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玥不禁笑了,若無其事地說道:“白绫可是斷了?
”
百卉抿唇一笑,湊趣地說道:“世子妃,您真是料理如神。
不過正院那裡已經鬧開了,也通報給了王爺。
”
南宮玥眉尾一挑,嘴角露出一絲似笑非笑來。
一哭二鬧三上吊……小方氏都使出最後的招數了,看來這一次是真的心裡急了,這白绫斷得巧,小方氏的“運氣”還真是不錯。
且不論真相如何,婆母自缢未遂,自己作為兒媳總是要過去“關心”一番的。
南宮玥站起身來,随手整了整衣裝,因為夜風涼,鵲兒又服侍她披上了一件鑲金線繡梅蘭的披風,然後南宮玥就帶着百卉和鵲兒去了王府那邊。
小方氏的院子裡正亂着,一院子的婆子丫鬟都被趕到院子裡,隻留了齊嬷嬷和小方氏的兩個貼身丫鬟在屋子裡頭服侍。
院子裡的下人一看南宮玥來了,都是松了一口氣,齊齊地上來行禮。
又有一個丫鬟引着南宮玥進屋,屋子裡亂糟糟的,一把紅木凳子橫在青石闆地面上,旁邊那刺眼的白绫胡亂地堆在那裡。
百卉撿起那根斷成兩截的白绫,那白绫的開口有一段非常整齊,隻有一小部分才是被硬生生扯斷的,百卉心裡就有數了,對着南宮玥做了一個剪刀的手勢。
丫鬟在前方挑簾,南宮玥又進了内室,挑簾聲吸引了好幾道目光,内室裡的齊嬷嬷、明眸和明月一看到南宮玥,忙行禮道:“見過世子妃。
”
躺在床榻上的小方氏頭上勒了一條兩指寬的石榴色刺繡抹額,一頭烏黑的秀發略顯淩亂,臉色有些蒼白,看起來怏怏的,雖然已經是三十出頭的人,卻透着一分楚楚可憐的味道,但是這分柔弱在看到南宮玥的那一刻消失殆盡,目光淩厲似劍。
“你怎麼來了?
!
”小方氏沒好氣地說道,目光不由得朝南宮玥身後晃蕩不已的珠鍊看去,卻沒有看到她真正想要見的人,心中一沉:難道王爺真的狠心至此!
有了新人忘舊人?
……不會的!
不會的!
小方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心口像是被一隻大掌猛地攥緊。
她想告訴自己鎮南王不會如此絕情,但是心底裡卻又有一個聲音在說,夫妻十幾年,鎮南王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人,難道她還不了解呢!
南宮玥如何看不出小方氏的想法,上前福身行禮:“看來母親無甚大礙,兒媳就放心了。
”她微微一笑,繼續道,“今日新姨娘進門,母親還請早早安歇,明日新姨娘會‘再’來給母親敬茶的。
”
小方氏瞳孔一縮,心裡一涼。
王爺今晚洞房花燭夜人生小登科,又怎麼會舍得放下年輕嬌媚的新人,來看自己這年老色衰的舊人呢!
她随即就想到今日方紫蔓被擡進門時來給自己敬茶,自己想借故為難,便故意沒有開門,誰知道那個方紫蔓的轎子竟然就直接被擡去了,分明就是不把她這個姑母與正室放在眼裡。
是啊!
他們四房若是把自己放在眼裡,又怎麼會把一個正值芳華的方家嫡女嫁到王府來與自己分寵!
小方氏的拳頭狠狠地握在一起,四房怕是覺得自己已經失寵,沒有利用價值了,所以打算讓他們四房的嫡女踩着自己上位呢!
就跟自己當年踩着那位大堂姐上位一樣……
小方氏的臉色微白,現在三房的人都被王爺攆出了駱越城,而這偌大的王府中,她明明有子有女,卻偏偏子女都像被南宮玥下了蠱似的,一個個都站在南宮玥那邊。
子女還真是前世的債!
小方氏既怒且恨,但是蕭栾和蕭霏終歸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的,她也隻能把帳都算到南宮玥身上。
想着,小方氏怨毒的目光看向了南宮玥,不到最後,自己也未必沒有翻盤的機會。
“世子妃,還真是‘孝順’,人家府裡都是婆母教媳,世子妃倒好,都管到婆母身上來了。
”小方氏諷刺道。
南宮玥淡淡地一笑,懶得與小方氏做口舌之争,又道:“母親身子不适,定是院子裡的下人奴大欺主,伺候得不盡心!
