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 第158章地主歸來
宇文晟叫人守在外面,他入帳後脫了輕暖軟裘,身着暗黃纏蓮枝的直綴,走到屏風後,看到了鄭曲尺的睡顔。
他并沒有驚動她,慢步移走到她身邊。
幾日不見,她好像清減了一些,削瘦的肩頭,纖細的脖子……他靜靜地凝注了片刻,表情松緩了下來,眉宇間強撐的疲倦也流洩了出來。
掀開她的被子一角,他輕輕地躺在了她的身邊。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習慣睡在床的内側。
雙手雙腳規矩得不得了,比小孩子還乖。
他有幾天沒見她了,沒見面時,他很少想起過她。
對他來說,鄭曲尺隻是一個他能接受留在身邊的意外,他覺得自己對她沒有别人口中的牽腸挂肚,也沒有依依不舍。
但回來看到她時,他卻能感覺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定感,就像漂泊在外許久的船支歸港。
“你還是怕我嗎?
”
他伸出一隻手,在虛空之中溫柔地描摹着她真實的眉眼,無聲地問她。
當然,鄭曲尺沒有回答,但凡她現在還醒着,絕對也會被吓得全身僵硬,不敢吱聲。
“可我在你的面前,分明已經收斂了許多了……你曾說過,你害怕宇文晟,我便在你面前隻做柳風眠,可我耐心終是有限,你最好能快些适應我的存在,否則我可能會忍不住……出手幫你适應了。
”
等鄭曲尺悠悠醒來時,看到身邊躺着一個人時,那表情簡直五彩斑斓,險些沒尖叫一聲來表達自己受到的驚吓。
定睛一看,這不是宇文晟嗎?
他、他什麼時候回來了?
她有睡得這麼死嗎?
連一個大活人躺在她身邊都察覺不到?
鄭曲尺小心翼翼掀開被子,想神不知鬼不覺從他身上跨下床,但被子一掀開,她不經意掃到他手臂、胸前、還有腰腹部,全都纏着一圈繃帶,繃帶上還沁着鮮血,一看就是新傷。
嘶……
他擱哪受這麼重的傷了?
!
這哪哪都是傷口,都快趕上那句形容,跟個殘缺的破布娃娃似的。
“我受傷了。
”
“嗯嗯。
”
瞧見了,她又沒瞎。
本能地應完聲後,鄭曲尺當即一怔。
她猛地看向宇文晟的臉,卻見不知何時他已經睜開了一雙眼睛,那一雙鳳凰淚似昳豔的風情,點綴在他那一雙含笑幽長的眸子。
剛才那一句話,就是他說的。
鄭曲尺或許是幾天沒見他了,有些生疏感、有些尴尬與不自在。
“你什麼時候醒的?
”
她眼神打旁邊偏,不大願意跟他對視。
“跟你一樣剛醒,你看到我身上的傷口了?
”
看見了看見了,幹嘛一直重複這個事?
難道這是一個考點?
鄭曲尺心頭謹慎。
據說,如果一個人,對一件事情重複強調,要麼就是這件事情本身非常重要,要麼就是為了利用事件博取最大的關注。
“……”
所以,他會是哪個呢?
鄭曲尺想了想,還是根據這個勢頭問下去:“你怎麼受傷了?
你武功不是很強的嗎?
”
宇文晟沒有聽到他想要聽的話,他沉默了片刻,才低垂下眼眸,微微一笑道:“他們全死了。
”
鄭曲尺:“……哦,那可真厲害。
”
這話她是不是得這麼理解?
他雖然受傷了,可那些害他受傷的人則全部被他給嘎掉了是吧。
既然他這麼厲害,想來也用不着她在這瞎操心。
她端起善良的笑容:“這、這都看過傷了吧,那你好好養傷吧,我就先出去了。
”
自從知道他不喜歡别人對他笑之後,鄭曲尺都練就出一種習慣,一見他就笑,還笑得忒真善美。
鄭曲尺幹巴巴地表示了一句關心,就打算撂擔子離開了,可下一秒,卻被宇文晟一把抓住了小腿肚子。
“我失血過頭,頭暈,你能扶我一把嗎?
”
鄭曲尺的感受就跟掉河裡被水鬼猛地一下抓住的腳,冰涼滲骨,她心猛地驚跳了一下,但聽了他的話後,又稍微平靜了下來。
“可以的。
”
舉手之勞嘛,她還以為他要叫她留下來呢。
她下床穿好了鞋子,轉過頭來伸出友善的小手手,但下一秒,人卻呆住,眼神都一并看直了。
隻見床上的宇文晟靠一隻手,半撐起身來,一副嬌弱病容,面白唇紅。
他如墨綢長的青絲半披半绾于肩膀,眉眼絕美,幽幽睇來的眸子,如含春波。
他因躺下睡覺的緣故,不僅脫了外衣,連底下的私密亵衣也都一并脫了,隻留下底下包紮傷口的白布帶,因此當他掀開被褥,便不可避免露出了精瘦又誘人的……
最主要的是,他不僅袒胸露背了啊他!
