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 第182章入圍前十
馬車之上,七人分别左右坐下之後,就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之間沒有一人先開口說話。
之前在露天寬敞的地方不顯,但一旦一群陌生的人被放在相對狹小的封閉空間當中,就有一種無形的拘束感形成。
社牛還得數鄭曲尺,她率先打破沉默。
「諸位,敢問這坐墊如何?
我讓繡娘以牛皮縫制了填充物,坐感軟中帶硬,硬中帶軟,特别适合長途跋涉的路途。
」
金月立馬找到了共同話題:「這裡面放的是些什麼啊,你别說,這墊子坐着,确實比其它馬車的坐墊要舒服多了。
」
他屁股擡起來,又用力坐下,反複幾次試驗感受。
裡面是椰棕、棉布層與棉花,耐用又紮實,不但久坐不塌,支撐性更是杠杠的強。
鄭曲尺當然不會輕易告訴他們:「材料啊,暫時得先保密。
」
這時,木熹熹看着座位中間,放置茶幾或果盤的那張小案幾:「這不是茶幾嗎?
它怎麼好像可以任意地推拉啊?
」
他扯着案幾加高的邊緣,當作拉手,朝外扯動着。
「這是一個臨時辦公或吃食的小案幾,但若是累了,夜間隻需将它這樣拖拽出來,靠在另一邊座位上固定,再将這些可拆卸的坐墊放置上去,就可以平躺下來睡得很好了。
」
折疊闆,加上滑輪的設計,在現代很普遍,但他們卻是第一次見,紛紛驚歎不已。
「有趣,太有趣了,這樣用力一拖,它就整個滑出來了,還能當床闆用,我看看,全部收放進去,案幾隻有一尺(約30c)公分,但一旦拉開,卻能夠躺下我一個大男人的身高。
」
「對,夜間寒露、荒郊獸襲、暴雨風雪,人自然留在馬車内更安全,底層車廂它不僅能坐下八人位,還能睡下不少人。
」
「這是什麼,為什麼會有一根木頭架在座位上?
」
「有時候車上的人難免遇上險況,比如被追擊,馬車受損急刹,或者撞上什麼東西人仰車翻,這時候人隻要牢牢抓緊它,就可以穩住身形,極大程度減少傷害。
」
他們就像進入寶庫探寶的孩子似的,這裡摸摸,哪裡碰碰,十萬個為什麼萦繞在心頭。
他們幾人,在車上的每個角落都搜尋了一遍後,忽然打開了車窗,見馬車已經行駛了一段路程,可這過程中,他們深陷好奇探索中,竟沒有察覺到特别大的動靜。
馬車以緩速前進,隻比人力稍快那麼一些,但真做到了她曾說的「立杯不倒」的感受。
「阿青,能叫馬車再跑快些嗎?
」
他們三個一個比一個性子歡脫,伸出頭來,感受着風速。
「可以。
」她對外面馭車的蔚垚道:「蔚大哥,勞煩提速。
」
「沒問題。
」
鄭曲尺交待完之後,見四姓商賈都各自來了趣,不必她再介紹之後,她便也安靜了一會兒。
但還沒閑下心來,就感到了兩種感受各不同的視線,一直緊緊地盯着她。
一道是公輸即若的,他就像精密的機器一樣,想将她的身體剝析分解開來,看得仔仔細細,分毫分差。
一道則是彌苦住持,這一位年輕的住持長着一張普渡衆生的臉,但隻是被肉眼所蒙蔽之過,她總覺得他性似貪狼,總有一種随時準備要捕食的兇悍。
但畢竟這隻是一種虛無的感覺,倒也做不得準,但目前她至少可以确定,這個彌苦住持并不是表面看起來那樣良善慈悲。
煩死了,果然還是不能不聊天啊。
她清了清嗓子,刻意避開這兩人,對龜茲商人穆哈道:「這還隻是展示品,完成得匆忙,還需要多多完善,你瞧,本該設計在車上的吊頂燈,邊櫃與雲朵靠背,全
都還沒加上,假如買家付得起足夠的錢,便可盡量提任何要求,我都可滿足。
」
「你的馬車,不僅設計有心思,連内裡的布置都藏有心思,不知這位阿青工匠,你在你們邺國工匠當中,屬于什麼級别?
」穆哈拱了拱手,好奇問道。
坐在這車裡的人,主辦方肯定已經知道她是盤龍馬車幕後工匠,而這四位大商,若無意外以後肯定也是她的最大合作商,鄭曲尺也就不藏着掖着,趁此機會與他們打好關系。
「我叫鄭青,是邺國工匠,目前評級工匠一級,不知四位大商都該如何稱呼?