母親放心,兒媳怎麼能讓母親受委屈呢,一定會給母親一個交代的。
”
說完,她也不等小方氏應聲,就轉身離去。
當晚,小方氏院子裡的丫鬟婆子就統統被換走了,替上了一幹的新面孔,隻留下了齊嬷嬷、明眸和明月。
當明眸把此事禀告給小方氏的時候,小方氏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嘴唇發白。
明眸不安地說道:“夫人,這些人臉生得很,奴婢一個也不認得,可能是最近采買進府的。
”夫人哪怕失了寵,也是王府的夫人,當了王府十幾年的家,王府的家生子怎麼都會忌憚幾分,可這些新采買回來的人,恐怕眼裡和心裡就隻有世子妃一個人了。
小方氏的身子幾乎是顫抖起來,鎮南王冷漠的聲音回想在她耳邊:“本王确實不會休妻。
但是本王的妻子卻能随時暴斃!
”
字字誅心,冷酷無情。
小方氏的心跳砰砰加快,越想越覺得惶恐,如今的形勢對自己太不利了。
不知不覺,她竟然被逼到了懸崖邊上,下面是一片無底深淵,隻要有人輕輕一推,自己随時就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行!
她不能再聽之任之了!
唯今之計,隻有一個人還能救她……
這些年來,她從老鎮南王留下的遺産裡也得了不少銀子,加上四哥自過繼到長房後,每年都會給她一些分紅,十數年累積下來可是一筆很多人想也不敢想的巨款,那個人也從中分了不少……這一次隻有他能幫她了,也是他該出力的時候了!
小方氏的眼瞳中晦暗莫測,燭光灑在她臉上形成一片詭異的陰影,讓她看來仿若另外一個人。
夜越發深沉了。
随着黎明來臨,小方氏因為鎮南王納了嬌妾而自缢未遂的事就在王府傳開了,下人們不禁紛紛議論。
蕭霏聞訊後趕緊去了正院,在緊閉的院門前足足跪了半個時辰,才被小方氏命人帶了進去,可還不到一炷香的工夫,她就一臉頹然的走了出來。
不多時,南宮玥就得了消息,據說小方氏大罵了蕭霏一頓,朝她摔了好些東西後就把她趕了出來。
南宮玥眉頭微蹙,思忖了片刻後,帶着百卉去往月碧居。
月碧居的氣氛很是微妙,明明今日陽光明媚,可是月碧居的上空卻仿佛籠罩了一層陰雲,院子裡的丫鬟婆子都小心翼翼地做着事,不敢喧嘩嬉鬧。
“世子妃。
”柏舟急忙迎了上來,秀氣的眉頭緊蹙着,屈膝道,“大姑娘正在後院坐着……”柏舟目露擔憂,大概也隻有夫人可以讓大姑娘魂不守舍了。
俗語說:“兒女都是債”,但是到了大姑娘這裡,這句話似乎應該反過來才對。
南宮玥對月碧居熟悉得很,也不用柏舟帶路,就自己繞過屋子往涼亭那邊過去了。
蕭霏獨自一人坐在一棵粗壯的百年老樹下,碧綠濃密的樹蔭遮擋了大部分的陽光,一走到樹蔭下,便覺得舒爽了許多。
走近了,南宮玥才發現蕭霏膝上還趴了一隻胖嘟嘟的橘貓,蕭霏心不在焉地撫摸着橘貓,一下又一下……小橘似乎有些不耐煩了,抖着耳朵左顧右盼,可是蕭霏卻毫無所覺。
“霏姐兒!
”南宮玥若無其事地走過去,臉上帶着和煦的微笑。
蕭霏循聲看來,手下的動作不自覺地停下,小橘抓住空隙,胖乎乎的身子縱身一躍,輕快地落在了地上,一溜煙地跑了。
“大嫂……”蕭霏站起身來,讷讷地喊道,大概也猜出南宮玥是為何而來,面上便難免露出幾分僵硬。
她想告訴南宮玥自己沒事,有些事自己早就已經想明白了,可是話到嘴邊,卻覺得言語顯得如此無力,甚至有些欲蓋彌彰的感覺……
南宮玥半句沒提小方氏,笑吟吟地說道:“霏姐兒,過幾日我打算去城北的一間善堂看看,琢磨着光讓廚房準備些點心、吃食好像還不太夠。
”說着,她故意傷腦筋地問蕭霏,“霏姐兒,你覺得還能買些什麼好?
”
蕭霏想也不想,就一本正經地說道:“大嫂,當然是要買些書和文房四寶!
”
書中自有黃金屋,讓那些孩子多讀些書,便是現在孤苦了些,以後也可以成為有用之才!
