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等南宮玥再次睜開眼的時候,隻覺得渾身虛軟,嘴唇幹澀,口中更是苦澀難當。
她才發出一個音節,坐在榻邊的蕭奕已經激動地把臉湊了過來,眼中隐隐閃爍着淚光,“臭丫頭,你醒了?
……你要喝水,我給你倒!
”他松開南宮玥的手,急急地跑去桌邊倒水。
跟着,便聽到百合欣喜若狂的聲音響起:“三姑娘醒了!
吳太醫,三姑娘醒了!
”
蕭奕才喂她喝了半杯水,吳太醫就急匆匆地走進内室,釋然道:“郡主,您可總算醒了!
”
蕭奕趕忙讓開,吳太醫在榻邊的杌子上坐下,細細地為南宮玥把了脈,面色一松,道:“脈相溫和,沒事了,燒也退了。
郡主隻是太累了,才會病倒發燒,沒有傳染上疫症!
”
聞言,百合、百卉都是喜極而泣。
百合雙手合什,一臉慶幸地道:“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等回了王都,我一定要去藥王廟拜拜!
”
“三姑娘,您已經昏迷了一天一夜了!
把奴婢們都吓壞了!
”百卉也是長舒一口氣。
幸好三姑娘得的不是疫症……
想着,她不由朝一旁的蕭奕看了一眼,這一天一夜,蕭奕幾乎沒有離開過半步。
她幾乎是不敢去想,如果三姑娘有個萬一,三姑爺又會如何?
命運中仿佛有一條無形的線把這兩人牢牢地栓在了一起……
百卉的嘴角微微勾起,既為南宮玥感到高興,也同時有一絲豔羨。
“郡主,您要好好休息,注意身體。
”吳太醫溫和地對南宮玥叮囑道,“您也是學醫之人,應該明白身體若是太疲憊,容易讓病邪入侵!
您要是也倒下,這整個獵宮的病人就真的沒救了!
”
吳太醫是關心她才會說這麼多,南宮玥乖乖地應道:“吳太醫,我會注意的。
”
吳太醫欣慰地點了點頭,對百合和百卉吩咐道:“郡主剛醒,最好先吃點粥一類的流食,我開的藥方讓郡主再服上一帖。
”
百合、百卉齊聲應了。
吳太醫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告辭。
百合很快把一直溫着的白粥小心地端了過來。
蕭奕原本還想親手喂南宮玥喝粥,不過總算在南宮玥的再三堅持下,放棄了。
看他有些惋惜的表情,南宮玥三兩下就喝完了那碗溫熱剛好的白粥,這才問道:“阿奕,現在希姐姐和原二哥他們怎麼樣了?
”
蕭奕一霎不霎的看着南宮玥,他就知道她放不下這些事,雖然他也很擔心小柏他們……
“百卉。
”蕭奕給了百卉一個眼神,百卉有些遲疑,但還是去了,沒一會兒就拿來了一疊寫得密密麻麻的紙。
蕭奕接過後,轉交給了南宮玥,“這是剛剛吳太醫帶來的脈案,你看看吧。
”
一旁的百卉和百合互看了一眼,說實話,南宮玥才剛退燒,論私心,她們并不想南宮玥勞神,可是想到原令柏和蔣逸希的病況,她們也知道是勸服不了南宮玥的,最終隻能沉默不語。
南宮玥接過那疊紙,一目十行地翻看了好幾頁,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短短的一天一夜,居然又死了兩個人,還有五人也出現了發熱的症狀,被太醫确診為疫症。
當南宮玥看到原令柏的脈案時,她浏覽的速度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左手的手背緊繃得青筋都凸了起來。
好一會兒,才沉聲道:“阿奕,原二哥的情形很不好……恐怕撐不了幾天了。
”
蕭奕不由一驚,從太醫口中,他也知道原令柏如今是每況愈下,卻沒想到居然嚴重到了這般地步。
“阿奕,”南宮玥眉頭緊蹙,遲疑地說道,“……這兩日,我其實想過一個方子或許可以讓病情暫時穩定下來,可是這方子非常之兇險,若是不慎,恐怕反而會讓病情加重。
隻是現在,原二哥的情況已經拖不下去了,我想試一試。
”
南宮玥記得外祖父曾說過,有時候,病人最缺的其實是時間,所以,隻要能夠争取到時間,使用任何險招都不為過。
蕭奕沉吟一下,果決地說道:“讓小柏自己決定吧。