」
「失敬失敬,原來你竟然已是工匠——」穆哈表情徒然僵滞住了。
她、她剛說啥?
!
其餘三人倏地将腦袋伸了回來,同時瞪大眼睛看着鄭曲尺。
「你方才說什麼?
!
你是工匠一級?
是我聽錯了,還是你說錯了?
」
這事本就瞞不了任何人,她也大大方方承認道:「你們沒聽錯,我也沒說錯,這事,有這麼驚奇嗎?
我以往獨居深山進修,不理山下俗事,出師後才知,原來當木匠還得考核評級。
」
她将身上的疑點都合理化,再打造出她為苦練技藝,久居山中、不谙世事,來打消别人對于她種種身世、來曆的探聽。
他們一聽她這話,那就是滿臉的「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都覺着她是在開玩笑。
直到鄭曲尺将工匠一級的牌子拿出來,擺在他們面前之後,他們才不得不信。
陳敗看着她,感到了驚歎:「鄭青,你們邺國工匠,難道都像你這麼厲害嗎?
我好久沒到邺國去了,以往總聽别人說,邺國的東西一個比一個劣質難看,所以我們陳家的商隊從不經過邺國,可你一個工匠一級,就能夠制造出大匠水平的木器來,我覺着我可能被騙了。
」
這話不能當真聽,隻能說陳敗在刻意捧高鄭曲尺。
他也知道,先前他們這些商賈各種貶低、嘲諷邺國工匠,将人得罪死死的,這會兒不得說上些好話找補啊。
「邺國工匠中,自有翹楚,亦有低劣,這不可否認,而我,頂多算是一般。
」
謙虛過頭,也就是狂傲了哈。
「不一般啊。
」
「非常厲害。
」
「挺吓人的。
」
「幹!
」
三人轉過頭,齊齊看向永遠不跟緊隊型的龜茲商人。
「好啊,你在罵人?
!
」
穆哈摸了摸彎須,白了他們一眼:「你們講的話,跟我講的話,意思一樣一樣,憑什麼我就是罵人?
」
「你們龜茲,難道就是這樣稱贊别人?
」
「當然不是。
」穆哈扶正了一下衣領,說道:「我這隻是在表達我内心的震驚,不過,我們龜茲雖然制造的馬車如今比不上邺國了,但至少在造船方面,那卻是你們望塵莫及的。
」
「有什麼了不起,我們南陳的六藝五書,還有筆墨紙硯,那是七國聞名的!
」
「我們宏勝國的建築群,如七星連月湖的湖下樓閣,春洪長樓的圍欄風景,那都拍案叫絕的!
」
「那我們巨鹿的攀雲梯、九公鹿鼎,不也是全國聞名嗎?
」
這幾人在此攀比,聽得鄭曲尺簡直就是心旌搖曳,恨不能鑽進他們腦海之中觀賞一番這些景、物、器。
不過,她好心地提醒了他們一聲:「你們就好意思在公輸大家面前說這些個?
」
他們一頓口舌輸出後,這才頓醒身在何處,身旁何人。
頓時,四人表情尴尬地瞥了一眼公輸即若。
公輸即若平靜視人,他道:「各國各家,皆有超群出衆之輩,亦有巧擅專技之
才,我雖承衆人恭維一句工匠魁首,但不敢自認全能,也無法以一勝百。
」
這時,陳敗卻真心實意道:「哪裡哪裡,我聽說公輸大家造的千機弩,萬骨扇,還有淩雲梯,飛燕車,還有好多數不清的藝器、兵器,全都是頂尖之作。
」
「對啊,咱們月家還有幸收藏了一件跗骨沉凫,聽說北淵國的凫軍,就是以此裝備大勝了龜茲船隊。
」
龜茲商人聽了這話,臉色不太好了:「公輸大家手上的兵器、攻城器械,全都是舉國頂尖的不錯,我龜茲大敗一事,隻是敗于這些厲害的武器之手,并非北淵國。
」
「嘁,你就嘴硬吧。
」
聽完他們口中的各種逸聞、趣事,鄭曲尺道:「北淵,最擅長的,應該是跟巨鹿一般的戰争器械吧。
」
她的話,就好像一塊冰掉入了沸水當中,當即氣氛瞬間降溫。
公輸即若聞言,看向了她。
鄭曲尺微笑以對,令人看不清楚她這句真正的意圖。
「倒也沒錯。
」
他沒有否認。
鄭曲尺曾聽聞,當一個國家大力生産、囤積兵器,便是為了戰争做準備,達到侵略的目的。
囤積軍火往往意味着籌備戰争。
而戰火蔓延,生生不息,就意味着犧牲、死亡。
她想通過公輸即若了解一下,為何霸權,就容不下其它國的存在,難道戰争是唯一的解決之法嗎?
