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湛原本是想去衛生所找盛暖的，可他最終沒有去，而是回去家裡。

　　剛推開院門，就看到甯安站在豬圈前。

　　聽到推門聲，甯安回頭，看到他，然後就哭了，直接跑過來撲進他懷裡。

　　小孩什麼話都說不出來，隻是手指顫抖着往豬圈方向指了下，然後就抓着他的衣襟哭的全身發抖。

　　甯湛看到家裡那隻經常被奶奶打趣說比甯安還瘦的豬，脖子卡在圍欄上，一動不動僵在那裡。

　　甯安眼圈通紅對他比劃：豬餓極了想跳出來，卡住了，我擡不動……周圍鄰居都不在，它夾死了。

　　甯湛沒說話，因為他知道，剛那會兒，鄰居都去村委會看他的熱鬧了，看他被人當成流氓審問。

　　甯奶奶從廚房裡走出來，眼圈還是紅的，神情卻依舊慈愛：“先吃飯吧，都餓了大半天了。
”

　　甯湛被帶走的時候甯奶奶是聽到了的，知道孫子遇到事情了，原本已經慌得六神無主，甚至顧不上家裡的豬被夾死這麼大的事。

　　現在，看到孫子好好的回來了，甯奶奶才松了口氣。

　　甯湛嗯了聲，揉了揉甯安的頭：“沒事，死就死了，就這麼賣了……回頭重新買個肥的養。
”

　　可甯安即便年紀不大卻也清楚的知道一頭豬對他們家意味着什麼……這本該是明年一年他們的指望，可現在什麼都沒了。

　　死豬的價格根本不能和活豬相提并論的。

　　甯安低着頭不發一語走進屋子裡，甯湛沉默着去盛飯，揭開鍋，就看到一鍋黑灰的糊糊。

　　野菜和黑面沒能揉在一起，沒有平時吃的菜疙瘩，而是一鍋黑乎乎的野菜湯。

　　甯奶奶也看到了，愣了一瞬，然後紅着眼睛苦笑：“老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

　　“沒事奶奶，一樣的，還能多喝幾碗。
”

　　甯湛安慰了奶奶，拿出碗盛飯，甯安來把碗端回去，一家人坐在桌前喝野菜湯。

　　這時，院門被敲響……

　　盛暖打發了楚瀾後想要找甯湛時才知道甯湛已經回家了，她從客服那裡知道了甯湛聽到了她和楚瀾的話。

　　盛暖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再加上之前托人捎的平喘止咳糖漿到了，她就拿了去甯家。

　　敲了敲院門，片刻後，門從裡面打開。

　　看到是她，甯湛頓了一瞬，沒有讓她進去，淡聲問道：“有事？
”

　　他連原本想要道謝的話都盡數咽了回去……

　　如果說聽到楚瀾說的那些話後他隻是有些沖擊的話，那麼等回到家，看到家中一切，他仿佛才瞬間被驚醒。

　　因為他被人當成流氓帶去審問，家裡的豬夾死了……

　　弟弟因為這頭豬傷心不已，奶奶拼盡全力卻因為自己把飯做成了一鍋野菜湯而内疚想掉眼淚。

　　甯安覺得是自己沒照顧好豬，所以他明明餓的前胸貼後背，卻懊悔内疚的飯都吃不下……院子裡一地雞屎還沒掃，幾乎無處下腳。

　　他還不知道能不能有錢還上買種豬時欠的債……

　　這就是他一片狼藉的人生！

　　那個男知青說得對，他這樣的人，腦子裡就該隻有吃喝生存……他連讓家人安心吃飽都還沒能做到，卻在惦記天上的月亮。

　　真是可笑！

　　甯湛站在門口，把人擋在門外。

　　盛暖看到他淡漠的神情，想到可能是楚瀾那些話傷到他了，頓了頓，溫聲開口：“我剛那會兒想等你，卻沒見你人。
”

　　她說：“你還好吧？
甯奶奶怎麼樣，是不是受驚了？
”

　　“還好。
”

　　見甯湛沒有讓她進去的迹象，盛暖頓了頓，遞出手裡的東西：“聽說甯奶奶這兩天又有點不舒服，給她帶了點藥。
”

　　可她話沒說完，就聽到甯湛淡聲開口:“好意心領了，不過不必了，謝謝你。
”

　　盛暖愈發肯定他是在排斥她，為什麼？
因為楚瀾那些話嗎？

　　楚瀾是個傻逼跟她有什麼關系啊？

　　她還以為這些天下來他們至少也處成朋友了。

　　眼見一切都要回歸到起點，盛暖有些無奈：“甯湛，我們是不是有什麼誤會，如果你……”

　　可甯湛依舊沒讓她把話說話。

　　他的神情很冷漠：“沒有什麼我們，盛知青，你對人都這麼自來熟嗎？
”

