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頭丹霜赤雪本來覺得不妥,但看她這麼快入睡,卻又泛起淡淡心疼。
皇太女看似從容自在,其實活得輾轉騰挪,步步驚心。
如今好容易離了盛都,這蕭瑟海上,星垂平野,四顧無人,能放松睡一覺也是好的。
兩女便一左一右,守在艙門口,那高個子便一臉看不順眼狀,哼了一聲。
赤雪不理會,丹霜柳眉一挑,“你哼什麼?
”
“牙痛。
”
“我看是嘴癢。
”
“那倒不是。
就是看見自己酣然高卧,卻讓侍女徹夜守護的公子哥兒,有點手癢。
”
“看不順眼?
”丹霜冷笑,“關你屁事。
你敢動手,我叫你從此腦袋再也不會癢。
”
高個兒不甘示弱,“敬請一試。
”
赤雪聽不下去,拉丹霜,“好啦,别吵着主子睡覺。
”
那邊矮個子也和高個子道:“哥,哥,來者是客,你這樣得罪人是不行的啦咱們行路在外不能這麼嚣張的啦行萬裡路宜交八方友啦……”
高個子:“……閉嘴!
”
片刻之後,四人面面相對,赤雪和矮個子互相假笑點頭,高個子和丹霜以目光相愛相殺。
船艙裡,鐵慈安睡。
隔壁要錢兄倒沒那麼快入睡,也沒想到居然還有人這樣也能很快睡着,翻了一個身,面對鐵慈。
對面很安靜,連呼吸聲都清淺,隔着珠簾,隐約可見身軀曲線起伏,腰胯薄薄的好看,腿又出奇地長,委委屈屈地蜷縮着,無處安放的樣子。
要錢兄閉上眼,卻依舊睡不着,想了想,拔下發簪,滿頭的黑發便瀉了一身。
他用玉簪挑開珠簾,正看見鐵慈的側臉,艙内黑暗,臉的上半部分看不清楚,隻一線月光穿過外層蘆葦簾,正打在她薄薄的下颌上,下颌線流暢得像書家妙筆,而肌膚薄透似水晶。
目光緩緩下落,在平坦的胸膛上停了停,随即收回。
玉簪縮了回去,他哼了一聲,也翻身睡了。
他睡了不一會,鐵慈卻醒了。
她向來淺眠,最遲每隔一個時辰一定會醒一次,在這陌生的船上自然醒得更快。
因為總有一種異香氤氲,提醒她這裡不是自己的瑞祥殿。
那香氣似木香似花香,還隐約一點浩蕩清爽的香,讓人想起江上飛白鹭,白鹭隐入漫天白草,白草一望無際連接行雲,有人在行雲之間朦胧作舞。
翩若驚鴻,又勁健若龍。
那龍忽然飛下雲端,沖她張嘴,口中利齒森森雪光凜冽,鐵慈一驚而醒,模模糊糊睜開眼,卻隻看見烏黑的船頂,而槳聲欸乃,越發顯得這一片小小空間的靜寂。
她側頭,聽得旁邊呼吸沉靜,這人卻也不打呼噜。
她好奇心起,也撩開珠簾,視野裡卻忽然撞入一雙紅唇。
那唇薄而柔軟,線條美妙,更難得的是生着圓潤的唇珠,在這模糊的暗色裡,她隐約隻能看見對方長發流瀉,遮了半邊臉,隐約露出的雪白肌膚,像一抹襯托的底色,生生将那抹紅唇勾勒得鮮明……而誘欲。
像一朵含苞的玫瑰,蕊心半藏,每一瓣都訴說着風情。
鐵慈怔了怔,一時有點茫然,難道這是個女人?
她目光往下,但那人側身而睡,隻能看出身軀起伏曲線果然修長優美,實在也看不出什麼性征來。
這半夜偷窺人睡容什麼的,皇太女自覺不大坦蕩。
便放下簾子,繼續睡了。
睡歸睡,腦子裡總飄着那朵玫瑰,她心裡嗐了一聲,感覺淚水從嘴角流了下來,趕緊擦了擦。
閉上眼睛。
因為對方睡姿自然,她這回安下了心,便睡得自在了些。
比如,睡着睡着,翻個身,把那委委屈屈的大長腿,往某個高處一架。
長手也伸出去,抓到一把滑溜溜東西,便緊緊揪住。
過了一會,伸出狼爪,習慣性抓來了瑞祥殿自己床上的皮卡丘抱枕。
……
隔壁那位,夢中忽降高山,壓在某不可言說處,一掙紮便醒了。
睜開眼,就看見腿上多了條大長腿。
那穿着雪白絲緞褲子的長腿纖細筆直,十分好看,但放的地方卻不大好看了。
他盯着那腿半晌,似乎打算用目光盯出一個洞,又或者用目光逼得這位越過三八線的同床懂得什麼叫收斂。
然而顯然同床比較混沌,不僅沒有收回,過一會,手一攤,順手抓住了他的發。
他緩緩側頭,又看頭發,還沒想好是斬了爪子還是手指,隔壁那貨一個翻身,把他熊抱住了。
要錢兄:“……”
我但以為架腳揪頭發便是極限,卻原來我的品德限制了我的想象力。
他的指尖探了出去。
正要遞上這登徒子咽喉,忽然頓住,鼻尖動了動,嗅了嗅,又嗅了嗅。
片刻後,他埋下頭,準備紮入鐵慈胸中,仔細地嗅一嗅。
鐵慈卻在這時候霍然睜眼,一眼便看見一個黑壓壓的頭顱湊向自己懷中,十分猥瑣地即将靠上她已經捆平的胸。
她閃電般擡手,一臂橫擋胸前,另一隻手五指如鐵,猛地抓住了對方肩膀,狠狠掼出——
對方反應卻也不比她慢,她擡手那一刻,那人頭也不擡,雪白的手指已經遞了出來,刹那間冰冷地扼上她咽喉,手臂一伸,猛地将她往後一搡!
