夷跪着一動不動。
皇帝鐵青着臉,再一次擡起頭看向蘇辛夷,“這封信你能保證是真的?
”
“兒媳以命擔保!
”她沒有遲疑地回道,“父皇,兒媳請父皇允許我立刻追趕殿下将此消息告知。
漳平府有内奸的事情,送到朝廷的折子上隻字未提,其中兇險令人不敢揣測。
請父皇恩準!
”
蘇辛夷的聲音擲地有聲,她不知道陛下會不會答應,但是她将厲害說清楚了。
漳平府從指揮使到指揮同知,再到指揮佥事全都戰死,送到朝廷的折子上卻一個字都沒提内奸之語,隻有一個可能,那就是内奸可能已經掌控了漳平府的話語權,這對于太子殿下可不是好消息,這是一個巨大的危險。
萬一要是城中内奸與鞑靼裡應外合給殿下設下埋伏呢?
蘇辛夷心中焦躁不安,但是當着陛下的面也不敢太過于表露出來,萬一陛下覺得她性子輕浮壓不住事兒呢?
皇帝的臉色何止是難堪,簡直是陰雲密布,他定睛看着蘇辛夷沉聲開口,“你可知道此行十分危險,便是你能成行,朕給你的護衛也不會多。
”
蘇辛夷眼睛一亮,“多謝父皇,便是兒媳孤身一人也敢上路。
”
皇帝看着蘇辛夷臉上忽然迸出的笑容,恍恍惚惚地又跟當初出征前蘇淳那欠揍的笑容重合在一起。
這對父女,這性子,果然是一模一樣。
皇帝微微歎口氣,“如實漳平府真有内奸,你意欲何為?
”
蘇辛夷沒先到陛下會忽然問她這個問題,說實話她還沒有去想,她得了消息最先想到的是殿下以及大軍的安危,都沒有來得及去想這麼解決這個問題。
所以皇帝一問,她明顯卡了一下殼,“父皇,不瞞您說兒媳還沒想這個問題,您給點時間讓我想一想。
”
皇帝木着臉,這份欠揍的本事,也像蘇淳。
他沒說話。
蘇辛夷當陛下默許了,立刻凝神細想。
不管是漳平府還是漳平府外包括榆林衛周遭的輿圖她早已經熟記于心,她曾經無數次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帶兵前往草原。
就是這一份自信,讓她立刻在腦子裡描繪出北疆的情形,她短暫的思考之後就緩緩開口說道:“父皇,如果内奸現在能掌控漳平府的大權,眼下形勢就非常不妙,殿下離京前曾與我說過,此次與鞑靼交手與兩年前那一戰不同。
兩年前那一戰,有取巧之嫌。
這次敵軍必然會保護好糧倉,不會再給我們可乘之機。
”
皇帝有點意外地看着蘇辛夷,“太子還與你說這些?
”
那小子瞧着對自己的媳婦好像不太上心的樣子,私下裡倒挺積極。
蘇辛夷微妙地感覺到陛下看她的眼神有點奇怪,但是又不知道為何這麼奇怪,她忙扔下無關的思緒,接着說道:“因為兒媳曾經在草原上走過一圈,殿下與我商讨過草原上行軍的路線。
”
皇帝點頭,太子行事一向謹慎,這種事情是他能做出來的。
瞧着陛下沒有再開口的意思,蘇辛夷定定神,又開始繼續往下說,“若是父皇能多給我一點點人手,兒媳想與殿下兵分兩路,殿下直奔漳平府捉内奸,牽制鞑靼大軍,兒媳願意繞到敵人背後尋找機會。
”
皇帝一愣,他知道蘇辛夷膽子大,但是沒想到膽子這麼大,這可不是小事情,這件事情非同小可。
蘇辛夷不敢打擾陛下思緒,靜靜地跪在殿中等待。
不知道過了多久,蘇辛夷感覺到膝蓋酸麻不已,才聽到陛下的聲音傳來,“朕說過,給你的人手不會多,就算是你要繞背突襲,朕最多給你兩千人,你還要不要去?
”
蘇辛夷毫不遲疑地說道:“去。
”
就是兩百人她也要去,偷襲又不是搞大規模正面交鋒,戰術也有很多種,可以靈活運用。
“好!
”皇帝就欣賞有膽氣有魄力的人。
蘇辛夷瞧着陛下心情不錯,立刻加了一句,“父皇,兒媳有個不情之請,人數不能多,那您撥給我的人,一定要身手好,騎術好。
”
騎術不好,在草原上逃命可不是什麼美妙的事情。
皇帝:……
“你先回去吧,朕還要再想想。
”皇帝擺擺手說道。
蘇辛夷知道過猶不及,就算是心裡再着急,也得耐着性子等,于是起身告退。
蘇辛夷腳步輕松地回了東宮,一進宮門就看到張鑒正在等着她,瞧着她回來立刻迎上來,“太子妃,裴姑娘來了,非要見您不可。
”
裴姑娘?
