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看,戚公子一臉尋常,嬌小女子微微偏頭看着她,卻也沒有解圍的意思,賀梓神色不動,看也不看她。
就知道這桌子上沒一個好人。
她可沒那種正在被考驗所以縮手縮腳的感覺,倒是去倒茶了,卻隻給了賀梓。
那男子卻也不生氣,對賀梓道:“老爺子,您看,不是書院學生就這樣,失了氣度啊。
”
鐵慈對這種趁機上眼藥的行為嗤之以鼻,笑道:“書院學生?
書院學生就這樣的氣度?
對老爺子的座上客呼來喝去,頤指氣使?
”
“你算什麼老爺子的座上客?
耍手段賴皮留下來的小厮而已。
”
“那你呢?
巴巴貼上來要送錢都留不下來的賄賂客,莫非自我感覺還很高貴?
”
那男子卻笑了,也不回嘴,意味深長對鐵慈看了一眼,啪地喂出了一張牌。
倒是戚公子翻了個白眼,悄聲道:“你可快些閉嘴吧,沒發現他在誘你入套嗎?
老爺子最讨厭牙尖嘴利的人。
”
“既然他讨厭那我就不客氣了。
”鐵慈上前,一擡手,把那男子掀進了水裡,“就你這樣的貨色也配上老爺子的牌桌,沒得辱沒了我大乾儒聖的名聲。
”
那男子猝不及防,噗通一聲栽得水花半丈高,這下就連那個專心牌局的衛小姐都住了手,慢慢認真上下打量了鐵慈半晌。
那男子從水裡濕淋淋爬起來,扒着船舷翻身上來,擡腿就踢,“給我跪下道歉!
”
鐵慈的腿也擡了起來,準備給他來個對轟。
卻忽然聽見一人道:“憑你也配讓她道歉。
”
那人一怔,回頭罵道:“什麼阿貓阿狗……呃,容兄。
”
鐵慈一回頭也驚了,這不是容溥嗎?
容溥一身儒生白衫,寬袍大袖,衣帶當風,平平靜靜走來時,天生有風流姿态,待得走近,午後極盛的日光下臉色和唇色都顯得淡白,又多一絲病弱之美。
他怎麼忽然出現在這裡?
鐵慈忽然想起容家家世清貴,三代探花,容首輔最早從一縣教谕做起,後提督多省學政,也做過國子監祭酒,在天下文人心中頗有地位。
其中海右他也呆過,躍鯉書院早先不過是個私設學堂,還是在他任内主持擴大修建,招納四海學子的。
是以容家在躍鯉書院也頗有勢力,至今還有偏房子弟在躍鯉書院做教職和院管。
想來容溥這是換了躍鯉書院曆練,可巧又和她湊一起。
容溥看了鐵慈一眼,也沒想到鐵慈出現在這裡。
他回去本縣之後就接到了容首輔的家書,首輔對他自作主張插手皇太女曆練之事不滿,申饬之後命他不必再做一個縣衙小吏,家族安排他且去躍鯉書院呆上一段時日,正好賀梓要收關門弟子,容家豈可不努力一下?
容溥已經來了書院幾日,容首輔給賀先生的信也送上了,賀梓不置可否,隻讓他在書院暫時借讀。
容溥今日是來給老爺子送餐,路上剛接到皇太女又在滋陽縣衙失蹤的消息,正想着這是再次主動失蹤還是被動失蹤,一轉眼卻看見鐵慈在這裡。
一時間也不知道是慶幸有緣分,還是慨歎又撞一起。
那高個子男子很是驚喜地迎上容溥,忽然想起容溥剛才說的話,驚疑不定地站住,道:“容兄,這位是……”
容溥還沒答話,鐵慈已經搶先道:“我是容公子遠房的表弟!
”
容溥面色古怪,看了一眼他的便宜表弟。
那人唇動了動,大抵想說一個遠房表弟也如此狗仗人勢,容家果然嚣張,但這人性子陰鸷,最終不過冷笑道:“容府一表三千裡的旁支,在下确實不配說!
在下濕衣要換,告辭了!
”,隻是走的時候對着容溥那兇光四射一瞥,顯然心裡的小本本已經記上了一筆。
容溥還沒說話,就被鐵慈恩将仇報坑了一道,也不過笑笑,幹脆充了三缺一的數,也坐下來打牌。
之後便是,“表弟,我渴了。
麻煩,茶。
”
“表弟,我餓了,有點心嗎?