毫無底線,毫無羞恥,就那幾塊細長的布條,這兒纏一點,哪裡纏一截,能遮擋得住些什麼重要部位?
鄭曲尺連忙君子狀地移開視線,慌亂道:“你、你先别掀被子,你先在床上躺一會兒,我這就去替你拿衣服穿上,要不然容易着涼。
”
她多不容易啊,明明是他忘了遮掩風光,她還得硬着頭皮替他找補,省得一向冰清玉潔的他認為她的眼睛玷污了他的玉體。
這會兒她的表情就表現得足夠真實了,有着急,也有擔憂,還有尴尬害羞,就好像生怕他就這樣站起來了似的。
“你要去替我去找亵衣?
”宇文晟問她。
鄭曲尺重重點頭:“對,你放哪兒了?
”
宇文晟見她是認真的,唇邊翹起:“放在那邊的衣箧裡。
”
衣箧?
哦,她想起來了,就那種裝衣服的狹長小箱子,有蓋,有銅飾……她視線轉了一圈,找到了目标。
“我馬上去拿。
”
她跑過去,将衣箧一打開,裡面全都是宇文晟的衣服,她也不知道他們穿不穿内褲啥的,可她并沒找着内衣内褲之類的。
也許,他們這時代的男性還沒有穿内褲的習慣吧。
那就直接找一件輕薄的汗衫打底吧,汗衫,也叫澤衣,也可以稱為亵衣,她是見過宇文晟穿一件汗衫睡覺的,就那種很輕薄、貼身穿、甚至有些透的那種……所以,一直以來,他下面都是挂空檔?
意識到自己意識開始偏向邪門了,她趕緊打住。
她不是本土人,受到的教育跟思想都不一樣,所以并不認為替男人拿一件貼身穿的衣服有多羞澀。
她大大方方找到了之後,正打算将衣服配成套,拿給他換上,卻忽然發現,他衣服底下的顔色還挺花花綠綠的。
她懷疑他有什麼特殊的癖好,于是好奇翻開一看,卻發現有不少女子的衣裳。
誰的?
她看過一眼,有所猜想,但卻沒有深究,找好衣服後,她就拿去給宇文晟。
他瞧她臉不紅、氣不喘的直女模樣,眯了眯眼,也不氣餒,隻是躺在那兒,跟個大爺似的,一會兒喊無力,一會兒喊着傷口痛,所以希望穿衣這種事情能由她代勞。
鄭曲尺想拒絕,可她拒絕不了,人在屋檐下,她在閻王前。
于是,她隻能上手了,因為第一次給男人穿衣服,還是穿那種她搞不太清楚的樣式,她也是累得個氣喘籲籲。
這會兒,她累得臉也紅了,累得氣也喘大了,宇文晟才終于滿意了。
好不容易給他将前衣襟扣好,剛一擡頭,卻見他額頭沁着冷汗,長長的睫毛似蝶翼在顫,似乎很不舒服的樣子。
她神色一變:“你怎麼了?
是我剛才動作太大,弄疼你的傷口了嗎?
”
宇文晟搖頭:“沒有,隻是我這些日子在外奔波勞碌,沒怎麼用吃食,所以老毛病又犯了,腹下又有些不大舒爽。
”
哦,這是餓了,喊她煮飯了吧。
“……可是,咱們營寨都斷糧了,我也給你弄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了。
”她一臉憂愁道。
宇文晟聞言,頓了一下:“你知道了?
”
廢話,現在還有誰不知道?
她又不是那山頂洞人,每天吃的東西越來越差,連野菜都快吃不上了,她能不知道?
