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儀良一副大義淩然的樣子,雙手抱拳躬身向蕭奕請命。
蕭奕坐在馬上俯視着他,笑吟吟地說道:“哦,那将軍的意思是……”
孟儀良忙又道:“末将知道世子爺公務繁忙,尚有南疆諸事要管,必無暇理會這區區南涼小國。
”見蕭奕沒有不悅之色,孟儀良放下心來,滔滔不絕地勸道,“以末将之見,世子爺大可以尋個可靠忠心之人幫着世子爺打理南涼。
世子爺,我南疆軍中有不少老人自老王爺時就跟随于麾下,忠心耿耿,天日可表!
”
蕭奕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袖,臉上笑意不減,問道:“孟老将軍,若是本世子把南涼交予将軍,将軍會如何行事?
”
聞言,孟儀良精神一振,心想:看來世子爺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
孟儀良故作鎮定地回道:“世子爺,末将以為有亂民暴動者,殺,以暴制暴。
正所謂亂世用重典,不外如是!
”
孟儀良越說越是激動,侃侃而談,又說什麼重立戶籍、重查人口以便增收人頭稅以充軍資……最後又義正言辭地說道:“南涼人不過是群蠻夷之輩,無需與他們講什麼道理,凡有人不服鬧事的,殺了便是,如此,民心自然就安定了。
世子爺,您的根基是南疆,至于這南涼屬地,您無需過于費神。
”
蕭奕輕笑出聲,淡淡地看着他,說道:“孟老将軍,你連本世子需要什麼都不知道,就想代替安逸侯主持南涼政事?
呵,人貴有自知之明,孟老将軍,你年紀大了,也該安享晚年了。
”
說完,蕭奕也不理會孟儀良有什麼反應,一夾馬腹和南宮玥一同走了。
孟儀良僵立在原地,望着蕭奕和南宮玥離去的背影,渾濁的老眼中升起一層濃濃的陰霾。
三年前,世子爺奉皇命重回南疆,當時,他們這群跟随過老王爺的老人之中,田禾是最早向世子爺投誠的,大部分人包括他都是抱着觀望的态度想先看看世子爺的本事再說。
結果卻是一步錯步步錯。
就因為晚了這麼一步,他在世子爺面前就再沒露過臉,有什麼好事都輪不上他,輪不上他們孟家。
他本想着自己比不上田禾也就罷了,畢竟是當初自己看低了世子爺,以緻棋差一招。
但是局面也未必沒有挽回的機會,他這次主動請纓跟随田禾來南涼,就是想着這是一個不錯的機會。
以世子爺的身份,肯定不能久留南涼,而田禾早晚也是要回南疆的,隻要自己能被世子爺委以重任管理南涼,那麼他們孟家以後就是南涼的土皇帝,更可以萌恩子孫……
不想,世子爺麾下有一個田禾不夠,竟然還莫名其妙地冒出一個安逸侯來!
這安逸侯算什麼東西,不過是皇帝的走狗,就知道故弄玄虛,妖言惑衆!
怎麼世子爺就偏偏如此信任那安逸侯?
難道世子爺是被那安逸侯下了什麼蠱不成?
!
想着,孟儀良眼簾微垂。
世子爺并非是一個會顧念老王爺情份的人,唯今之計,得想個法子,讓世子爺知道,自己的能耐。
說起來,最近有個人自稱是南涼最大的馬商,願意為南疆軍供馬。
要是他能弄到大量而又便宜的良駒,世子爺一定會自己刮目相看的。
再者,那安逸侯的幽騎營似乎更加缺馬,也許還能利用這個機會……
孟儀良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沒注意到前方幾十丈外的南宮玥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壓低聲音問道:“阿奕,此人是……”
對于那些跟随祖父的老将,蕭奕也所知不多,就簡單地說了幾句:“孟儀良,他是當年祖父來南疆後,追随到祖父麾下的,跟着祖父打過幾場勝仗,曾立下過一些軍功……”
當年孟儀良立下軍功,所以才有這些年的榮耀,至于能不能将之維持下去,就要看他們孟家自己了,剛才聽那孟儀良一番大放阙詞,看來這位孟老将軍是真的人老腦子也糊塗了。
蕭奕滿不在意地說道:“孟儀良在這次南涼戰敗後,主動去找田禾請纓,一起來了南涼。
”
回想着孟儀良剛才所言,南宮玥若有所思地歎道:“阿奕,看來他所圖不小呢。
”俗話說,人心不足蛇吞象。
隻可惜世人往往看不透這麼簡單的一個道理。
蕭奕向她眨眨眼睛,笑嘻嘻地說道:“阿玥,這種小事,小白會應付。
”
南宮玥嘴角抽動一下,故作歎息地說道:“官公子真是可憐……”
碰到蕭奕這種不知道是摯友還有損友的家夥,到底是官語白幸運,還是官語白的倒黴呢?