“呼”一聲響後便是啪啪兩聲裂響,鐵慈對面和那人對面的兩處船艙闆壁,同時撞破!
在甲闆上的兩男兩女震驚擡頭,就看見兩條白影撞破艙壁飛出,在空中還猶自糾纏在一起,兩人同時擡腿,想要踢飛對方,随即砰一聲膝蓋相撞,隐約嘎吱之聲響起,甲闆上四人仰頭看着,齊齊覺得膝蓋一軟。
那兩人卻都像是鐵鑄的,一聲不吭,再次同時掉轉身形,擡腿,啪啪啪啪疾聲連響,在這空中相持的瞬間不知道對踢了多少腿,簡直踢出了虛影,不絕的脆裂聲聽得人渾身發麻,忽然赤雪大叫起來:“主子快停——”
然而已經遲了。
下一瞬嘩啦一聲,水波濺起半丈高。
厮鬥的兩人同時落水。
落水瞬間兩人分開,鐵慈嘩地一聲從水中冒頭,一抹臉,沖對面人一笑。
那人長發烏黑濕淋淋黏在臉上披在肩頭,隻隐約露出半張雪白的臉,明明渾身濕透也該狼狽相,然而圓月之下,滟滟光影滄海中,他看來依舊像一朵濤聲雲滅中不染的蓮花。
他在水中浮沉,盯着鐵慈,鐵慈發髻也亂了,人在船的陰影裡,看起來也并不狼狽,一輪明月般濛濛生光。
兩人對視一霎,鐵慈一笑,橫肘一擊。
咔嚓一聲,船身被生生擊出一個洞。
對面那人:“……”
當着主人家的面砸了他的船,鐵慈毫無愧疚并絕不停手,抓住破洞邊緣狠狠一扳,咔嚓一聲拆了一大片船闆,手臂一振,沉重的船闆輕飄飄飛出數丈,在海面上打了個漂亮的漂兒。
鐵慈喝:“丹霜赤雪!
”
甲闆上丹霜一把夾起赤雪,縱身飛躍,落在那塊闆上。
這時間鐵慈已經掰下第二塊船闆,将半邊船身都拆了,又咔咔掰下兩個長條闆,手臂一推,船闆便被推出數丈,她一拍船舷,夾着那兩條長闆淩空倒翻,下一瞬已經落在船闆上。
雙臂一松,長闆落下,正好左右為槳。
她一系列動作迅捷利落,甲闆上高個子矮個子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完成沉船拆船安排侍女等等,雙槳一劃,轉眼離破船便十來丈遠。
高個子矮個子隻覺得眼花缭亂。
見過反應迅猛的,沒見過這麼迅猛的。
“嘩啦”又一聲,白影出水,人在半空中衣袖一卷,擊在船幫上,頓時剩下的半邊船也散了架,高矮個子急忙尋了合适的闆落腳,白影一閃,男子落了下來,高個子盯着他的臉,看不出公子喜怒,試探地問:“追?
”
雖說船毀了,但如果公子真想追上,定然有無數辦法。
男子卻不回答,拈起手中一物,對着月光照了照。
那是一塊極小的印章,壽山田黃質地,細膩潔潤自不必說,印章上無字,圖案也很奇特,一眼看不明白是什麼。
他仔細看了半晌,轉頭看遠處,鐵慈蕩着船闆融入月色,遙遙見他看過來,擡手手指放在唇上,然後揚手一彈。
他自然不明白這是調戲的飛吻。
但這并不妨礙他明白其間的不懷好意。
于是也笑着點點頭,一邊驅使着船闆向另一個方向走,一邊做了個将印章抛起又接住的動作。
遠處鐵慈見着,一時還有些莫名,忽然想起什麼,趕緊一抹腰帶,随即便僵住了。
再轉頭時,海面上煙氣茫茫,哪裡還有那家夥身影。
鐵慈一腳踏在船闆頭,一聲怒吼驚起鷗鹭無數。
“小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