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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卷 第四百七十四章 江城子

辭天驕 天下歸元 9136 2024-10-28 09:53

  夏侯淳眼看根本不可能追上對方的速度,胖子急得滿臉是汗。

  他道:“放接力旗花!
通知宮城!

  身後田武大喊:“非戰時不能放接力旗花!

  夏侯淳大喊:“狄一葦說追不上就必須放!

  田武:“她說你就聽了!
她叫你造反你也去!

  夏侯淳:“對!

  田武:“可是這種天氣,放了也看不見!

  “别管它,放,紅色!
隻要有一個人能看見都成!

  咻地一聲,紅色旗花一線飙天,在半空炸成一片虹霓。

  瞬間被風雪卷去。

  那一片片接連不絕,随着夏侯淳的移動在天空綿延成一道血線。

  盛都百姓捂着嘴,瞠目結舌看着這一幕奇景,有老人喃喃道:“要變天了……要變天了……”

  “你老人家又瞎說。
現在天下太平,連蕭家倒台都無事發生,能變什麼天!

  “你不懂,你知道上一次這樣的旗花在盛都亮起,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您老人家給說說?

  “是唐王魯王之亂。
那一年,盛都滿地人頭亂滾,石闆地裡藏的血第二年夏天還在引蚊蠅……”老人蹒跚地走開去,“要變天了……要變天了喲……”

  ……

  靠近正陽門最近的一座酒樓,有人正在圍桌飲酒。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偌大一張圓桌,高高低低坐了許多人,大多執杯淺飲,看那漫天旗花。

  也有人沉默靜坐,有人冷冷擦刀,有人格格低笑。

  有人指着那線旗花道:“真是好看。

  有人看着蕭家方向,感歎:“果然不愧是蕭立衡,讓他忍,這樣的情形,真的忍住了。

  “忍一時海闊天空。
忍,才能不露端倪。
”有人冷峻地道,“不讓鐵慈順風順水,如何能有今日的好戲。

  “這算什麼好戲。
”有人淡淡向皇宮方向舉杯。

  “今晚真正的好戲,還在裡頭呢。

  ……

  皇宮依舊安靜地矗立于風雪之中。

  吱呀一聲,太醫署的遠門打開。

  太醫院一個大夫拎着箱子,匆匆走出醫署,頂風冒雪,往瑞祥殿方向去。

  在路上,他遇見一個人,微笑着攔住他,道:“霍大人,哪裡去?

  大夫施禮,笑道:“去給太女殿下請平安脈。

  那人笑道:“我正從瑞祥殿過來,殿下現在不在殿中。
再說,太女不是說過,她不用日日請平安脈嗎?

  太醫微微猶豫,道:“我還得給太女送藥去……”

  那人伸出手,道:“正好,我馬上還得去瑞祥殿一趟,幫你帶過去吧。

  太醫正要拒絕,身後醫署裡有人探出頭來,道:“霍大人,劉嫔娘娘派人來催,如何還不去給她看診。

  太醫無奈,隻得将手中小盒子遞給那人,囑咐道:“請交于瑞祥殿赤雪姑娘手中。

  “我省得。

  太醫轉身離去,那人拿着盒子離開,轉過一道宮牆,前方是玉液池。

  風雪之夜,四下無人。

  他打開盒子,果然看見裡頭并沒有藥,隻有一枚桃核。

  他笑笑,手指一彈。

  盒子連同桃核,落入玉液池中。

  ……

  宮城之上,士兵們持槍而立,風雪很快覆滿鐵甲,眼睫毛上都是霜花。

  以至于隻能眯着眼睛。

  所以第一波紅色旗花,沒人看見。

  過了一會兒,城牆上有人上來,帶着幾個小厮,扛着用稻草裹好的幾個大桶,進了值房。

  随即城門領喊道:“方大人憐惜咱們辛苦,親自帶人送來了羊肉湯,值守的輪流進來,熱熱地喝一碗!

  方大人是方懷安,他出身盛都世家,在書院的時候便恤貧憐弱,風評極好。
他入了内閣任中書,這幾日見城上士兵守城辛苦,便自掏腰包讓家丁做了羊肉湯送來驅寒。

  守城的士兵頓時活了,歡天喜地地換班進值房喝湯。

  也因此,有人一擡眼,看見了一片濛濛的白裡,忽然掠過一道燦烈的紅。

  随即那紅一片接一片,一道接一道,刺破雪幕,在天際炸開。

  士兵呆了呆。

  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張開嘴,嗓音已經劈裂。

  “接力旗花!
接力旗花!
有敵沖擊宮城!
有敵!