”事關性命,誰都無法為他做主。
雖然蕭奕知道,以原令柏的性格,絕對會同意冒險的。
南宮玥點了點頭,待蕭奕退到外間後,百合百卉服侍着她起身換了件衣裳,又加了件鬥篷。
南宮玥的腳步還有些虛浮,用了藥後,由百卉扶着,與蕭奕一起去了八詠堂。
南宮玥把其中的風險一一告訴了原令柏,最後又一次強調道:“原二哥,我隻有六成的把握。
”
原令柏靠着迎枕半躺在床上,疫症的折磨讓他短短幾日就清瘦了很多,臉色略顯蒼白,但是嘴角卻還是帶着笑,很樂觀地說道:“六成,那就是一半以上的幾率了。
這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就依你的法子試試吧。
我可不信我原令柏是個短命鬼。
”
他輕松堅定的态度不自覺地感染了其他人,屋中的氣氛仿佛輕快了不少。
既然原令柏已經下定了決心,南宮玥也不再耽擱,當場開了兩張方子,她把一張方子交給百合道:“抓好藥,三碗煎一碗。
”然後又把另一張藥方交到了百卉的手中,“去杏林堂找好這些藥材拿到這裡來,再準備一個浴桶,裝滿剛燒開的熱水,我要給原二公子做藥浴。
”
“是,三姑娘。
”百合、百卉領命而去,在宮女的協助下,很快就把東西準備齊全了。
百合在院子裡親自煎起了藥,百卉則指揮着衆人把浴桶、熱水、藥材什麼的搬進内室……沒過多久,屋子裡彌漫着濃濃的藥香味。
等百合煎好藥,就先給原令柏服下,少頃,他的面色卻比服藥前更蒼白了,額頭上布滿細細的汗珠。
南宮玥讓原令柏的小厮服侍他藥浴,跟着又含蓄地對原令柏說道,“藥浴至少要兩個時辰,原二哥,會‘有點’疼,你忍着點。
”
一行人退到了外室。
南宮玥有些心神不甯,甚至無法安心地坐下。
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自己的方子,想确信自己确實沒有疏漏。
她給原令柏開的湯藥和藥浴的核心仍然是馬血,過去這些天一次次的試驗下來,證明這馬血有暫緩病症之效,卻也極為兇猛,一旦過量,反而會加速死亡的過程。
南宮玥仔細思索研究過,覺得禦史令府那個死去的小厮當時已經處于病症的末期,五髒六腑俱損,所以才會承受不住藥效過猛的藥物。
所以,她改進了藥方,并選用藥浴,為了讓藥物能夠更加溫和的被吸收,可既便如此,她也依然沒有把握病人可以承受住這藥性……
她甚至來不及用更為妥當的方式來實驗藥效,就已經走到了現在這一步……
内室傳來一陣痛苦的呻吟聲,但立刻就被咬牙吞下。
南宮玥身體一僵,下意識地朝内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裡祈禱原令柏能夠熬過這一關,否極泰來。
此時,泡在浴桶中的原令柏已經痛得五官都要變形了,仿佛五髒六腑都在移位似的,讓他恨不得就這樣暈過去算了……
最終,他終于如願地暈過去了,可是不一會兒,他就又被痛醒了,接下來的時間裡,原令柏是在痛了暈,暈了痛醒之中度過的……
當他做完兩個時辰藥浴後,原令柏覺得自己就像是那離水的魚兒似的幾乎都要喘不上氣來了,整個身體更像是被人抽了筋似的,虛軟無力,一躺回床上,他就沉沉地睡去了。
南宮玥面色凝重地再次為原令柏把脈,屋子裡的人都緊張地看着南宮玥,隻見她臉上很快露出了一絲釋然之色,衆人高懸的心也稍稍放下。
“除了身體虛弱了點,從脈象上看,原二哥的情況已經大有好轉,接下來隻要再按方服藥就行了。
”她開了三張方子,對原令柏的小厮叮囑了用藥之法,便和蕭奕一起離開了八詠堂,打算去九安齋看看蔣逸希的情況。
原令柏這邊的好消息讓兩人的心情都好了一些,尤其是南宮玥,這次的疫症中一次次的受挫、一次次的失敗讓她一次次地懷疑自己,但又努力地再次振作起來,試圖從眼前的重重陰霾中找到一條生路。
雖然至今還是沒有找到對症之法,但是這一次的成功卻再次肯定了南宮玥之前的想法,重點還是在那匹長狄良駒上,隻可惜……
她不由地歎了口氣。
蕭奕眉梢微挑,問道:“臭丫頭,阿柏不是好多了嗎?
