場上人太多,鐵慈便是千杯不醉,到了後來,也腳步踉跄了。
丹霜赤雪一左一右扶住她,鐵慈笑着揮手道:“今夜……呃……盡興了……諸位……但請……自便……”
話音未落,忽然“咻”地一聲響,衆人一擡頭,就看見天空劃過一道閃亮的痕迹,下一瞬人們驚呼聲爆起。
“刺客!
”
“有箭!
”
“咻咻”聲響不絕,暴雨打梨花般直沖着廣場正中的鐵慈而來。
鐵慈的一百護衛雖然在場,但都在廣場四周,鐵慈周圍全部是學生,此刻萬箭一發,衆人嘩然驚亂。
目标雖然沖着鐵慈,但是箭如急雨而來,免不了要波及其餘學生,一個學生醉醺醺剛擡頭,就看見一支箭頭旋轉着在眼前放大,不由驚聲尖叫。
“啪”地一聲,一柄傘忽然在他頭頂撐開,箭尖撞在傘面上,他能聽見金屬相擊發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音,那薄薄的傘面卻沒破,還在不斷延伸,有人不斷被拉進了傘下,被安全的陰影籠罩,他們擡頭,看見容溥素白靜谧的側臉。
有人抱頭要躲,忽然一人躍到他面前,操起一個盤子,生生将一支箭橫拍了出去,盤子不碎。
這人擡頭,看見的卻是嬌小柔美的衛瑄。
這人慚愧地爬起身來,又擋在衛瑄面前。
有幾個人正迎上一波箭雨,撞成一團,忽然有人大步而來,一腳踢飛了桌子,桌子在空中翻滾,将那幾個人護在背後。
那幾個人回頭,看見衛瑆,忽然想起當初自己也曾參與嘲笑他,都齊齊臉紅。
有個女學生受驚,被同伴撞倒,眼看就要跌落在人們慌亂的腳底,忽然一隻手将她一拉,輕巧一甩,她便被甩到了安全地帶,她轉頭,看見呼音皺着眉的臉,“叫你,騎射,不好好,學。
我們,女人,要好好,保護,自己。
”
她忽然便心定了,一邊拉住身邊一個驚慌奔逃的女伴,一邊笑道:“那你怎麼不先保護自己?
”
呼音道:“我,我要保護,西戎所有女子,所以,我來這裡!
”
有位教谕急忙操起闆凳想要擋箭,卻被那沉猛的箭勢逼得不住後退,忽然有人笑道:“老師們還是歇着吧!
”手中彎刀抛飛而出。
一道橫光貼地而來,如白龍滾滾,所經之處,地面起了罡風,那箭雨遇上橫光,紛紛斷裂,在半空中炸開碎屑雨。
那人得意揚了揚眉,摸了摸自己青金石天珠耳墜。
幾個學生慌亂中跌倒,眼看退後的人群要踩到自己身上,絕望地抱頭,等了半天卻沒被踩踏,也沒中箭。
擡起頭就看見太女護衛不知何時已經到了,結成人牆,背影巍巍,擋在自己身前。
如果從半空往下看,可以看見一小團一小團的人群,各自為戰。
起初沸騰騷亂,片刻便被安撫救護,鎮定下來。
箭如天雨,斜斜向上。
屋頂上,夏侯淳頭也不擡,忽然筷子一伸。
啪地一聲,一支弩箭被筷子夾碎。
騷亂發生在刹那之間,卻又結束在頃刻。
大多數人還沒反應過來。
箭雨的最中心,鐵慈并沒有退,丹霜已經為她展開了随身的折疊盾牌,她看着箭雨,眼角餘光瞟着廣場,看見通知過的所有人都做的很好,眼底露出笑意。
然後她伸手,手指越過盾牌,猛地截走了一支弩箭。
弩箭到手,停也不停,反手一甩。
沖着已經退到廣場邊,正要隐入黑暗中的蕭常後心!
蕭常萬萬沒想到皇太女如此心黑手狠,刺殺一起,他就急急躲向暗處,準備等亂後再來收拾戰果,順便也好撇清關系,此刻場上一片混亂,誰也注意不到誰,等他隐約聽見身後似乎有異而轉身時,箭頭的寒光已經似要照見他驚恐放大的眸瞳。
忽然一道黑影無聲撲了過來,最後一霎擋在他背後,嗤一聲輕響,那箭沒入那人後心,前胸穿出,箭尖離他的心口,隻差毫厘。
蕭常出了一身冷汗,慶幸蕭家人出門時刻都帶死士。
此刻牌坊外傳來喊殺之聲,數十人湧了進來。
他不好再留在這裡,狠狠盯了鐵慈背影一眼,對一個屬下使了個眼色,自己匆匆往後便走。
那邊鐵慈一擡頭,看見數十人湧入,急喝:“所有人退入講堂,關緊大門,不得進出!
”
她事先關照過的朋友,以及她的護衛,還有沈谧帶着那一群人,立即分别護着衆人進入講堂。
雜沓腳步聲從她身邊過,有人經過時倉皇問:“殿下!
你先進去啊!