蘇辛夷腦子慢了一線,轉了轉才想起是誰,立刻說道:“我事情繁忙,你去告訴裴姑娘,太子殿下領兵出征在外,她有什麼事情等殿下回來再說。
”
裴念薇那個腦子不太清楚,而且說話古古怪怪,莫名的有一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看她就跟看垃圾一樣,她哪有時間聽她啰嗦。
張鑒沒想到太子妃這麼不給面子,但是他也煩裴家人,立刻說道:“屬下這就去。
”
張鑒正要走,就聽着太子妃又說道:“等一下,張總管,東宮能挪出來多少人手,要武功高強的,騎術好的。
”
張鑒不知道太子妃怎麼忽然這樣問,她想了想說道:“殿下走時帶了一部分人,留了一支護衛給太子妃,這些人不足百數。
”
因為在京城沒多大風險,百人的護衛隊足夠用了。
但是,這對于蘇辛夷來說遠遠不夠,她心裡歎口氣,看着張鑒說道:“那就麻煩張總管立刻将這些人召集起來,讓他們随時準備跟我出京。
”
“太子妃?
”張鑒臉色都變了,“您這是要做什麼?
”
蘇辛夷不想引起恐慌,看着張鑒低聲說道:“張總管,你是聰明人,又是東宮總管,這件事情我隻與你說,你不許外傳。
漳平府有奸細,但是殿下還不知情,我已經上禀陛下,陛下命我前往追趕殿下告知此事。
但是你知道,漳平府出現内奸事關重大,現在還不知京中有沒有内應,所以一定要封鎖消息。
”
張鑒的神色變了幾變,立刻說道:“太子妃請放心,屬下一定将事情辦妥。
”
太子妃果然不愧是京城第一彪悍的閨秀,遇到這種事情,别人隻會迎風哭泣,他們太子妃那是提刀上馬,不服就幹!
“張總管是殿下倚重信任之人,我自然也信你。
”蘇辛夷笑着開口,然後才轉身離開。
她要準備行囊,實在是沒時間耽擱了。
太子妃一走,張鑒定定神,轉身先去吩咐人找護衛召集起來,安排妥當之後,這才去見裴念薇。
裴念薇早已經等的不耐煩,見到張鑒進來,立了起身,道:“太子妃可願意見我了?
”
張鑒面上帶着客氣又疏離的笑容,“裴姑娘,太子妃剛從紫宸殿回來,實在是無暇分身。
”
裴念薇的神色一怔,剛從紫宸殿回來?
那就是陛下召見蘇辛夷,陛下見她做什麼?
正這麼想着,就聽着張鑒又笑着說道:“裴姑娘與殿下是表兄妹,若非急事,不如姑娘等殿下回來。
”
裴念薇的神色青青白白,她聽出來了,蘇辛夷不想見她,隻管把事情推給太子表哥。
她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抿抿唇,以她的驕傲,這次能來已經是拉低了臉面,斷然不會再做出彎腰的事情。
裴念薇走了。
張鑒的眉心微微一皺,但是也沒怎麼放在心上,這位表姑娘也還算是不錯,但是裴家人他并不喜歡。
不過,瞧着裴姑娘的樣子,好像是真的有什麼大事,不過轉念一想,裴姑娘一個内宅閨秀,又能知道什麼事情,也就沒在放在心上,立刻去準備護衛的事情。
蘇辛夷這邊回了後殿,直接讓人準備出行的東西,铠甲之外,其他全都是便于行動的男裝,而且她将自己的軟鞭也帶上了。
佘嬷嬷幾個人擔憂不已,但是太子妃做的決定她們改變不了,隻得将路上用的東西盡量準備周全。
“嬷嬷,輕車簡從,我要連夜趕路,隻帶必要的換洗衣物,一副铠甲,除此之外全都換成藥物。
”
蘇辛夷将單子上不必要的東西全都劃掉,最後又加了一句,“吃食準備一兩天就足夠,路上會短暫停留用飯。
”
佘嬷嬷立刻答應下來,正要離開,就聽着太子妃又說道:“我之前讓人趕制了一批水囊,除了殿下帶走那一份,還有多少?
”
佘嬷嬷一愣,“老奴得去看看單子。
”
“去吧。
”蘇辛夷立刻說道。
草原上可離不開輕軟便攜的水囊,人不吃飯能頂三天,不喝水可不行。
連翹跟翠雀紅着眼睛準備東西,照太子妃的意思,全都放進一個包袱,瞧着那一個小小的包袱,倆人都要落淚了。
這是什麼人間疾苦,明明做了太子妃,怎麼還要做這麼辛苦又危險的事情。
蘇辛夷仔細琢磨一下,自己身邊的護衛有二十餘人,再加上張鑒準備的百餘人護衛,還有陛下許諾的兩千人,人不多,但是也能用。
當初自己隻帶着幾個人不也闖了草原,雖然運氣占了一大半,但是這次自己帶了兩千餘人,總體來看比上次可好太多了。
天黑之前,她終于等來了胡思易。
胡思易見到太子妃彎腰見禮,蘇辛夷立刻說道:“胡總管免禮,父皇可是讓胡總管帶來了好消息?
”
胡思易聽到這話沒忍住一笑,看着太子妃說道:“是,陛下讓奴才給您帶來出關令牌,除此之外還有一支精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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