  衆人一時還愣着,城門領手裡還端着湯,茫然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道:“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來沖擊宮城?
也沒看見軍隊啊。
如果有軍隊,不可能毫無動靜就到了這裡的!

  話音方落,天際又是一片紅光閃現,離這裡更近了。

  方懷安忽然奔過來,一巴掌打掉了城門領的羊湯。

  “列陣!
快列陣!

  平日裡謹嚴肅正的男子,此刻吼得連聲音都啞了。

  城門領如夢初醒,大喊:“列陣!
關門!

  喊聲裡,兵甲碰撞,靴聲急響,無數士兵奔下城牆。
絞索軋軋轉動,宮城城門緩緩阖起。

  就在宮門剛剛關上,士兵剛剛列陣完畢的那一刻。

  偌大的正陽門後,宮門廣場上,忽然多了一條人影。

  他形單影隻,立在空曠積雪的廣場之上,擡頭看着巍巍紅色宮牆,和鑲嵌在宮牆之間的鑲滿巨大銅釘的宮門。

  漫天風雪避他而過,在他身周形成巨大的真空,唯有輕薄衣袂向後飄飛如牽雲。

  端木目光在那天與地之間,人間帝王家的無數重庑疊檐上緩緩流過。

  這是他曾住過的地方。

  是他最後留下足迹的地方。

  是他一直在等待的地方。

  原來他一直等在原地。

  留在盛都那年從城西穿至城東的光的末梢。

  卻最終沒能等來一直龜縮在南地深山中的他。

  風雪在頭頂徘徊,在他頭頂盤旋成渦,渦裡長風怒号,碎雪如刀。

  城樓上緊張看着他的士兵忽然驚叫:“看!
那是什麼!

  端木頭頂的漩渦越來越大,仿佛整個廣場的風雪都被吸到了他的頭頂,以至于廣場其餘各處竟已無雪,也因此,他頭頂的漩渦色澤也越來越深,雪越來越密,形成碩大的雲團,雲團随即又開始縮小,越發凝實,直到在端木頭頂的半空中,凝成了一柄巨杵。

  端木輕聲道:“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手輕輕一揮。

  巨杵自天而下,越過數十丈廣場,轟然砸在了宮城城牆之上。

  如驚濤拍岸,碎雪共青磚同舞。

  宮城厚達三尺、以糯米汁灌縫、炮火都未必能一轟就開的城牆,被這虛冰軟雪幻化成的巨杵,生生砸出了半丈寬的缺口,碎磚迸射,守在城牆邊的士兵紛紛捂臉哀嚎後退,指縫間血流滾滾。

  更令人震驚的是,碎雪巨杵落下的那一刻,便凝結成冰,從宮門廣場到城頭,形成了一道彎曲而閃亮的冰拱橋。

  宛如神迹。

  “千裡孤墳,無處話凄涼。

  “蓬”地一聲,端木身後忽然綻開大片火光,沿着正陽門下燃燒成一片火拱門,火光驚動了剛剛快馬趕至的盛都衛的戰馬,群馬受驚,嘶聲不絕,盛都衛亂成一團。

  頭頂旗花還在綻放,如一道道割裂蒼穹蒼白肌膚的血線,而在萬物濛濛之中,正陽門下大火如紅蓮綻放。

  “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端木踏上了冰拱橋,他身後,趕至的夏侯淳命驚馬的戰士下馬,箭手就位,萬箭齊發。

  他身前,一瞬的慌亂後,方懷安一路狂奔,撞開呆若木雞的城頭守衛,大喊:“守城!
守城!

  城門領被他驚醒,下意識狂喊:“放箭!