看來付榮整的那個祭佛求雨也就隻能求一個心理安慰,這老天愣是一點雨都沒下。
這不下雨,野菜跟山上的蘑菇也都不長了,他們往後将山薅秃了,就更吃不上東西了。
鄭曲尺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他難受,這一身的傷勢不說,現在還胃疼,撇開别的不說,多少是有點慘。
她道:“我去膳食房看看還有沒有栗米,給你熬點粥吧。
”
宇文晟終于從她臉上看到了想要獲得的東西,他這次倒是爽快放人。
“好。
”
而鄭曲尺一走,宇文晟便從病弱嬌夫,變回了所向披靡的活閻羅。
他自然地站了起來,他動作沒有因為傷口有絲毫影響,畢竟這些顯淺的皮肉傷是他故意而為之,看着口子不少,但實則将養兩天就會結痂。
他走到辦公的案幾,筆墨被人動過,還有紙張也少了,他還看到被放到一旁的廢紙。
毫無疑問,這些都是鄭曲尺做的。
他想知道,這些天她都做了些什麼,便将抛到一邊的廢紙展開。
紙上是一幅畫,裡面畫的是一個圓頭圓腦的小女孩,她坐在一輛豪華的馬車頂上,而馬車裡外都裝滿了金銀财寶,她正抱着一堆金銀财寶仰天哈哈大笑。
這一看,就知道當初畫這幅畫的人是什麼心理。
“這麼喜歡錢嗎?
那如果我可以給你很多很多的錢,你是不是就會乖乖地留在我的身邊?
”
宇文晟那一雙如同蜘蛛網般沾粘的目光看似柔和,卻欲慢慢将人折服,令其無法動彈,無法躲避。
要問這世間,誰有錢?
有人一定會說是哪哪哪的首富。
可要問誰最有錢,那便是擁有一個國家、随時能夠推動州郡首富産生的權力巅峰者了。
要知道,錢權相結合,才是無敵。
宇文晟若想要做,便會去做那個最有錢的人。
——
這頭,鄭曲尺正懷揣着一顆“大兒要吃肉,為娘心憂愁”的無奈,走到膳食房,卻看到夥房的夥夫跟大廚大包二包地扛擡着東西進去。
她上前問他們:“你們這是在搬什麼?
”
蔚垚曾特意交待過他們,阿青是照顧将軍的人,上一次她也來過,所以他們一看到她來,就知道是來給将軍辦事的。
“是阿青啊,這些就是一些糧食跟瓜果。
”
鄭曲尺一聽瞪大眼睛:“這些都哪來的?
”
“将軍帶回來的啊。
”
“這麼多,都全往這搬嗎?
将軍一個人,能吃得了多少,現在全營的将士都快吃不上糧了,我覺着……”
“不是,這隻是将軍個人的糧,其它将士的都搬到夥房去了,阿青放心,咱們近期都不會缺糧了。
”夥夫開心地咧嘴笑道。
鄭曲尺:“……這個驚喜來得有點突然,我先順一順啊。
”
“阿青,你怎麼在這?
”
負責押運糧草的蔚垚經過,聽到了聲音,便過來打了聲招呼。
鄭曲尺知道他肯定知道詳情:“蔚大哥,你們打哪弄來這麼多糧食啊?
”
能讓一個營寨,數萬人不愁吃一段時日,那絕對是不少的糧食。
蔚垚狐狸眼笑眯起來,反問道:“你說呢?
”
鄭曲尺一下就聯想到他們離營去畿州的事。
“不會是畿州吧?
那、那弄、不,讨糧、也不是,你們買,不可能,你們借糧的過程是不是很兇險啊,宇文将軍又是怎麼受了那麼重的傷?
”
聽她糾結用詞,蔚垚樂笑了,然後又聽她問起将軍的傷,他頓時眼角抽動了一下,但為了不露出端倪,又趕緊掩飾住。
他歎氣道:“是啊,畢竟畿州那些富紳強權的,可不甘願支援咱們這些窮軍隊,要不是将軍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們哪肯啊。
”
不是,你自己聽聽你說的這話,有人信嗎?
宇文晟若真這麼講道理,别人也不至于恨得要在他身上劃那麼多道口子了。
聽他不跟她講真話,她猜這裡面的水肯定很深,于是她也不打聽了。
她現在隻是滿眼興奮地問道:“現在糧食充裕,那今天咱們夥房吃些什麼?
你是不知道啊,我都吃了好多天的野菜糊糊了,嘴裡全是草的味道。
”
蔚垚伸手拍了下她的腦袋:“一會兒你蔚大哥帶你去吃一頓好吃的。
”
“好勒。
”
兩人約好飯點,鄭曲尺就去給宇文晟熬粥了。
她熬粥喜歡熬那種很濃稠的,放點鹽、加點豬油,還有灑上些蔥花,第一次弄,她不知道宇文晟喜不喜歡吃,總之她是按照她自己的口味來的。
她煮好之後,先将宇文晟的那一份盛出來,剩下的一點就留給自己當早飯。
她沒打算再回主軍大帳,而是托别人給宇文晟送去,她這邊還有事要去忙呢。
——
要說,宇文晟回來了,這個時候長馴營寨哪個部門最為緊張?
那絕對就屬匠師團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