“霏姐兒你這主意好。
”南宮玥笑着說道,“你陪我一塊兒去挑挑吧。
”
蕭霏忙不疊應下,正打算随南宮玥離去,又想到了什麼,腳下的步子緩了緩,尴尬地一笑,道:“大嫂,麻煩你且等我一會兒,我先去換身衣裳。
”剛才小橘蹭了她一身的貓毛,在深色的衣裙上分外的醒目,看來有些狼狽。
蕭霏急匆匆地去了,南宮玥看着她的背影,勾唇笑了,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氣。
蕭霏的動作很快,回屋子裡換了一件半新不舊的月白色遍地纏枝芙蓉花褙子,又重新挽了一個彎月髻,然後就随南宮玥一起坐着一輛青篷馬車出門了。
她們足足出去了兩個多時辰,回來的時候,滿載而歸。
什麼《幼學瓊林》、《千字文》、《弟子規》、《三字經》……裝了滿滿一大箱子,蕭霏的臉上也多了幾分笑容,還興緻勃勃地主動請纓把安排廚房準備點心、吃食的差事也接了過來。
南宮玥當然由着她去忙活,哪怕忙得滿頭大汗,也總比在屋裡胡思亂想要好得多。
南宮玥與蕭霏定下了五日後去善堂,而次日一大早,她就坐上朱輪車,去了定遠将軍府。
“參見世子妃。
”
得了消息的周大夫人王氏親自到二門處相迎。
“免禮。
”南宮玥擡了擡手,一邊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王氏。
王氏身穿一件豆綠色暗金絲盤紋妝花褙子,頭發梳了一個整齊的圓髻,隻用一根翠玉吉祥四錢的扁方簪住。
她看來三十餘歲,容貌白皙秀美,與周柔嘉有五六分相似,但眼神卻比女兒柔和了不少,一種近乎謙卑的溫和。
“世子妃,裡邊請。
”王氏恭敬地引着南宮玥進了正對二門的正堂,正堂的四面槅扇大開,通透明亮。
待二人坐下後,丫鬟們飛快地上了茶水點心就退了一邊,廳堂就靜了一瞬,南宮玥端起茶盅,從容地用茶蓋移去浮在表面的茶葉,随後放下茶盅含笑道:“今日前來拜訪實在有些冒昧。
”
王氏有些局促地說道:“世子妃客氣了。
您能前來,着實讓敝府蓬筚生輝。
”
她很是忐忑地看着南宮玥,前幾日,女兒被世子妃邀請去做客時,她就擔心地幾晚上沒睡好,女兒回來以後,說了經過,她更是惶惶不安。
哎,她早就勸過女兒在外要與人為善,無端端的去與二公子的妾鬧什麼呢,還鬧到世子妃跟前,這下世子妃恐怕對女兒的印象不會好了。
要不要替女兒向世子妃解釋一下呢?
王氏不禁有些胡思亂想,一直到她身後的丫鬟輕輕碰了一下她的手臂,王氏才恍然回過神,就聽南宮玥說道:“……不知周大姑娘平日裡喜歡做些什麼?
”
王氏全然沒有注意到南宮玥之前還說過什麼,一時間無論臉上還是身上,都掩不住的局促,硬着頭皮道:“我家嘉姐兒最喜彈琴,她……”她愣了愣,又覺得好像擅琴似乎不是世家擇媳的條件,隻有妾才會以琴色歌舞魅人,又忙補充道,“嘉姐兒熟讀《女訓》、《女誡》,一手女紅也是相當不錯的,上次嘉姐兒還與我說,世子妃待她和善,想給世子妃您繡一方帕子,還望世子妃賞臉。
”
南宮玥溫婉一笑,“那就多謝大姑娘了。
”
王氏連忙道:“世子妃不嫌棄就好。
”
南宮玥應和着道:“周大姑娘實在溫婉賢惠。
”
王氏見南宮玥性情和善,不禁有些放松了下來,笑了笑道:“世子妃過獎了。
”
南宮玥瞧出這王氏實在不是善于言辭之人,而且還極其綿軟,沒有太多的心眼。
有這樣的母親,周柔嘉要麼就與王氏一樣綿軟,甚至懦弱;要麼就反而會更加獨立,堅韌。
南宮玥與周柔嘉雖未見過幾面,但顯然不是前者。
如此倒也不錯。
南宮玥笑了笑,幹脆也不繞彎子,說道:“夫人,今日我前來,其實也是為了向貴府緻歉的。
前幾日,周大姑娘來王府做客,我家二叔院子裡的侍妾不守規矩,沖撞了大姑娘,還望夫人見諒。
”
王氏下意識地就想替女兒陪罪,就聽南宮玥繼續說道:“……我家二叔剛及束發之年,父母多愛幼子,被王爺和夫人寵得有些任性,前些年還給屋裡的一個姑娘開了臉,擡了妾。
不過,除了這妾以外,倒也沒有别的屋裡人。
”說到這裡,南宮玥刻意停了下來,慢條斯理的端起茶盅抿了一口。
王氏先是一愣,随後心不禁“怦怦”直跳,她不由想到,世子妃與她說這些……是為什麼?