你為什麼還歎氣?
”
怕他擔心,南宮玥立刻解釋道:“原二哥确實好多了,脈相平穩了許多。
若是我估計沒錯的話,他的病情應該可以穩定兩到三天……”此刻,就算多一天也至關重要!
她咬了咬下唇,聲音有些虛弱地說道:“我隻是覺得可惜……這藥的藥性還是太烈,所以不适合姑娘家、和年老體弱之人。
”也就是說,不适宜用在蔣逸希的身上。
話語間,兩人往右拐去,九安齋便出現在前方,映入他們眼簾的還有一個熟悉的身影——韓淮君!
這段時間,韓淮君每天都會在這裡等着南宮玥,等着南宮玥來,再等着南宮玥從九安齋裡出來,從她口裡得知蔣逸希的病況,每一天都是如此。
韓淮君對蔣逸希的心思,他們幾個都已經是心知肚明,隻是誰也沒有挑明。
今天亦然……
看完蔣逸希後,南宮玥就和蕭奕回了清夏齋。
等蕭奕喝了預防的湯藥後,南宮玥就把他趕回煙雨齋沐浴更衣,如今這狀況,可絕不能再馬虎。
不到半個時辰,蕭奕就迫不及待地又回來了。
“三姑爺!
”百卉一見蕭奕,忙行禮,聲音卻壓得極低,“三姑娘睡着了。
”
蕭奕顯然是剛剛沐浴完畢,身上散發着濃重的艾草味,烏黑的頭發還有些濕漉漉的,看向南宮玥的眸中閃過柔和的笑意。
南宮玥此刻正趴在書案上,雙眼緊閉,濃密而長翹的眼睫垂下,在眼下打出一片扇形的陰影,白皙的臉頰透着淡淡的紅暈,平穩的呼吸顯示她睡得正是香甜。
“百卉,你去拿條毯子來。
”蕭奕一邊輕聲吩咐百卉,一邊動作輕柔地将南宮玥抱起,置于美人榻上。
而他自己就坐在旁邊,靜靜地陪着她,看着她,心裡慶幸不已:還好她沒事,還好!
時光靜谧而美好,讓人不忍打破……
一直到二更天的時候,百合急匆匆地來了,愁容滿面地說道:“三姑爺,蔣大姑娘的情況突然惡化,她……她……”
一看百合的樣子,蕭奕就知道情況不妙,忙搖了搖南宮玥的肩膀,喚道:“臭丫頭!
”
南宮玥的眼簾動了動,眼神一開始還有些迷茫,随即便打了個激靈坐了起來,急急地問道:“怎麼了?
”
“蔣大姑娘她吐血了!
”百合不止擔心蔣逸希,更擔心南宮玥,之前三姑娘暈倒的畫面還仿佛猶在眼前。
按照之前的病例,一旦吐血就代表内髒開始敗壞,然後很快就會轉入昏迷……至今為止,那些昏迷的病人還沒有一個醒來過。
怎麼可能?
蔣逸希的病症應該還沒有到這一步啊,怎麼會突然就惡化了?
!
南宮玥的雙手在顫抖,她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猛地起身道:“百合,你給我拿一件頭蓬,我們現在就去九安齋!
”
百卉和百合服侍南宮玥圍上鬥篷後,一行人匆匆趕往了九安齋。
等他們到那裡時,韓淮君已經等在了蔣逸希的屋外,他沒有說什麼,但是目光已經無聲地說明了一切:
郡主,一切就拜托你了!