“我們給小白帶些好吃的回去不就行了?
”蕭奕毫不愧疚地說道。
話語間,兩人策馬悠閑地往前行去,不一會兒,就把南涼王宮遠遠地抛在了後方……
他們今日是出來玩的,因此故意放緩了馬速,南宮玥一邊驅馬而行,一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
昨日初來乍到,她倦得很,都沒心思好好看看這烏藜城。
跟人來人往的泙湖城相比,烏藜城沒有那麼熱鬧喧嚣,但一眼望去,街道整潔,來來往往的百姓都神态安甯,眼神平和,那種安然生活的感覺,與泙湖城隐隐透出的浮躁迥然不同。
這個城鎮在經曆了戰火的摧殘後,已經漸漸地開始恢複了生機。
南宮玥和蕭奕走走停停,足足花了半個多時辰,才出了城。
蕭奕隻大緻知道那個玉市在距離烏藜城數裡的西郊,卻是不曾去過的,于是,就邊走邊找人問路。
漸漸地,就見人流都往相同的方向湧去。
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兩人下了馬,牽着馬兒随着人流悠閑前行。
那所謂的玉市是在一片巨大的空地中或以竹或以木或以油布搭起了數十個涼棚,那些玉石商人就在涼棚中擺起攤位,攤位中除了出售各種玉飾品、未打磨的玉石,就是堆着一塊塊風化的石頭。
有趣的是,玉市中行走的百姓多數看的不是玉飾,不是玉石,而是那些看來平凡的石塊,一個個打量、細語,又不時地上前敲敲打打,眼神與表情中露出異樣的神采。
見南宮玥面露好奇之色,蕭奕解釋道:“那是玉石的毛料……”
蕭奕簡單地給南宮玥介紹起賭石來,那些毛料是按分量賣的,個頭越大的,自然也就越貴。
所謂的賭石,就是挑一塊石頭剖開,裡面要麼是一塊珍貴的翡翠寶石,要麼就啥也不是,刀起刀落間,或令人一夜暴富,或令人傾家蕩産。
整個玉市中最熱鬧的地方大概就是市集中心了,在那裡擺放着好幾塊這幾日開出的極品玉石,引得一衆看熱鬧的人紛紛跑來圍觀,都在猜測着不知道哪一塊玉會是這次比賽的玉王。
一切隻能等今日申時過後,所有這三日來開出的玉會擺在一起,決出“玉王”。
周圍的南涼人七嘴八舌地說得口沫橫飛,可是南宮玥也聽不懂,隻能聽蕭奕轉述,不由興味盎然。
兩個一邊說着話,一邊悠然自得的逛了起來。
時不時地有人挑選好了毛料,讓老闆開石,才不過半個多時辰,南宮玥就看到有好幾個人開出了玉石,雖然品相一般,但瞧着還是有趣的很。
南宮玥不禁有些躍躍欲試。
蕭奕最是了解她的心意了,說道:“我們也挑幾塊玩玩。
”
南宮玥笑着應了。
兩人隻是随便來玩玩的,既不打算投機,也不打算出名,鎮南王府更是不缺幾塊玉石,因此南宮玥也就是抱着好玩的心情,來到一個攤位前,随意挑了五六塊毛料,讓攤位的老闆幫着開石。
那老闆一見南宮玥和蕭奕的樣子,就猜到他們是賭石的生手,先把醜話說在了前頭,先收了銀子,又說什麼“開石無悔”雲雲的。
一看這邊有人要開石,就有不少好事者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地問着誰是毛料的主人。
當看清對方是一個年輕的女子時,一個中年男子羨慕地用南涼語說道:“我聽說剛剛來了一個女子,連續挑出了好幾塊石頭,全能開出玉,不會就是這位吧?
”
“真的?
那眼力和運氣可不是一般啊!
