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出茅廬 第342章水利工程(一)
“水路不行。
”千縣令當即一口否決了。
吳校尉本也覺得水路隐患過多,但一聽千縣令不同意,他立馬就反骨起來了:“為何不行?
我倒覺得這是一個好主意。
”
千縣令當然知道吳校尉是因為方才的争執心生罅隙,故意在這跟他唱反抗,他氣得吹胡子:“咱們怎麼走水路?
縣兵中大多數人不懂凫水技,再者無船無舟,水漫夜黑無路,種種原由還需一一陳述為何不行嗎?
”
鄭曲尺伸手攔下沖動想還嘴的吳校尉,對千縣令道:“眼下營區事事繁忙,還得來往災區搜尋幸存者,急需人手,縣兵本就不夠,是以這次的營救便不必動用縣兵,由吳校尉帶領一支戍兵前往即可。
”
“這……”當然好了,但他同意,吳校尉能同意?
千縣令看向吳校尉,他本以為憑吳校尉那犟怪脾氣,肯定不服,可沒想到在鄭大人的提議之下,他卻屁都沒吭哧出一聲來。
怪哉,這吳校尉莫不是在怕鄭大人?
可鄭大人一個無實權的大匠卿,說實話還不如一個校尉更得勢,他沒必要對她這般避忌容忍吧?
盛京裡的許多事情并沒有誇張的全國皆知,一個比較陰晦難言之事,更不會迅速流傳到縣鄉轄地,再加上千縣令并非一個汲汲營營八卦多事之人,他對于鄭曲尺不了解很正常,畢竟公文上隻會寫大匠卿鄭曲尺,而不會給更多實質性、親屬家眷的前綴名稱。
“可問題也不是由誰去。
”千縣令以為鄭大人不懂這其中利害,便耐着性子給她解釋:“鄭大人您瞧這一片,這一大片都已經被淹了,根本走不過去,本來好走的路,現在變成了水,咱們如果說乘船也可,但城都被沖了,哪有船隻?
”
“沒船便造木筏、竹筏,費不了什麼事,我帶來的人都有一身好手藝,造幾排木筏輕而易舉。
”
對哦,忘了他們是将作監的官員……不對,也沒聽說将作監的官員能幹這活的啊?
他們平日裡不就是負責掌管百工與重大工程修建,咋的還會親力親為幹些勞力活?
“如果是這樣,那當真是辛苦幾位大人了,但是……”先誇再轉折,這是當官奉迎上頭,但又堅持原則的一貫話術:“這一到晚上,特别是這幾日的天氣,基本是伸手不見五指,這茫茫水患之下更難辨東西南北,别說外地人了,連咱們本地這些走慣的地形的人,都得愣神好一會兒,所以水路當真不比繞山路更快啊。
”
不認路在水裡瞎轉悠,這豈不是耽誤險情,千縣令必須得講明要害。
“方才我瞧過輿圖,他們所在位置在這處山坳内對吧,四面水勢漲高,将路都淹了,同時也将低窪處填平,形成了輾平的水面,我們可從此處直線到這裡,大聲喊話,等到回應之後,便可辨準方向,再派會凫水的士兵将人一個個帶出來,然後原路返回即可。
”
鄭曲尺手指在輿圖上簡單比劃這麼幾下,就将她的一套救人過程講述了出來。
計劃很好,但請過過腦。
吳校尉終于忍不住,一臉難色的說道:“鄭大人,說句實話你别見怪,就是這一片水路四面空曠無物,沒有任何辨認的辦法,再加上漆黑一片,咱們就是在這水上打轉一個晚上,估計都到不了你指定的位置啊。
”
聽聽,腦子全是石頭的人都懂這個道理,偏偏這鄭大人想不到,千縣令吐槽道。
“不難啊,你們看……”
鄭曲尺走出天頂的擋棚,指着天邊那一顆北極星,春季它的存在十分明顯,一旦天空微微放晴,它便能高懸在那最亮眼之處。
來時,她便看到了,天空如水洗了一般,沒有月亮争輝,唯獨星星綻放着獨屬它個人的魅力。
“星?