南宮玥微微颔首,跟着讓蕭奕留在外面等候,自己和百卉進了屋裡。
“郡主!
”蔣逸希的丫鬟青依惶恐不安地看着南宮玥,慌得手足無措,“您一定要救救我家姑娘啊!
”
“你家姑娘咳了幾次血?
咳出來的血是什麼顔色的?
”南宮玥一邊疾步走向内室,一邊問道。
青依慌忙地答道:“咳了兩次,血是暗……”
她話還沒說完,就聽内室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咳咳咳……”
南宮玥面色一變,小跑着沖了進去,隻見蔣逸希正趴在床頭,用一塊素白的帕子捂着嘴巴,激烈地咳嗽着,她的身體因此微微顫動着。
“希姐姐!
”南宮玥正要沖到蔣逸希榻前,卻見身旁一道藍影大步閃過,比她還要快一步地走到了蔣逸希的榻邊。
是韓淮君!
南宮玥怔了怔,不由緩下了腳步。
蔣逸希好不容易止住了咳,不敢置信地看着榻邊的韓淮君,顫聲道:“你……你怎麼進來了?
”她的眼中浮現一片濕潤的水光,嘴唇微顫。
韓淮君看着蔣逸希,隻說了一句:“我想來看看你。
”
“你……”蔣逸希蒼白幹澀的嘴唇被暗紅的鮮血染紅,看來分外的觸目驚心。
她想說什麼,卻又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鮮血染紅了她素白的帕子……
“百卉,銀針。
”南宮玥焦急地說道,也顧不上韓淮君,從百卉手裡接過銀針包,就熟練地對蔣逸希的幾個大穴連連刺下……片刻後,蔣逸希就漸漸的平靜了下來,疲倦地睡了過去。
南宮玥又替蔣逸希把了把脈後,把她的手臂又放回了被子下。
“郡主……”青依想問什麼,可是看南宮玥面無表情的樣子,突然就不敢問了,更不敢去深想,隻能對自己說:沒事的,自家姑娘一定會沒事的。
南宮玥默不作聲地從蔣逸希的房間走了出來,幾乎是一出門,她的淚水就忍不住流淌了下來,疲倦在一瞬間席卷全身,感覺仿佛随時就要倒下。
自從疫症爆發以來,她還未覺得如此疲勞,如此無力過……
“臭丫頭!
”蕭奕緊張又擔憂地看着南宮玥。
他的臭丫頭一向堅強,堅強到他有時候覺得她可以稍稍再軟弱一點,依靠他一點……可是現在他的臭丫頭竟然哭了?
“阿奕,”南宮玥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艱難地說道,“希姐姐她恐怕撐不過兩天了……”蔣逸希好不容易躲過了和親的命運,卻逃不過疫症這一劫嗎?
前世,至少在自己死之前,蔣逸希還好好地活着,可是今世卻……
蕭奕輕柔地拍着南宮玥的背,什麼都沒有說。
這個時候,任何的安慰都是空乏無力的。
“三姑娘,”百合突然快步走了過來,附耳在南宮玥耳邊低低地說了一句,“公子來了。
”
公子?
!
百合口中的公子自然是唯有官語白!
南宮玥和蕭奕的目光齊刷刷地朝百合看了過去,心裡都浮現同一個念頭:
官語白怎麼會親自過來了?
!
“公子正在清夏齋的書房。
”
百合剛說完,南宮玥趕緊擦幹眼淚,和蕭奕匆匆地趕回了清夏齋,就見小四正站在書房前,冷漠依舊。
推開書房的門,一眼就看到一身素服的官語白正背對着門,站在書案前,手上拿着一本醫書翻看着。
在書房的一側還坐着一個陌生的黑衣男子,他無趣的靠在椅背上,懶洋洋的打着哈欠,但蕭奕卻能夠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危險鋒芒,顯然這個人的功夫不弱。
似乎是聽到了聲音,官語白放下了書,轉身望了過來。
他微微一笑,單薄的身形讓他顯得如同嫡仙一樣,仿佛随時就會羽化而去。
官語白笑着問候道,“阿奕,搖光郡主,你們看起來精神不錯。
”
“官公子。
”南宮玥微微蹙眉,說道,“你怎麼來了?