  角樓堞垛間箭如飛蝗兜頭罩下。

  前後兩撥箭在半空中也要連接成一座拱橋,而端木在中間。

  不等城上城下兩撥人歡喜,端木衣袖一揮。

  半空之中,撕碎飛雪,幾乎連接成網的箭雨,忽然凝固。

  衆人眼睜睜地看着那些箭停住、落雪、凝冰,然後,齊刷刷地落下。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

  滿地箭支紮入雪地,宮門廣場上像開了一地殘花。

  端木依舊不急不慢地在冰拱橋上走着,他身後,夏侯淳指揮士兵砍斷冰拱橋。

  他自己一馬當先,奪來一把沉重的九環金刀,仗着力大氣沉,轟然一聲砍在冰橋底部,喀嚓一聲,巨大的冰橋底部一分為二。

  但夏侯淳還沒來得及歡喜,就感覺到頭頂一片陰影,一擡頭看見方才還在半空的端木已經鬼魅般地到了他上方,正面無表情地俯視着他,與此同時,天上密密彤雲忽然一亮,随即豁剌一聲響,一道這種天氣絕對不可能出現的閃電金光,忽然就到了他的頭頂!

  強光綻開,眼前茫茫一片,夏侯淳在那一刻心想,我命休矣!

  下一瞬他身子一輕,忽然飛了起來,然後撞入一個淡淡煙味的懷抱,巨大的沖撞力讓兩人在雪地裡狠狠翻滾,最後砰地一聲撞在什麼堅硬的東西上。

  夏侯淳眼冒金星,一時什麼都看不清,卻下意識地慌亂摸索,“是你嗎狄一葦?
是你嗎?
一葦?
一葦?
你說話,說話啊!

  “啪”地一聲,煙杆兒打得他縮手,狄一葦微啞的聲音響起,“你摸哪呢?

  夏侯淳長長舒一口氣,偌大的身軀頓時軟軟地癱了下來。

  狄一葦用煙杆搗他,“起來,再戰,難道真讓他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進入皇宮嗎!

  “戰也沒用,你該知道這位是誰。
”夏侯淳摸索着爬起,将狄一葦也扶了起來,“多少人命都不夠填的,現在隻能拿人往上推,阻一步是一步,等到太女和萍蹤郡主趕來,那或許還能一戰。

  “這位不是咱們的盟友嗎?
為何忽然發狂?

  “現在不是讨論這個的時候。
”夏侯淳九環金刀撐地,叮當作響,終于在風雪和烈火中辨清了端木已經快要靠近宮城的身影。

  他在高處,箭射不着,砍冰橋也沒用,現在,隻能指望守城的士兵,能撐到太女趕來了。

  而此刻城頭上,士兵們仰頭看着負手沿冰橋走來的人,幾乎完全失去了戰意。

  他們從軍以後的訓練裡,設想了無數種攻城方式并日夜訓練了無數次該怎樣應對各種攻城,但他們從沒想過世上還有這樣一種攻城方法,還有這樣強大的人。

  比當初太女攜巨鷹從天而降還要令人驚懼。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端木身後的冰橋一寸寸消失不見,地面積雪也在迅速消失,化為盈滿宮門廣場地面的水,水面在不停上漲。

  追兵看見冰橋消失,沖向廣場,才一踏入,便哎喲慘叫。

  積水竟然是滾燙的!

  與此同時,冰橋忽然消失,化為一股瀑布沖向追來的士兵頭頂。

  頓時慘叫聲一片,無數人抱着頭臉往水簾外猛沖。

  那竟然是滾水!

  狄一葦也在前面,夏侯淳在她後面一步,眼見銀亮瀑布當頭撲下,慘叫聲起,夏侯淳猛地抓住狄一葦後心,反手一掄,同時自己撲上去将她抱住,用背擋住了她的身體。

  下一刻滾水澆了他一身。

  狄一葦反應極快,腳跟一點,向後飛出,帶着夏侯淳越過正陽門下還在燃燒的火,再次重重摔在門外雪地裡,不顧摔得渾身散架般痛,一個翻身便将夏侯淳埋進了雪中。

  一邊罵道:“該減肥了!
死沉死沉帶不動!

  瞬間降溫将夏侯淳的燙傷減輕了許多,饒是如此,他沒有軟甲覆蓋的半邊臉和頸項還是冒出了許多水泡。

  狄一葦将他攙扶起來,兩人憂心地望着宮城。

  宮城之上,士兵們再次被方才的景象震撼,端着槍卻在不住往後退。

  端木已經離宮牆不過數步。

  “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最後一句。

  衣袍掀動,露出赤足,他竟然沒有穿鞋,踏冰上宮城。

  隻差三步,皇城便在他腳下。

  他擡起了手。

  明明面無表情,城牆上的所有人卻都心沉谷地,宛如看見了死亡的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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