「為何非得研發這些?
難道這些戰争器械,能讓百姓吃飽穿暖、不受戰苦?
」
公輸即若淡淡道:「你想說什麼?
」
「增進民生福祉,利于民,而大量制造戰争器械,就一定能利于國嗎?
」她問他。
他回答道:「不一定利國,但卻一定護國。
」
鄭曲尺聽完之後,足足反應了好幾秒,才失笑道:「是啊,是我太鑽牛角尖了。
」
工匠們花費無數時間雕刻出來的精緻木器,或許一棍子就能打碎。
那麼棍子被造出來,一定就是為了毀滅嗎?
不一定。
它也能迎擊别人的棍子。
他們邺國,好像也挺缺「棍子」的,落後挨打,又何止是邺國工業方面。
聽聽人公輸即若造的那些駭人聽聞的器械,若他們北淵國真拿先進的軍事器械來攻打邺國,以邺國的軍事防禦,又能夠抵擋得住嗎?
或許是對邺國越來越有歸宿感,她想問題的角度,也從一開始的個人利益,演變成一個國家一員,一個關注天下大事變遷、權衡利弊戰事的觀察者。
——
一番測試下來,直到規劃路線的終點,圍觀的商賈全都迫不及待奔跑過去,圍着馬車就是一番查看。
見其安然無恙,除了車輪沾染上泥塵污穢,竟沒有翻車跟路損?
七人從馬車上下來,公輸即若第一,随後是彌苦住持,四姓商賈,鄭曲尺墊後。
衆人迫不及待地詢問。
「怎麼樣,方才我們在外邊看,隻覺馬車行駛過程中,如行雲流水一般,不知道你們坐在馬車上的感受如何?
」
「對啊對啊,我們等在上面,都快急死了。
」
他們此刻的心情簡直就是兩極化,投了票的希望說好,沒投的希望說不好。
公輸即若對他們的提問,表現得很平靜,唯他目光掃過盤龍馬車,才生發異樣光彩。
「我的感受,将付諸于這一柄刻刀之上。
」
他走到馬車的窗子旁,呲呲,木榍掉落,一橫一豎,一撇一捺,鐵筆銀鈎,勁健雄渾。
他們靜待片刻,才将刻于馬車上的評語
,一字一字讀出。
栖無風雨,無限馳驟,人生适意耳。
這句評,不得不說,囊括了穩、快與惬意享受,評價極高。
彌苦住持見公輸即若刻完了,便道:「公輸大家,可否借刻刀一用?
」
「請。
」
他走上前,攏起袖子,凝注片刻,便刻出——驕馬車如水,江勢鲸奔,山形虎踞,春風得意馬蹄遠。
他們看着上面的評語,那簡直是一個比一個誇張,一句比一句更贊美。
「好!
」
「當真是好啊。
」
四姓商賈不給刻字,就隻能口頭評價來抒發自己的心頭感受。
有文話的人,每一句都是含義,沒什麼文化的人,除了一個「好」字,也沒别的字表達了。
「真的、真的就這麼好嗎?
」一衆商賈臉色發白,似受到了重大的打擊。
「的确好,可惜你們晚了一步,現在,此盤龍馬車,與你們失之交臂了。
」陳敗氣死人不償命道。
他的得意,讓沒投上票的商賈,此刻隻想揍人。
「是我們失言了,這位阿青,你也不能不叫我們投吧。
」
「就是啊,再給次機會吧。
」
他們圍上阿青,态度跟之前簡直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轉變。
鄭曲尺問他們:「邺國工匠的東西,你們如今覺得如何?
」
「是我們狹隘了,邺國自然是有好的工匠。
」
「就是啊,樹有高低,人有胖瘦,我們一葉遮目,确實不該啊,以後誰要說邺國制造全是殘次品,我定會上前與他們理論一番!
」
鄭曲尺審視着他們此刻的「幡然醒悟」,那恨不得返回過去叫自己閉嘴的樣子,終于露出了一絲真心的笑意。
她眉開眼笑,與後方牧高義他們對視。
看他們一臉呆樣地聽着所有人都在贊美邺國工匠,還傻兮兮地笑了起來,但笑着笑着,眼眶竟然就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