外面的禦林軍……”
官語白身體虛弱,疫症對于他而言,更像是毒蛇猛獸一般,比之普通人更容易被傳染上。
“禦林軍沒有發現我。
”官語白面帶溫和的笑容。
在這寒冷的秋夜,他的笑容仿佛帶來了一陣溫暖的春風,就聽他聲音溫潤地說道,“關于這次的疫症,有些事我需要親口告訴你們。
”
當初有疫症之事,也是遠在王都的官語白先一步發現的,而現在……莫非官語白知道該如何治療這次的疫症?
!
想到這裡,南宮玥不禁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蕭奕一邊招呼官語白坐下,一邊望着他問道:“小白,莫非你有什麼好法子?
”
小白?
聽到這個稱呼南宮玥不由一愣,她倒沒想到,蕭奕和官語白的關系已親昵到如此地步,不過想想也是,他們在前世,也是一對至交好友。
隻是這“小白”……總讓南宮玥想到自家的那隻蠢貓。
“此次的疫症在一百五十年前的前朝也曾經發生過,當時……”官語白并沒有耽擱時間,而是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們,最後又總結道,“……所以,我懷疑,這疫症的背後有人在暗中操縱,就如同一百五十年前一樣。
”
南宮玥震驚了,她萬萬沒有想到,這起表面上還算普通的疫症,背後竟有隐藏着如此的深意。
南宮玥隻覺心底深處有一股寒意正騰騰地蹿了起來,讓她的四肢一陣冰冷。
若真如官語白所說,這次的疫症是人為的陰謀,那簡直太可怕了。
南宮玥的嘴唇都在顫抖,有些說不出話來。
蕭奕依然冷靜,在官語白說完這一切後,脫口而出道:“莫非是長狄?
”
南宮玥驚呼道:“長狄?
”
“阿玥,你還記得那匹馬嗎?
”蕭奕把他們從馬場裡得到那匹長狄馬的經過告訴了官語白。
南宮玥當然記得那匹長狄馬,并且幾乎可以肯定是這馬帶來了這場疫症,可是,她又怎麼能想到,這并非是偶爾或者意外,而是一場陰謀呢!
官語白微微颌首,聲音輕緩地說道:“那馬既然自長狄,那應該沒錯。
……在前朝的那一次的疫症後,長狄軍長驅直入,若非之後長狄内亂,這江山恐怕就易主了。
可就算如此,前朝其後也足足休養了近五十年才恢複元氣。
”
南宮玥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并說道,“既然這場疫症是來自長狄,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去長狄尋法子?
”說着,她神色有些黯然,“隻是,長狄距這裡太遠了,哪怕快馬加鞭的來回,恐怕原二哥和希姐姐他們也拖不到那一天。
”
“或許不用那麼麻煩。
”官語白的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叨着,話鋒一轉,問道,“……那匹長狄馬與我大裕馬有何區别?
比如在飼養上……它的草料、它的飲水,有什麼特别之處?
也許我們可以從它的身上找到突破口。
”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南宮玥他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如何才能救人,在看到那匹馬的時候,他們自然而然想到的是,它身上有什麼特别之處,可以讓它保持健康,而完全沒有注意到,它與别的馬之間有什麼區别。
“我們再去一趟雷掣馬場。
”蕭奕眼睛一亮,當機立斷道,“趁現在馬場裡還有人活着的時候。
”
南宮玥也忙站起身來說道:“我随你一起去。
”剛走到門口,她又忙收住腳步,叮囑道,“官公子,這獵宮中疫症橫行,你還是不要随意走動了,一會兒記得讓小四用艾草葉熬些水服下。
”
官語白含笑點頭應了。
蕭奕和南宮玥匆匆出了書房,帶上吳太醫,又點了二十個禦林軍陪同,當夜就趕往了雷掣馬場。
官語白是偷偷潛入獵宮的,他的到來,蕭奕和南宮玥沒有告訴任何人,因而對其他人的說辭僅僅隻是南宮玥突然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必須要立刻趕去雷掣馬場。
一行人趁夜而行,趕到了雷掣馬場,本想讓守在外面的禦林軍把姚管事叫出來,但卻被告知姚管事也已經病了。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南宮玥也是不由歎了口氣。
這疫症發展的太急了,太醫的人手也不夠,對馬場,他們最多也隻能提供了一些藥材和大量的艾葉,口罩之類的必需品,可是,對于瘋狂傳播的疫症而言,這也隻能起到短暫而有限的保護。
南宮玥冷靜地問道:“目前這裡有多少人還是健康的?