”兩人跟着走出來,擡頭。
在長久的曆史悠河當中,人們對星辰總會賦予一種神秘的力量,用它作為算命蔔卦的象征,眼下邺國沒有設置這種虛頭巴腦的星官,但聽聞其它富饒的國家便有專門司職此任之人,地位還挺高的呢。
“觀星可辨别方向,你們聽說過?
”
古代人們更采用北鬥七星來确定季節,如“鬥柄冬指,天下皆春;鬥柄南指,天下皆夏;鬥柄西指,天下皆秋;鬥柄北指,天下皆冬”的相關記載。
千縣令當初也是考試考上來的,多讀幾十年書:“倒是聽過一些。
”
“那一顆最為明亮的星星叫北辰、或紫薇星(北極星),它所在位置為正北,吳校尉你既然能當上軍官,想必也應學習過作戰指揮、方位辨别的學識吧,有它為北在天上指引,你還會辨認不出方位嗎?
”
吳校尉一愣,稍稍一反應過來,便信心十足道:“能!
”
鄭曲尺道:“我觀今夜風勢緩平,山體環繞之下,既無滑坡之虞,也無翻浪暗湧之險,可行救援,你認為呢?
”
吳校尉對她的命令基本就是言聽必從,這其中緣由隻有他自己知曉。
“末将即刻便率兵前往。
”
抱了抱拳,吳校尉刻不容緩,當即行動。
千縣令見鄭大人三言兩語便說服了吳校尉出兵,當即便知道自己這是老眼昏花,錯把明珠當魚目了,這時縣丞三步作兩趕過來,對在場人行了行禮後,便附在千縣令耳邊低語了幾句。
但見千縣令眼睛瞠大,訝異地看向鄭曲尺。
“鄭大人方才……去災民區了?
”
鄭曲尺一聽他突然問起這事,便知道是縣丞給他打小報告了,她略有些心虛道:“此事是曲尺越俎代庖,但是我這也是……”
“千鶴在此感謝鄭大人了。
”
千縣令一聲感動的呼喊驚得鄭曲尺一個激靈,解釋的話到嘴邊一下給忘了。
她擡起手:“不、不用謝。
”
隻要他不嫌她一個啥事不懂的匠官來幹預他縣令之職責之事便好了。
“鄭大人啊,你帶了一個好頭,他們将你教的做法學了去,又修了幾個三、三什麼的棚,這下幾個營區都不用再吃冷菜凍羹了,不憂起火困難,且聽說,鄭大人還提議他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這不,沒下雨了,他們也沒有閑着,都打算進林子裡先伐木去,明天再統一聽令建造臨時居所……”
說着說着,千縣令心情激動蕩漾,連嘴角的胡子都飄了起來,顯然很暢懷開心此番情景。
“你可不知道啊,老夫愁啊,咱們就這麼點人手,一面要照顧傷患,一邊要去尋找在水患中被困民衆,還得熬夜統計戶籍地失蹤情況與受災片區的情況上報,老夫今年五十有三了,一把老骨頭就算熬幹了,也騰不出這麼多手來處理這些事啊。
”
他兩顆綠豆眼,此時正眼巴巴的盯着鄭曲尺,似有苦要訴、有難要幫。
“……千縣令不必如此,需要我做什麼,盡管開口便是。
”
“這個避難營如今正處于混亂階段,能勞煩鄭大人給點意見,或者幹脆替下官重新規劃各項建造的方案與預算?
主要是這事您熟,遠比咱們這些外行來做更妥當。
”
鄭曲尺:“……”他這不就是要讓她當免費的建造工程師嗎?
見她不語,以為她不想接手這麻煩事,千縣令趕忙道:“下官已經去隔壁縣借銀子了,事後絕不虧待鄭大人,讓鄭大人幹白工。
”
鄭曲尺聞言一頭黑線。
“千縣令,本以為你是個老實官,原來也會這一套賄賂之術啊,但可惜,本官不收賄賂,你放心吧,今晚我就去弄避難營的施工方案。
”
千縣令兩眼淚汪汪:“鄭大人,您當真是一個大好人啊。
”
今天她已經被發放了多少張好人卡了?