”
“表弟,船上風大,麻煩去谷外找我的小厮幫我拿件披風。
”
帝王之道在于馭下制衡,既然讓容溥擔了仇恨,給他使喚也算是補償,鐵慈并不介意給他跑腿,倒是容溥喚了幾次之後見好就收,給她塞了把瓜子,喚她坐下幫忙看牌。
那嬌小少女今日卻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看容溥一眼,絮絮地和他聊些青陽山的風物,書院的飲食,大小考,新進的借讀生,容溥大部分時間淡淡微笑,時不時接一句,既不過分冷落,但也絕談不上熱絡。
這種态度,于尋常百姓之間交往并無不妥,但在貴族之間,就是冷遇。
然而那少女甜美的小臉上始終笑意盈盈,毫無尴尬之色,鐵慈聽她锲而不舍拉近關系的同時,還把書院的溯源,人事,關系,各方規矩都再次深入了解了一下,心中也不禁有些佩服。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但有目的便一往無前,看似柔弱,實則很有韌性呢。
這回大家吸取教訓,不再憋尿不肯下牌桌,三圈一過,那戚公子去放水。
那嬌小少女便道:“容公子這幾日不在書院,可曾聽說昨日書院甲舍鬥毆之事?
”
“不曾。
”
容溥并未問為什麼打架,少女卻自顧自說了下去,“昨日一群盛都子弟課間閑聊,不知怎的打趣到戚元思身上,說他被皇太女瞧中,如何就拒了皇家榮華和那絕世美人,戚元思也不知說了什麼,然後被新來的借讀生打了。
”
容溥一笑,說:“打得好。
”
少女愕然地看着他,道:“容公子也不喜歡戚元思?
不過我也不喜歡他,他雖脾性柔潤,名聲極佳,學業也好,在書院頗有一批擁趸,可我卻覺得他心性和表象不符……不過這事有趣處還不在戚元思被打一事,而是那借讀生後來被罰,舍監問他為何要打人,他卻死活不說,更有趣的是,他被罰掃地七日,但才掃一日,就被呼音扭着耳朵拎走了,呼音道她的外甥,輪不到别人教訓,結果一轉眼,又親自把外甥給揍了一頓。
”
容溥這才擡眼,這回卻看了看鐵慈,鐵慈被看得莫名其妙。
戚元思她知道,中軍都督府大都督嫡子,盛都公子榜第十一,号稱春風十裡的那個。
上過她的選秀冊。
她點過,他拒了。
但拒絕她的人太多,誰還記得那許多阿貓阿狗。
至于打架,總不能是為她吧?
“……這事兒還沒完,因為聽說後來那批嘲笑皇太女的,打架的,昨晚全部都生了一身紅疹子,臉上紅斑一塊一塊,然後滿書院都流傳他們出門嫖宿女子,得了楊梅大瘡,那群人現在都瘋了,要找罪魁禍首。
還有人說,莫不是皇太女派人在書院安插了探子,但凡有非議她的便下毒手?
一群人商量着要上書朝廷,彈劾皇太女安插私人,窺探國家重器呢。
”
鐵慈一口瓜子,咯嘣一聲咬碎了。
這叫什麼?
閉門家中坐,鍋從天上來?
再說重器,什麼重器?
這群家夥算重器?
重型尿壺吧?
賀梓笑眯眯地聽着,時不時伸手也來掏一把瓜子,卻一句也不插言,鐵慈用眼角觀察他的反應,愣是看不出他的任何偏向。
容溥瞟她一眼,對少女笑道:“那群人向來喜歡人多勢衆,想必狀書上必要尋人聯名的,衛小姐可曾落名?
”
少女微微一笑道:“我算哪個牌名上的人,他們向來是不屑我的。
不過容公子你若回書院,想必他們定然要尋你添上一筆的。
”
對上她試探的目光,容溥一笑,不置可否。
彈劾皇太女是假,不過是以此向蕭家效忠獻媚罷了,容家怎麼會趟這渾水。
“聽說容家也曾拒了皇太女的選秀。
”衛小姐漫不經心地打出一張牌,道,“皇太女前任未婚夫齊家子,也是自請解約的,戚元思,王然……想來那皇太女定然十分不堪,不然也不會家家拒婚……”
“衛小姐這話錯了。
”一直有點漫不經心的容溥,忽然放下牌,正色道,“其一,那不是家家拒婚,是家家兒郎襯度自身,深感不配,所以上書求辭;其二,容家并沒有拒婚,相反,容某因自感比那幾位像樣些,還曾親自向皇太女求婚,奈何太女看穿容某本質鄙陋,嚴詞相拒,容某深感憾愧,郁結于心,已耿耿多日矣。
還請衛小姐萬勿再拿此事言語相激,否則容某怕會一口血吐在你臉上。
”
衛小姐:“……”
鐵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