”
鐵慈伸手,丹霜遞上組裝好的她的弓,赤雪給她挂好匕首。
鐵慈一手持弓,立在講堂前的廣場正中,宛如一塊白石巋然,兩邊人群如流水般從她身邊過。
她淡淡道:“天子守國門,儲君守山河。
我是皇太女,天下文人,亦在我守護之列。
”
小圓臉被人推着往講堂奔,一邊奔一邊大喊:“殿下!
殿下!
我現在知道了,我爹說的都是屁話!
以後我生也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
”
鐵慈問奔過來的容溥,“他爹是誰?
”
“禮部尚書楊雲騰。
”
喲,原來是老楊的兒子。
說起來,老楊是鐵打的太後集團骨幹,這次她的曆練之行,倒有一部分算是老楊推動的呢。
老楊如果知道兒子被她策反了,不知道會不會吐血?
容溥站到她身邊,将傘遮在她面前。
鐵慈很滿意他沒有勸自己進去躲避,笑道:“多謝。
”
容溥微微露出笑意,正要回答,鐵慈一個手刀砍在他脖子上。
然後把軟下來的容溥交給他身後的護衛,道:“保護好你們公子。
”
護衛感激抱拳,抱着容溥狂奔而去。
鐵慈又看向衛瑄姐弟,道:“你們也進去。
”
衛瑄還沒說話,衛瑆已經大聲道:“不走!
”
衛瑄歎了口氣,卻又笑道:“殿下,餘話不必說,這時候走,我們姐弟還有臉嗎。
”
鐵慈也來不及說什麼,那些殺手已經沖到近前,
哧溜一聲,不知是誰放出一道旗花,貼地而滾,蹿到她腳下,将她身周方圓照得雪亮。
有人大叫:“皇太女在這裡!
”
遠遠聽見丹野的怒罵。
鐵慈吸一口氣,拔刀。
無論怎番算計,今夜必有一場惡戰。
身後護衛們和友朋們,亦齊齊拔刀。
刀光在夜色中劃開無數道流利的痕迹,人們舉着刀踩着那些矮桌騰身而起,如無數道翻卷而起的巨浪,狠狠和對方碰撞在一起。
幾乎刹那之間,巨浪造成的漩渦中心,刀光縱橫,血花四濺,慘叫和肌骨斷裂之聲頻起,如劍一般刺穿了整座闊大的廣場。
講堂裡卻鴉雀無聲,學生們互相堆疊,從雕花隔扇的縫隙裡往外偷看,看得心搖神動,呼吸屏緊。
良久有人喃喃道:“刺客來了,我們卻躲在這裡,讓皇太女一個女子保護我們……”
也有人弱弱道:“……這刺客應該就是沖着太女來的,我們隻是遭受池魚之災……”
立即便有人駁斥道,“那隻能說明皇太女處境艱難,遭受迫害!
我等日日嚷着要效法遊俠,護盡天下人,鏟盡不平事,如今事到臨頭,就把那些豪言壯語都忘記了嗎!
”
又有人道:“你我學了這許久騎射,難道現在連拿刀保衛自己的書院都不敢了嗎!
”
一聲出而百聲應,便有人尋找趁手東西,要出去支援皇太女。
忽然有人走出人群,拱手道:“皇太女有令,今夜局勢不明,稍後可能還有變,請諸位一定安守講堂,不可外出。
皇太女說了,諸位都是天下英才,未來朝廷棟梁,她絕不會讓書院衆師生今夜有任何閃失,請諸位信她。
”
衆人安靜下來,片刻之後,應先生唏噓一聲,道:“太女仁勇寬慈,我等敬服。
”
那人笑了笑,并不多說。
又有人道:“你等何須在此保護我們呢,還是早些出去支援太女吧。
”
那人又道:“太女令我等兄弟十人在此守護書院師生,我等不敢違令。
”
衆人頓時又一陣慚愧,随即便聽外頭聲響大作,趴到窗戶上看時,卻見更多人湧了進來,先前那批人身量高大,雖然衣着普通,但面部多有風霜磨砺之色,不似這内陸中人,後來這一批人數更多,黑衣蒙面,顯然是見不得人的。
後來的這一批足足有數百人,且書院圍牆的牆頭上嗎,隐隐約約出現了許多人影,顯然書院已經被包圍了。
丹霜道:“殿下,我們護您突圍,往九衛駐紮的方向去便成!
”
鐵慈一點頭,道:“我才是靶子,留在這裡也是害别人被攻擊,我們走吧。
”
她跳上廣場石燈柱,衆人擡頭看她,她對講堂指了指,示意他們稍後進去,便掠了出去。
方才一波交鋒,她白袍染血,昏黃燈影下一片斑駁,飛身而去時,烏黑的發在身後擺蕩,似戰場上一面曆染血火卻不倒的旗。
這一夜,皇太女殿下給躍鯉書院全體師生腦海中留下的,是流水中的磐石,風浪裡的燈塔,和最後這一霎,風中染血的獵獵的旗。
這面旗從此在年輕的學生心中長久飄揚,曆風霜雨雪,不折不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