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 第266章殿前認夫(四)
棺蓋有問題?
鄭曲尺看向那一副平平無奇的黑漆素棺,沒有豪華的套棺,她在心中暗暗揣測,難不成是因為巨鹿國的人根本沒尋到宇文晟的屍首,所以故意弄出這麼一副根本打不開的棺材來魚目混珠?
「十幾個人都擡不起來棺蓋?
難不成是被釘上了?
」
李剛搖頭:「不,沒有釘上,我們找來宮匠都仔細檢查過一遍了,他們說邊縫與棺橼皆無封死的痕迹,可就是棺蓋死死的壓在底上,怎麼掀揭都翻不開。
」
再重的木頭,由于受限大小與橫切面的厚薄,重量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存在搬不動的現象,那隻可能是棺蓋内裡另有玄機?
可宮匠們都過來看過了,卻沒有看出問題來,要麼問題不在棺蓋上,要麼就是對方将關鍵點隐藏得太深,一般的工匠難以檢查出來。
「你們在哪叽叽咕咕地說什麼呢?
咱們辛辛苦苦地給你們将屍體帶了過來,你們不信宇文晟死了,可現在卻沒有一個人有能耐驗得了這具屍?
要說,邺國當真是一個堪當大任的人都沒有啊,還讓一個女人來驗屍,全是窩囊廢,全是廢物!
」
巨鹿國的武将地圖炮大開,一番嚣張狂狷的話激得在場的文武大臣皆臉色漲紅。
「涓将軍,你此話未免也太過份了……」
「是我們不想驗嗎?
分明就是你這棺材有問題。
」
上方,元星洲穿了一身色彩肅穆的宮廷世子服,黑色鍛袍制成,以紫、黑顔色裝飾繡上蛟龍紋,交領衣襟上則以精美的金線滾邊一圈,廣袖缂絲暗雲花紋,整體設計上顯得肩寬腰細,令他此刻蒼白清癯的面容,因王室的富麗與尊貴而顯得氣勢威嚴。
「去找一批宮中力氣最大的禁軍,繼續擡棺蓋。
」
對于邺國世子殿下的話,在場站着的巨鹿國武将全都不以為然,隐約還有一種看戲的嘲弄意味。
上一次找來的是王宮侍衛,而這一次卻是訓練有素的軍隊,不一會兒殿内就過來了十幾名高大壯碩的禁軍,他們寬厚的身軀将棺材四周圍得水洩不通,再想多添加人手也是不能夠了,因為根本沒有多餘的空間來施力。
禁軍脫去身上厚重的甲衣,掏出腰間的寬長配刀,分别從各個不同角度***棺蓋與棺底的縫隙當中,打算合力将棺蓋撬開一處空隙。
然而,無論他們怎麼用力上翹,棺蓋都紋絲不動,嚴密縫合,怪異得緊。
「呃啊——」
十幾名禁軍喉間嘶吼一聲,共同用力,隻見他們下盤牢牢吸地,雙臂鼓囊囊的似要撐破衣袖,足以擡起千斤的重物,可哪怕棺木已經整體嘎吱嘎吱作響,他們累得汗流浃背,卻仍舊沒有成效。
「為什麼偏偏就是打不開呢?
」
邺國群臣也都緊張得擦汗了,心頭一直給禁軍們鼓勁,但偏偏卻還是以失敗告終了。
媽呀,都快急死他們了。
這時巨鹿國的武将在旁以家鄉語言交流,一邊說一邊樂笑,還有人說了一句風涼話:「小心些,若是将棺木給弄散架了,裡面躺着的屍體就會啪叽一下給摔壞了,可憐你們的宇文将軍,不僅是生前死得凄慘,死後更是不得安生了。
」
可氣,可恨,卻又無可奈何!
世俗的喪葬儀式當中,入土方為安,若攪擾了屍首,毀其棺木,曝其屍首,是為大不敬。
是以,哪怕巨鹿國等人故意刁難,邺國也沒有采取直接毀壞棺木進行強行驗看的方式,而是想辦法揭開棺蓋。
假如棺材中躺着的真是宇文晟的屍體,哪怕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宇文晟的下屬與軍隊都還在,那該給的體面還是得給。
李剛示意鄭曲尺看清楚了,他才無奈道:「先前便是這樣試
過一次,本以為是那些侍衛力量不夠,但如今看來還是不行啊,真不知道巨鹿國的人究竟對這棺木做了些什麼。
」
鄭曲尺站在一旁,經過禁軍演示揭棺蓋失敗之後,她再仔細對棺木的構造觀察過一遍之後,忽然道:「他們做的可多了,這都給咱們弄了一個機關盒在這擺着呢。
」
「什麼?