”
洪隊正一臉苦笑着說道:“回郡主,可能一個也沒有了吧。
用不了多久,就可以下令一把火焚了這裡了。
”說着,他突然想到了什麼,頓了頓又道,“……對了,有一位姓辛的管事,昨日還說自己沒有生病,非要出去的。
”
“姓辛的管事?
”辛這個姓并不常見,南宮玥記得那個去長狄進馬的管事也姓辛,不由有些激動起來,“我要見他。
”
“他就住在那邊的馬廄裡,隻要他不往外闖,我們就沒管他。
”
洪隊正說着命人打開了圍欄,南宮玥一行人做好了所有的防護後,又一次踏入了雷掣馬場這個堪比地獄的地方。
此時的雷掣馬場比他們上一次來時更加寂寥,就連迎面而來的風中仿佛都帶着死亡的惡臭,顯然,那些人屍馬屍已然很久沒有人處理過了。
正像那洪隊正所說,等裡面的人都死絕了,便是一把火了斷一切。
“别擔心。
”蕭奕的聲音傳入了她的耳中,溫和而又堅定,“我會陪着你的。
”
南宮玥輕輕應了一聲,慢慢平靜了下來。
他們很快就到了最靠外面的那排馬廄,與他們一同來的幾個禦林軍先行過去尋了一遍,回來回禀道:“世子爺,郡主,找到人了,還活着。
”
南宮玥鄭重地說道:“多謝。
”随後就走了過去。
禦林軍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發自内心的敬意,他們一腳踹開馬廄的門,沖裡面喊道:“出來。
”
一個穿着青布衣的中年男人畏畏縮縮地走了出來,他縮了縮肩膀,膽怯地說道:“大、大人……小的沒想逃出去,大人……”他的布衣上滿是泥土和幹草,還有一股臭味,他的頭發亂糟糟的,混濁的雙目充滿了恐懼。
“别啰嗦。
”陪他們一同進來的一個禦林軍喝了一聲說道,“世子爺和郡主有話問你。
”
“世子爺?
”
辛管事看到了蕭奕和南宮玥,“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眼淚橫淚的磕頭道,“世子爺,郡主娘娘,小的真的沒有染上疫症,請讓小的出去吧。
”
“我問你。
”南宮玥開口了,問道,“是你去長狄進的馬嗎?
”
“馬?
”辛管事愣了一下,忙不疊地說道,“是小的。
是小的!
”
“這馬你是從哪裡買來的?
”
“小的、小的……”
見他的眼神有些躲閃,蕭奕冷哼一聲說道:“問你話就老老實實的說,不然你以為自己逃得過疫症就能活下去嗎?
”說着,他使了個眼色,一個禦林軍猛地拔出了手中的劍,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辛管事被吓傻了,瑟瑟發抖地說道:“世子爺饒命,小的說、小的說……”
雷掣馬場是西北一帶最大的馬場,但這幾年來,他們因為沒有培育出出色的馬種,以至于聲望每況愈下降,于是,雷掣馬場的主人皇商李家急了,命人花重金去各地尋一些出色的種馬回來作為繁殖和培育之用。
辛管事也領了人出發了,在途經長狄的時候,無意中在馬市上見到了一匹馬,極其神峻,辛管事當即就買了下來,帶回了大裕。
辛管事恐慌地說道:“世子爺,小的當時是找了長狄的掮客,是他帶着小的去了長狄最大的馬市……”
“然後你一眼就相中了那匹馬?
”蕭奕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當我是傻子嗎?
!