”旁邊一個老者不敢置信地說。
無論是賭石的行家還是新手,都知道這毛料不到切割開來,誰也不能保證石頭裡面是什麼,能否開出玉來,六成靠知識與經驗,剩下的四成全看運氣,即便是幾十年的老行家恐怕也不能保證挑中的石頭一定含玉。
圍觀的衆人說得興濃,蕭奕也一一轉述給南宮玥聽。
話語間,第一塊石頭被開石的老師傅切割開來,四周頓時噓聲一片,隻是一塊廢石而已。
但大部分人還是耐着性子繼續往下看,誰知道接下來的三四塊也都是廢石,隻有最後一塊開出了一塊比手指沒大多少的玉,品相也一般。
他們在毛料上花了幾十兩銀子,卻隻得了這麼一塊連二兩銀子都不值的小玉石,說來算是賠得血本無歸的那種。
那些圍觀的人一看沒開出好的玉料,一下子就一哄而散,三三兩兩地走開了,意興闌珊。
誰想南宮玥還是笑吟吟的,把那塊玉石抓在手裡把玩了幾下,指着上面如波浪般的紋路道:“阿奕,你看,這玉石上的花紋還挺有意思的,要是順着這紋路打磨成一個筆托,應該會挺好看的。
”
蕭奕順勢握住了南宮玥的手腕,就着她的手打量着那塊玉石,在那如玉肌膚的襯托下,他頓時覺得這塊玉看着順眼了不少,笑着颔首道:“等回去後,我就給你打磨。
”
南宮玥斜了這個抓住每個機會占便宜的登徒子一眼,直接把那塊玉石塞給了他。
雖然隻得了一塊小玉石,但南宮玥的興緻更濃了,抛下一句:“我們再挑石頭去。
”
“是,夫人。
”蕭奕趕忙好像小厮一樣跟了上去。
玉市裡人來人往,不少攤位前都是人頭攢動,兩人随便又挑了一個人少的攤位。
南宮玥先在擺玉石的桌子前掃視了一遍,見沒什麼好玉,目光就朝一旁的石堆看去,随便挑了一塊褐紅色的石頭,然後學着蕭奕用南涼語吩咐老攤主開石。
她話音才落,就聽右邊傳來一個清亮活潑的女音道:“這位夫人且慢。
”
是大裕話?
!
南宮玥略顯驚訝地揚了揚眉,循聲看去,隻見一個十五六歲的南涼少女正站在一丈外看着自己,她身穿一身翠色的半袖衣裙,一頭烏發隻是簡單地梳了一個黑油油的麻花辮子,鬓角戴着幾朵翠色的花朵,看來如同初初綻放的花朵般清新可人。
少女的身後跟着數十個看熱鬧的南涼人,男女老少,三教九流,一片熱鬧喧阗聲。
那少女目露驚豔地多看了蕭奕一眼,就立刻收回了視線,繼續對南宮玥道:“這位夫人,不如由我給夫人挑一塊更好的石頭吧?
我保證一定可以開出好玉來。
”
少女說的是大裕話,跟随在她身後的那些南涼百姓都是聽不懂的,但是這玉市中的那些玉石商人卻是走南闖北,更别說他們南涼的大部分玉石其實都是通過各種渠道銷往大裕,有不少人都懂些粗淺的大裕話,就把兩人的對話翻譯給四周的百姓聽。
那些圍觀者聽了,都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說道:
“這位夫人可有福了!
”
“是啊,這位璃沙羅姑娘挑石頭的眼光那可是一看一個準。
”
“今日玉市裡水色質地最好的幾塊玉都是璃沙羅姑娘挑出來的,沒準今日的玉王就要從中擇出了。
”
“……”
衆人說得興奮極了,簡直比這位璃沙羅姑娘本人還要激動。
南宮玥淡然一笑,直接拒絕道:“這位姑娘,不必了。
”跟着,她再次以生硬的南涼語吩咐老攤主找人開石。
璃沙羅怔了怔,有些意外,但立刻就重振旗鼓,說道:“這位夫人,且聽我一言。
實不相瞞,夫人選的這塊石頭,裡頭确實是玉石,但是品相不佳。
”唯恐南宮玥和蕭奕不信,她又跟着解釋道,“夫人,您這塊毛料是紅皮殼的,雖然外表看着細膩圓潤,十分漂亮,卻也隻是華而不實,切開後内部的翡翠往往品相一般。
”
她說話的同時,後方不少懂行的人都是頻頻點頭,更有人贊歎這姑娘年紀輕輕,卻是個懂石懂玉的行家。
璃沙羅挺了挺胸,目露自信之色,笑着勸道:“這位夫人,我是因為看您這塊石頭形狀有趣,像個紅果子般,想買回去讨妹妹歡心,所以才想和夫人換一塊石頭。
”
她掃視了攤位裡的石堆一眼,又使了個手勢,立刻就有一個下人奉上了一塊拳頭大的白色石頭,“夫人,這是我方才在前面的一個攤位裡挑的。
這塊石頭就算出不了龍石種,應該也能出個冰種。
作為讓夫人割愛的補償,那塊石頭就由我贈予夫人。
”
璃沙羅說得有理有據,且好言好語,四周大部分人也争相或以南涼話或以大裕話勸說起南宮玥和蕭奕來,畢竟這可是天上掉銀子的好事啊!