」李剛懵然,根本沒聽懂這話什麼意思。
鄭曲尺心底有了相應的把握,她從邊緣的位置一步一步朝着事件争端的中心靠近,同時她開口道:「世子殿下,請讓這些禁軍們住手吧,這棺材臣婦會開。
」
元星洲幽冷半垂的鳳眸終于睜開,他看向她,猶如拂塵的寶劍閃出一道潋滟的鋒芒:「可要幫手?
」
也許,是一種默契,他并沒有刻意反問一句來質疑她的決定,而是直接開口問她需不需要提供幫助。
鄭曲尺看着他,淺褐色的眸子如秋日的天空一般明澈幹淨,她搖了搖頭,很是确定說着:「臣婦一人足以。
」
兩人的對話,自然沒有人漏聽了,但他們都一臉荒謬好笑。
「她在說什麼?
她一個人就能打開棺材?
」
「十幾個大男人都耐它不得,她怎麼可能辦得到呢?
」
「殿下問都不問一下,簡直是太縱容她了,此等嘩衆取寵的舉動,隻怕最後丢的也隻是咱們邺國的臉。
」
「你們又何必将話說得這般難聽?
在場這麼多人,可隻有将軍夫人願意一試,總好過許多人隻會滿嘴私下诋毀,卻不敢站于明面上與巨鹿國這些來挑釁的人一較高下。
」
柳家嫡子柳金衢出言道。
這時王家家主也開口了:「誰若敢上去便也可試一試,若是辦不到,毫無辦法,那便閉嘴。
」
本來被柳金衢傷了面子的人還想反駁争辯幾句,但王閣老既然開口了,那所有人都隻能閉了嘴。
王閣老看着鄭曲尺,眼中帶着擔憂與歎息,太沖動了,倘若……一會兒該如何下台呢?
「不會的,閣老,她是鄭青啊。
」
這時,耳邊傳來柳金衢一句很輕,卻又莫名笃定堅信的聲音。
王閣老一怔。
鄭青……
是啊,他倒是忘了,她除了是将軍夫人之外,她還是今年「霁春匠工會」的翹楚——鄭青,那個憑女子之身在邺國工匠中創造出堪稱奇迹成就的鄭青。
鄭曲尺就這樣,在衆人強烈不滿、質疑、擔憂與不屑的目光中,經過了巨鹿國武将停駐的位置,徑自走向黑漆素棺旁邊。
這時一隻粗長手臂擡起攔住了她,巨鹿國武将中地位最高的佘寇,他居高臨下看着隻到自己肩膀處的女子:「你就是宇文晟的夫人,鄭曲尺?
」
鄭曲尺擡頭,看向這個五官粗犷充滿攻擊性的男子,她點頭。
「我是他的夫人,鄭曲尺。
」
佘寇問她:「你覺得你的力氣能比那十幾個禁軍更大?
」
哪怕她有一身怪力,也不可能有十幾個禁軍加起來的力氣大。
「不覺得。
」她搖了搖頭。
佘寇發現她就像是個小女孩似的,答話時顯得很乖,會點頭搖頭。
「那你還要去驗什麼?
」他嘴角處有一道疤,咧嘴一笑時就會顯得猙獰可怖,活像野獸要吃人似的。
鄭曲尺沒有躲避他的視線,哪怕在别人眼中他眼底的侵略戾氣太過盛漲,讓人望而生懼:「我驗你們擡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啊,你現在這般阻攔我,難不成是你們怕了?
」
怕了?
佘寇稍微覆下身軀,那陰影罩落的氣壓更甚,他道:「笑話,究竟是誰怕了?
但是我們已經跟殿下說好了,隻給你們三次
機會,假如你們始終驗不出來,那咱們就會将這具屍體帶回去,至于他究竟是不是宇文晟于我們而言已經明确了,倒是你們邺國則會永遠在猜測真假。
」
鄭曲尺問:「那如果驗出來了呢?
将軍的屍體便會歸我?
」
聽到她這般天真的問話,佘寇挺起身來,大笑道:「哈哈哈哈……這就要看你們邺王的說法了,畢竟一個肆意破壞七國和平盟約的人,死在哪就不能歸國,以示懲戒,這才是正确的處理方法,但如果你們邺國執意要維護他,那便是打算公然撕毀當初訂下的十年盟約,那接下來的事情可就怪不得我們了。
」
無恥。
巨鹿國的人早就将和平盟約視若無睹了,他們這些年明裡暗裡對邺國的侵略戰役哪次少過?