記不清了,但一般說别人是好人時,就是那人在當冤大頭的時候。
鄭曲尺算看透了,這千縣令人老為精,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但也看得出來,他是真心為民着想,是個實幹的官員。
“别去隔壁借銀子了,修個避難所花不了多少銀子,我給你幹一次白幹亦無妨,倒是此番傷患醫治隻怕需要耗費不少銀子,對了,送來避難營地的傷患多嗎?
”
先前這些事情若鄭曲尺問起,千縣令肯定就是幾句話敷衍了事過去,不想跟無關人士多費口舌,可鄭曲尺現在已經通過自己的“人格魅力”,徹底征服了千縣令,所以他基本上也是有問必答。
總之……有成為另一個吳校尉的前兆。
“斷腿斷胳膊的,目前都有幾十号人了,但朝廷卻隻派了幾名太醫院醫徒,他們看了幾個傷患後,說是去探讨醫治法,便一去不複返,派人去催,便說是人累了在歇息,下官也不敢去麻煩他們,隻能先叫一些懂些草藥的赤腳大夫先給包紮。
”千縣令無奈歎氣。
太醫院的人都是心高氣傲之輩,讓他們來診治這些髒兮兮的普通平民,多少人是不自願來的,哪怕來也都是些沒出師的學徒,隻想着增漲一些見聞跟動手經驗。
鄭曲尺想了一下,道:“這事交給我來辦吧。
”
一聽她将此事也承包了下來,千縣令一下眼睛都亮了,這位鄭大人果然不一般啊,聽這口吻更是來頭不少,連太醫院的事都能插上手。
“好好,那就拜托鄭大人了,下官替蒼陵縣的百姓謝過鄭大人,鄭大人當真是當世菩薩,瞧您這慈眉善目的臉,還有這……”
鄭曲尺受不住了:“……原來除了懂賄賂,千縣令連阿谀奉承的本事都沒落下啊,那為何幹到五十來歲還隻是一區區縣令?
”
她費解,她不懂,就他這順杆子向上爬的本領,好歹也能從地方調到中央混個京官吧,奈何人生夕陽仍在小官位上掙紮?
千縣令神色一僵,如同被人迎頭痛擊,半晌,才蒼桑道:“隻怪下官懂事太晚了……年輕的時候空有一股抱負,老來則空有一張嘴。
”
換而言之,年輕時球本事沒有就像頭驢,又硬又倔,年紀大了雖然屈服了現實學會了圓滑,但卻發現沒錢沒人脈,想抱一條大腿都找不着合适對象。
但是現在好像終于來了這麼一個機會……說不準,他即将迎來他的“夕陽紅”?
他綠豆小眼飽含期待地看着鄭曲尺。
——
吳校尉既然答應去救人,鄭曲尺自然得負責去紮筏,據千縣令說附近有一大片竹林,既然有竹子也便不采用木頭了。
竹筏又稱竹排,用竹材捆紮而成,制作過程并不難,以前參加過野外求生項目的鄭曲尺曾跟着教練學做過,要點都懂。
派人去伐竹回來,經過對原始竹子的處理加工,然後就開始做大筏,這裡有一個訣竅,将粗的一端放在火上烤軟,按一定尺寸将其弄彎,呈弧形,以做筏頭,接下來制作竹筏也是個力氣活,需要勁大紮牢竹子進行組搭。
這一般需要兩人,一人在上排好竹子,一人在下綁緊捆紮,不久後竹筏便有模有樣了,她先放水中進行浮水測試,上面再壓注大石頭任其朝前漂浮,沒問題之後再用繩子拉回。
見到鄭大人的好手藝,千縣令與一衆皆贊歎連連。
吳校尉挑選了十幾号精通凫水的士兵前去,臨行前鄭曲尺交代道:“雖然此次任務是為救出受困災民,但你們的生命跟他們一樣重要,保護好自己,平安歸來。
”
“鄭大人放心,我們定然會完然無恙将人帶回來的,包括我們自己。
”吳校尉一等人抱拳道。
“好,一路平安。
”