”
辛管事連忙磕頭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抵在他脖子上的劍逼近了一分,立刻留下了一條細細地血線,辛管事被吓得屎尿全流,“小的、小的……”
蕭奕聲音冰冷,散發着濃郁的嗜殺之氣,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
“世子爺饒命……世子爺饒命!
”辛管事怕極了,哭喊着說道,“小、小的去長狄的時候,帶去的錢在賭場裡輸光了……後來在賭場裡認識的一個朋友,看小的可憐,就把自家的馬送給小的,讓小的帶回來交差。
”
自從馬場爆發馬瘟開始,辛管事就覺得可能是自己帶回的馬惹的禍,可是他哪裡敢說,到了後來,開始有人死了,他就更加不敢說了,眼看着自己認識的人一個個生病、死去,他生怕下一刻就輪到自己。
他也想過逃走,可是他一家老小都是李家的家生子,他逃出去的話就是一個逃奴,就連他的家人也會被發賣。
後來他也病了,再後來馬場被皇上下旨封了……
蕭奕繼續問道:“除了馬以外,你還帶回來什麼?
”
辛管事畏畏縮縮地說道:“隻有馬,因為隻帶回了一匹馬,小的還被大管事教訓了一通,扣了三個月的月錢。
”
蕭奕冷冷的問道:“草料之類的呢?
為了避免水土不服,在長途跋涉的時候,都會帶一些當地的草料,甚至馬藥。
尤其是這等神峻之馬,更是需要細心照顧,若是不小心死了,可不糟糕?
!
”
辛管事反應了過來,忙道:“有、有!
小的帶回來整整兩車的草料。
就堆在那邊的馬廄裡呢。
”
“拿些過來瞧瞧。
”蕭奕示意禦林軍放開劍,辛管事忙連滾帶爬的回了馬廄,捧出了一把草。
因時間久了,草料也都已經成了幹草。
蕭奕拿過給了南宮玥,她細細地辨認了一下,說道:“這好像是日目草,山上到處都有的一種野生雜草。
”
蕭奕點點頭,問道:“那匹長狄馬到了這裡後,一直用的是這個草?
”
“一開始是,後來也慢慢混了些其他馬的草料。
”辛管事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到小的生病以前,幾乎快要過渡完了。
”
“你是何生病的?
”
“十多天前。
”辛管事顫抖着說道,“小的聽說所有生病的人都會被關進後罩間等死,就跑到這個空的馬廄裡躲起來了。
”
“所以……”蕭奕确認着問道,“你這些日子就一直躲在那個馬廄裡?
”
“是、是的。
”
蕭奕與南宮玥交換了一下眼神,聲音越發慎重了起來,“吃喝呢?
”
“馬、馬廄裡有給馬準備的一些山泉水,黎管事還沒有病的時候,每天會扔兩個饅頭進來。
後來黎管事也病了,就沒人管小的了,小的那時候病得糊裡糊塗,餓極了,就吃了幹草。
”
果然是幹草嗎?
!
蕭奕依然冷靜地問道:“你是何時開始吃幹草的?
除了幹草之外,你還吃過什麼,用過什麼?
”
“五、五日前。
其他什麼都沒吃了……”辛管事帶着哭腔說道,“所有人不是病了,就是死了,沒有人再給小的準備吃的了。
”
南宮玥與吳太醫面面相觑,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驚喜。
“郡主,老夫去為他診個脈。
”
吳太醫說着,自行上前,替他診脈,過了片刻,吳太醫回頭向南宮玥點點頭,說道:“郡主,從脈象上來看,他除了有些營養不良以緻身體虛弱外,并未感染疫症。
”
南宮玥大喜,在這一刻,她看到了希望。
她緊緊地捏住了手上的幹草,這看起來似乎毫不起眼的雜草,或許就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吳太醫,勞煩你把這些日目草帶回獵宮,讓其他太醫也瞧瞧。
我記得醫書裡從未有以它入藥之說,無論如何還是要慎重一些。
還有……”南宮玥向着随他們同來的禦林軍說道,“你們把這人帶回獵宮,看管起來。
”
南宮玥緊緊地握住了拳頭,她的聲音裡帶着一絲顫音,那是因為激動而引起來,“阿奕,你陪我上神龍山。
我們去尋些新鮮的日目草回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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