聽那些不相幹的人在那裡叽叽喳喳的,蕭奕是眼見心煩,語氣微冷:“還不給我開石!
”
他眉目如畫,笑時如同一個富貴人家的公子哥,蹙眉冷語時,氣質就驟然變了,銳氣四射,讓人不敢小觑,看得那璃沙羅心中一驚,也不敢再多話。
老攤主飛快地看了璃沙羅一眼,立刻就吩咐開石師傅去開石。
四周圍觀的人都是唏噓不已,覺得這位大裕來的公子和少夫人還真是不識擡舉,更有人上前問那位璃沙羅姑娘能否将她手中那塊石頭讓給他們……
開石師傅三兩刀就把那石頭開了,果然,其中隻開出一塊龍眼大小的小碎玉。
四周噓聲一片。
然而讓這些看客們意外的是,南宮玥的臉上并沒有露出絲毫失望和後悔之色,反而興緻勃勃地把玩着小玉石,對蕭奕說道:“阿奕,你說拿它來做一個挂墜好,還是做一對耳環好?
”
蕭奕毫無原則地應道:“你慢慢想,等你想好了,你畫出圖來,我來給你做。
”
南宮玥笑着應了,把玉塞給了蕭奕。
璃沙羅怔怔地看着二人片刻,眸光一閃,方才若無其事地歎道:“夫人不願割愛,但這塊石頭我還是贈予夫人的,就當有緣一場,留個紀念!
”
她飒爽磊落地說道,那姿态頗有“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氣度,又引來四周不少贊賞的眼神。
說完,她留下那塊白色毛料,正欲翩然而去,卻被南宮玥叫住了:“姑娘且留步。
”
璃沙羅眼中微微一亮,朝南宮玥看去。
南宮玥嘴角一勾,笑盈盈地看着璃沙羅,語氣中卻透出一絲犀利:“若姑娘有所意圖,還望直言。
”
璃沙羅瞳孔微縮,雖然她力圖鎮定,但面上卻是掩不住那微微的訝色。
南宮玥接着道:“姑娘一來就知我們是大裕人,還特意用了大裕話,若說是偶遇,怕是也太巧了。
”
雖說大裕人長相與南涼人略有不同,但是大裕四方也有不少小國小族之人與大裕人看起來沒什麼兩樣,而這位姑娘偏偏就認定了他們是大裕人!
璃沙羅臉色又變了變,心念飛轉,果斷地有了決定。
她恭敬地以大裕的禮節福了福身,爽快地承認道:“南涼古那家的女兒璃沙羅,見過公子、夫人。
”
古那家?
!
南宮玥對與南涼之事幾乎是一無所知,當然不知道這古那家是何來曆,但是四周圍觀的百姓卻是知道的。
古那家是南涼最大的皇商,在南涼亡國之前,除了南涼的王室,整個南涼最富庶的人家就是古那家。
古那家的孩子無論男女都有繼承家業的機會,璃沙羅自小聰慧,父親就打算為她招一個贅婿,留在家裡。
可是誰也不曾想過南涼竟然會亡國。
雖然他們古那家沒有因為南涼亡國而被牽連,但已經沒有往日的風光,如此下去,隻怕不出十年就會逐漸敗落。
璃沙羅如何甘心,她如今是家中三位掌家候選人之一,若是要從兩位兄長中脫穎而出,就必須在這時有所作為。
不久前,蕭奕在路上打聽玉市地點的時候,璃沙羅就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了過來,先是給自己造了勢,又特意安排了這場偶遇,目的就是希望能在世子面前露露臉。
比如剛才,若是世子妃肯接受自己的好意,收下那塊毛料,等到石頭裡開出翡翠珍品後,世子爺和世子妃自然會對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
一旦她能搭上世子爺,就有機會重拾古那家的榮光。
那麼古那家下一代掌家的身份就必然是她的了。
卻沒想到世子妃會是如此反應,讓她原本周密的計劃英雄無用武之地!
題外話
放假兩天了,一步沒有出門,删删寫寫的,每天也就六千多字……
最近的劇情好難,加更好難。
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