　　盛暖一愣，眉頭蹙起：“你到底怎麼回事？
有事說事，我招你惹你了你跟我刺兒！
”

　　甯湛扯了扯嘴角：“你可能忘了，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難道你不知道嗎？
”

　　盛暖看着他：“那些人的話我沒信過也沒那麼想過你，不然今天我也不會幫你，你……”

　　甯湛淡聲打斷她：“那是你太天真了。
”

　　他看着盛暖，沒什麼表情：“也許我昨晚就是存心尾随她呢。
”

　　盛暖頓時一愣，然後氣笑了：“你是不是有什麼毛病，你剛怎麼不這麼說呢？
”

　　甯湛漫不經心，露出惡劣神情：“這不是有人上趕着替我脫罪。
”

　　盛暖深吸了口氣才沒罵人，對面，甯湛神情冰冷：“所以，你該多聽聽别人勸，離我遠點。
”

　　說完，他砰的一聲關上門。

　　盛暖也是滿肚子惱火，轉身就要走，剛走出兩步，看到甯湛那個鄰居躲在樹後邊看着她。

　　她開口：“徐倩，幫個忙行嗎？
”

　　徐倩期期艾艾走出來，有些不敢看盛暖：“什麼忙啊？
”

　　“你把這個給甯奶奶吧，她這幾天不舒服，這個藥有用。
”

　　徐倩看了眼，頓了頓，然後點頭伸手接過去，正要開口，盛暖卻已經轉身頭也不回離開。

　　徐倩站在那裡看着盛暖的背影，片刻後，低頭看着手裡的東西，頓了頓，去敲甯家門。

　　甯湛冷着臉打開門，看到是她，頓了頓：“有事？
”

　　徐倩追上他的腳步低聲道歉：“甯湛哥，對不起，都是因為我，那些人才誤會你，我……”

　　甯湛沒什麼表情：“都過去了，不用再提。
”

　　徐倩不敢再說話，小心翼翼跟在他後邊進了屋子，看到桌上的野菜湯，心裡也有些不是滋味。

　　她把盒子遞給甯奶奶：“甯奶奶，這是盛知青讓我給您的藥。
”

　　甯湛正在喝湯的動作一頓，甯奶奶也下意識擡頭：“她怎麼沒進來？
”

　　“我不知道。
”

　　徐倩弱弱開口：“她看起來好像很生氣，我，我也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了。
”

　　說完，似乎是看出甯湛情緒不太對，徐倩小聲說：“我先回家了。
”

　　徐倩轉身離開，飯桌旁，甯奶奶看向甯湛，溫聲問：“怎麼啦湛湛，怎麼沒讓人盛知青進來呢？
”

　　甯湛頓了一瞬，頭也不擡：“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沒必要進來。
”

　　甯奶奶一愣，怔怔看着自己孫子。

　　仿佛終于意識到什麼，甯奶奶嘴唇動了動，還沒說話，眼圈又紅了。

　　她伸手摸了摸甯湛的頭：“湛湛啊，我們湛湛是十裡八村頂好的孩子呢……”

　　甯湛擡頭，伸手把奶奶眼角的濕潤抹掉，有些無奈：“好好的哭什麼。
”

　　甯奶奶拿着筷子的手有些抖，低聲呢喃：“咱們這樣的人啊，不該見太多世面，見過好的了，再将就下去就太難受了，每天都是煎熬……”

　　甯湛沒說話，低頭大口吃飯。

　　旁邊，甯安眼巴巴看着奶奶和哥哥。

　　奶奶和哥哥看起來很難受，尤其是大哥，他已經很久沒見過大哥露出這種神情了。

　　都是他不好，讓豬夾死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盛暖已經回到了知青站。

　　她正不發一語整理藥品，就聽到客服忽然出聲：“宿主，你在生氣嗎？
”

　　盛暖撇撇嘴：“不該生氣嗎，那個不知好歹的兔崽子。
”

　　客服頓了一瞬，然後把她離開後甯湛和甯奶奶的對話傳輸給她，然後認真道：“宿主，針對這些數據作分析後，我認為，甯湛不讓你進門，可能是因為院子裡死了一隻豬還有許多雞屎，太髒了，所以不讓你進去……”

　　盛暖沉默下去。

　　她沒有客服那種完全以數據作支撐的腦回路，自然不會認為甯湛是因為院子太髒所以将她拒之門外。

　　讓他忽然改變态度的并不是院子太髒，而是因為那個髒污狼藉的院子背後所代表的他的處境和人生。

　　少年如今還在摸爬滾打，看不到以後的路，在他眼中，他和這個村裡所有人都是一樣的，貧窮、落後，可能一輩子都要被拴在這個地方。

　　所以他拒絕她的靠近。

　　盛暖忽然想到那天下大雨，少年不發一語沉默背着她一步步往回走的情形。

　　一切忽然變得清晰明了，她意識到，那個少年，可能是喜歡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