隻不過就是每次要費些心思尋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罷了。
所謂的規則與約束,根本就是強國對弱國所制定的,它們本身根本就沒将它放在眼裡,隻在有需要的時候才将它挂在口頭上一說,隻圖一個師出有名。
鄭曲尺此時還不确定棺材内的人究竟是不是宇文晟,也不着急與他辯駁。
「先驗吧。
」
佘寇看向元星洲的方向,比了一根手指:「世子殿下,這是最後一次了,我們可沒有時間在這裡與你們過家家,浪費時間。
」
他們将宇文晟的屍體擡到邺國,本就是為了炫耀跟宣示,經此一事,七國将無一不了解一件事情——邺國的守護神倒了。
屍體如今是真是假,對誰更重要?
當然是邺國。
因為巨鹿國早已經确定了。
鄭曲尺走到棺材旁邊,她并不茫然,也沒有遲疑,而是早有了想法,正逐步開始實施,她首先曲起指關節在棺木上敲打,一下接一下,變換着位置,沒有規律,但又像有規律。
她圍着棺材四周轉了一圈,其間總數敲了不下一百下。
她在聽聲辨别棺材内是否有問題。
「她這是在做什麼?
這麼敲啊敲,打啊打的,就能開蓋?
」
「她莫不是在戲耍着咱們玩吧,叫這滿朝文武陪她在這裡浪費時間。
」
「如此兒戲,她究竟能不能打開棺蓋?
」
亂糟糟的嘈雜聲再度響起,不安的躁動與煩悶的質疑,形成一陣聲浪如蠅蚊在耳邊嗡嗡直叫。
「噤聲。
」
元星洲一聲喝止,空氣仿佛因寒冷而凝結起了冰霜,底下呱噪的群臣喉間一掐,刹那間便沒有了讨論聲。
而鄭曲尺并沒有被外部環境所幹擾,她始終保持着一種專注冷靜的神色,她最終敲定了部位,便對着棺材記錄下來的幾個重要位置開始施力推。
一掌。
嘭。
棺蓋沒動。
二掌。
嘭。
棺蓋依舊沒動。
笑話,天大的笑話。
她那袖珍小手,就這樣随便拍一拍棺蓋,就能将它掀開?
她是沒看見方才十幾個禁軍動手的場面嗎?
邺國這邊的人又開始煩躁憤怒了起來,但礙于有世子殿下坐鎮,隻能在心中對她進行讨伐與謾罵,然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巨鹿國這邊的武将卻莫名沉默了下來。
三掌。
嘭。
巨鹿國的人當即神色一緊,有人沒忍住朝前邁了一步,卻被佘寇一個狠然眼神逼退了回去。
鄭曲尺三掌之後,繃緊的表情松緩了下來,這時她開口了。
「你們将這素棺做成了一個大型的燕尾榫卯機關盒子,倒也是煞費苦心了,畢竟任誰都猜不到,還有人會将棺材打造成一個需要特殊手法才能開啟的
機關。
」
「尋常的棺蓋想要打開,隻需掀起後擡走,可這副黑漆素棺它卻不是,它是需要将其中特定的闆子敲松,将上面卡死的位置移位,最後……再由一個特定的角度位置,一鼓作氣地将它從棺底上滑推而出。
」
嘭——
第四掌。
方才蓋得嚴實的棺蓋,終于在囑目睽睽之下動了,它被鄭曲尺輕飄飄的一掌推出,便錯了位,露出了兩指寬的縫隙。
霎時間,殿内鴉雀無聲,所有人的表情都傻了,怔怔地看着那副被打開一點的棺材蓋。
真、真開了?
!
就那麼、那麼随便,在棺木上啪啪啪啪四下,就給打開了?
可剛才他們那麼努力都沒有辦到的事情,就被她這樣輕易給解決了……究竟是她太神了,還是他們太蠢了?
邺國這方是看呆了,可巨鹿國那邊這時的臉色卻是極其難看,尤其是佘寇,他目光死死盯在鄭曲尺身上,又驚又疑:「你怎麼知道……這是燕尾榫卯機關的?
」
燕尾榫卯機關?
這是個什麼東西,聽起來好像很厲害的樣子?
邺國官員面面相觑,想在對方眼中尋求答案,但一圈看下來,除了懵比還是懵比,沒一個能頂事的。
可将軍夫人她卻知道,不僅知道,人還給當場就解了……
說實話,她表現得這麼出奇不意,會令他們這群文武大臣尴尬羞愧到下不來台,尤其是方才蹦跶得越兇的那些,如今打臉就打得越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