竹筏在水中緩順開始前行,火把的光亮映入水中,幽水浮光點點,他們的高大身影也被黑夜吞沒,逐漸消失。
吳校尉走後,鄭曲尺也沒閑着,她點燈熬夜,開始了她的“勞作”。
避難營地的建造首先考慮當前地質條件,此處地勢雖高,但地基穩而平,完全可以在上面進行大範圍建造,還不至于造成踩踏坍塌的情況,此處為先天有利。
然後就是面積規劃,以四方型的營地為标準,北面當行政區,也就是他們與縣令居住處理事務之地,為避免吵雜與閑雜人等走動,必然是要單獨區分出來。
大體可分為辦公區、住宿區、物資屯發區、醫療救助區,垃圾排放處,信息欄與公告區。
救助回來的民衆可分布在西、東方向,這兩邊一面接銜樹林,一面臨水,便可進行分區安排勞作任務,西邊的災民進行大體力的伐木搬運,而東邊的則負責建造與夥食,這就表示她需要進行人員篩選後再進行安置。
另則還需要特地開辟出一塊地來安排傷員救治,統一負責醫療隊自然會更省事一些。
而房屋的面積可按五人一平方進行設計,統計好人數,便修建相應的房屋數量,房屋她自然不會按照普通房屋那樣建造,一人一床不現實,得弄成長長的大通鋪,條件有限,擠一擠就能多住下幾人。
一房容納四、五十人,不必設窗門、甚至不用牆壁,眼下正值初夏,等天晴後氣溫升上來,根本就不必考慮會冷的問題。
隻是晚上臨水,容易招蚊蟲鼠蟻等侵害,但他們這邊有太醫院的醫徒在,叫他們召集人手去森林中多采些驅蚊的草藥,這樣每晚焚燒既可除人多聚集的汗臭味,也可以睡個好覺。
一晚上鄭曲尺東考慮西考慮,塗塗畫畫,在天明之際,她頂着一雙黢黑的熊貓眼,終于完成了避難所的初稿。
她可沒有休息的時間,拿着稿件就跑去找千縣令了,然後她看到同樣頂着一雙熊貓眼的千縣令。
他睜着一雙朦胧的老眼看着她,昏昏沉沉:“啊,是鄭大人啊。
”
他打了一個呵欠,鄭曲尺受其感染,也忍不住打了一個。
兩個相對。
“鄭大人一夜沒睡?
”
“千縣令不也一夜沒睡?
”
“失禮失禮。
”
“好了,别假客套了,你要的我弄好了,你瞧瞧有沒有哪裡不對,或者沒考慮到的地方?
”
“啥?
弄好了?
”千縣令取過稿件一看,一頁接一頁,瞪大了眼睛:“這、這麼快嗎?
不過當真是詳細又具體啊,不僅有字,還有圖,鄭大人你當真了不得啊,當真是魯班再世,神匠投生啊。
”
“千縣令快别誇了,你再誇我,我也管不了你升職一事,你若覺得沒問題,還是快拿去落實吧,我對建造要求、輔材數量等都有标注,你們召集一些有經驗的百工與粗壯民衆按要求弄就行,我這邊還得領人出去一趟辦正務呢。
”
一聽她轉頭又去忙,千縣令都有些愧疚了:“鄭大人不先小睡一會兒嗎?
”
“沒時間了。
”她拍了拍小臉,讓自己看起來精神一些。
“那用個早膳吧。
”
“我得趕在退潮前得先測量下水漲勢增幅,了解水患源頭,查看一下大堰設點的位置……總之快趕不上了,等我回來再說吧。
”
千縣令見她一個前來治水的閑職京官,竟比他一介父母官更加盡職盡責,一刻都不停歇的為人民的苦難解厄,忽然覺得自己疲憊的身體仿佛注入了一股力量,令他精神抖擻起來。
“那老夫也拼了,再去将災情公文、分析禍患的預防與緊急疏散、避難所的建造等十幾篇的上述書寫完!
”他激動道。
鄭曲尺呆住:“……”你這是想卷死誰啊?
小心高血壓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