先是說了蕭二公子的年歲,又說了他的性情,還有屋裡人,若隻是想讓嘉姐兒為妾的話,應該不會解釋這麼多吧?
不對,若隻是給蕭二公子納妾,世子妃恐怕都不會自己出面,莫非……莫非世子妃是瞧中了嘉姐兒?
王氏眼睛一亮,臉上不由露出了驚喜的笑容。
她對于蕭栾有妾并不在意,世間男子又有幾個不納妾的呢,哪怕大婚前沒有納妾,婚後一房房擡回來的也不少見。
重要的是,女兒的事終于有了着落了!
南宮玥見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微微一笑,又道:“我瞧着大姑娘性情溫婉,很是喜歡,不知大姑娘可有許人?
”
王氏的聲音不禁顫抖了,連忙道:“我家嘉姐兒還未……”
正在這時,一個小丫鬟有些急切地朝正堂跑了過來,走到門外時,趕忙緩下了腳步,勉強鎮定地走了進來,禀道:“大夫人,二夫人和二姑娘來了。
”
王氏不由眉宇微蹙,臉色有些不太自然。
可是這個時候,她怎麼也不可能攔着盧氏不讓她見世子妃,隻能道:“去請二……”
話音未落,廳外已經傳來一陣銀鈴似的笑聲:“世子妃,請恕我來遲了。
”
一身丁香色團花刻絲褙子的盧氏提着裙裾走進正堂來,身後跟着穿了一件玫紅色遍地金褙子的周柔惠,翠綠的挑線長裙,襯着她原本隻是白皙清秀的臉龐明麗了一分,如一朵嬌嫩的春花含苞欲放。
兩人款款地上前,給南宮玥見了禮。
跟着,盧氏用略帶埋怨的口吻說道:“大嫂,你也太見外了。
世子妃今日過府,你怎麼也不與我說一聲。
”
王氏面上透出幾分不安,好不容易女兒的婚事有了眉目,盧氏實在來得不湊巧,而且一來就有些喧賓奪主的架式,王氏心裡明白自己應該搶回主動權,可是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盧氏順勢在南宮玥的下手坐了下來,周柔惠低眉順目的站在她身後,很是溫婉可人。
盧氏欠了欠身說道:“世子妃今日前來,招待不周,還望恕罪。
”
南宮玥面色不改地說道:“二夫人過謙了。
”
盡管南宮玥的态度有些冷淡,盧氏還是熱情地說道:“我家惠姐兒從那日王府回來後就常與我說十分仰慕世子妃,盼着能時常聆聽世子妃的教誨。
”說着,她把周柔惠拉到跟前,又道,“不是我自誇,惠姐兒從小知書達禮,這兩年來一直跟着我學着中持中饋,做事也很穩妥……倒不似嘉姐兒,總喜歡待在自個兒屋裡,都這麼大的姑娘了,想讓她與我學學管家都不願意……”
“二弟妹。
”王氏趕緊打斷了她的話,忙向南宮玥解釋道,“世子妃,這些年來,長房的事務都是我家嘉姐兒管着的,她……”
“是啊。
”盧氏笑吟吟地說道,“長房也的确多虧了嘉姐兒,不過,長房也沒多少人,自然也沒有多少事,嘉姐兒有當年婆母給的嬷嬷幫襯着,勉強還算料理得來。
”
王氏下意識地想反駁,還沒等她開口,就聽盧氏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道:“世子妃,說來,上次王爺壽宴,嘉姐兒實在太過失禮了,她回來後,就被老爺罰跪了三日。
世子妃您仁慈,沒有怪罪,可到底嘉姐兒也算是白壁有瑕……”
“二弟妹!
”王氏被氣得臉頰通紅,“世子妃面前,還望慎言,否則就别我送客了。
”
盧氏毫不理會她,繼續說道,“王府仁慈,不忍讓嘉姐兒毀了清白,誤了一生。
可我們周家也不能如此不知足,非要讓王府把嘉姐兒娶回去。
所以……”她殷勤地笑着,說道,“若是世子妃您覺得妥當的話,倒是可以讓嘉姐兒給她妹妹惠姐兒做個滕妾。
這姐妹倆從小感情不錯,日後也能相互扶持。
”
周柔惠含羞帶怯地低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