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遠處,蕭奕和南宮玥完全沒注意孫馨逸,小兩口隻顧着彼此說着話。
“阿玥,我早上留給你的‘信’,你看到沒?
”蕭奕笑眯眯地眨了一下眼。
不隻是南宮玥聽明白了,後方的百合也聽懂了,不就是那塊剪下來的白布嗎?
想到那“斷袖之癖”的典故,她差點沒笑出聲來,努力忍着笑,肩膀抖動不已。
傅雲鶴和韓绮霞也走了過來,韓绮霞疑惑地看着笑得快岔氣的百合,一頭霧水,實在想不明白她到底是聽到了什麼笑話。
南宮玥也是忍俊不禁,含笑地點了點頭:“你給我的信,我當然是好好收起來了。
”
蕭奕頓時眼睛一亮,也不在乎衆人的目光就牽起了南宮玥的手,道:“小白說想過來看看放糧的情況,所以我就跟他一起過來了。
”至于他嘛……蕭奕笑吟吟地又眨了一下眼,他當然是借着這個機會來看看他的世子妃了!
至于正事什麼的,反正有小白在,也不用自個兒操心了。
蕭奕笑眯眯地朝官語白看去,覺得自己把小白忽悠來南疆真是再英明不過了。
人各有所長,是以世人才分士農工商,各司其職。
他呢,就擅長沖鋒陷陣,上陣殺敵,至于這些繁瑣之事,隻好由小白能者多勞了!
突然,小四擡眼向蕭奕看來,一雙清冷的眼睛透着一絲犀利與銳氣,仿佛看透了蕭奕心裡的想法。
蕭奕毫不心虛,直接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
小四嫌棄地撇開了臉,起先還看着自家公子,不知不覺中,心神跑遠了:也不知道寒羽在守備府裡如何了,自己還是不該把它交由風行照顧,風行這家夥做事向來不靠譜,寒羽在他手上肯定要吃虧……
小四身旁,官語白正親切地與一位剛領了米糧的老者說話:“大爺,不知道您家裡現在有幾口人?
”
那老者雖然不知道官語白是何身份,但一看對方剛才與數人策馬而來,想必是南疆軍的人,态度自是畢恭畢敬,答道:“回公子,老頭子家中還有一兒一孫女……”話語中的艱澀卻是怎麼也掩不住,曾經他也是子孫興旺,可是一場戰亂後,便隻剩下了他們三人幸存下來。
官語白出身将門,年紀輕輕就身經百戰,當年才能以未及弱冠的年紀在戰場上令西戎上下聞風喪膽,對于戰争的殘酷,他的體會絕對比許許多多人都要深刻……他看着老者,目光溫潤,帶着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又道:“大爺,今天領的米糧可夠你家裡吃上五日?
”
老者下意識地看向抱在懷中的那袋米糧,不由笑得眉開眼笑:“夠夠夠!
肯定是夠了。
”一想到五日後,還有糧發,老者心也定了。
隻要有口飯,大家總能撐下去。
本來排在老者後面的老婦也領了米糧,見兩人在說話,忍不住插嘴道:“老婆子家裡還有一些上次發的白面,等回去後,加上玉米粉,蒸上一籠窩窩頭,足夠家裡吃上五日了。
都是世子爺仁慈啊。
”老婦一臉慶幸地說道,笑得臉上的皺紋都堆在了一起。
這老婦的答案比這老者詳盡多了,官語白聽着心裡大緻是有數了。
目前無論是雁定城,還是永嘉城,糧食的儲備都是一個大問題。
官語白曾看過雁定城的糧倉記錄,存糧也就夠維持一個月,而且以粗糧為主,細糧隻占兩成。
先前,雁定城裡每次發糧,大多會先發細糧,這讓官語白覺得很不妥當。
細糧金貴,粗糧的口感粗糙,比較幹澀。
官語白計算過,以上次放糧的标準來算,各家都應該還有多餘的白面,所以這一次的放糧以玉米面,高梁面等粗糧為主,正像那老婦所說的,可以加些白面摻在一起,做些窩窩頭,既能填飽肚子,又不會太難下咽。
而五日後也可以稍稍加一些細糧。
再者,以五日為标準來放糧,更能夠比較精确的控制好雁定城的存糧。
估且先這樣吧,待城裡糧食多一些後再另做打算。
老者和老婦分别抱着自己的那袋米糧興匆匆地走遠了,官語白目送二人離去,又陸續問了幾人,直到蕭奕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小白,怎麼樣?
”
官語白含笑地循聲看去,以蕭奕和南宮玥為首的衆人朝他走了過來,傅雲鶴、于修凡……以及孫馨逸等跟在後方。
官語白的目光在孫馨逸的身上停了一瞬,說道:“我與幾位老人家聊了幾句……米糧發放的事,就暫時按此進行吧。
”說着,他似是有些感慨地說道,“如今的雁定城十室九空,僥幸存活下來的人家,也都失去了大半的親人,實在是讓人痛惜……”
官語白寥寥數語說得衆人的心情都有幾分凝重,氣氛有些沉重。
比起其他人,蕭奕和南宮玥更為了解官語白。
官語白絕非那種悲春傷秋的文人書生,他的本質是一名将士,他的恨、憤與悲是要敵人以命相償,而非斥諸于口的一聲歎息。
官語白更非惺惺作态之人,那麼……
蕭奕和南宮玥默契地對視了一眼,打算拭目以待,瞧瞧官語白的葫蘆裡到底是賣的是什麼藥。
官語白擡眼看向城門的方向,歎道:“當初孫大人攜其子在這城牆上力戰而亡的時候,恐怕也沒想到他會連一個血脈後人也沒有留下。
老天無眼,孫家滿門忠烈,卻落得如此下場……如果當初孫大人能稍作打算,找一個可靠之人護住他那嫡孫,說不定如今孫家還能留下一絲血脈。
”
難道說官語白這一番作态都是針對孫馨逸?
蕭奕心中一動,想起昨日晚膳時,官語白好像特别關心孫家的事,多問了好幾句……尤其是關于孫家的嫡孫獨自枯死井中的事。
蕭奕一雙桃花眼眯了眯,順着他的話說道:“其實,我一直覺得這件事甚為古怪,孫大人有勇有謀,并非一個隻憑一時意氣的莽夫,他真的是沒有一點準備嗎?
他那孫兒不過僅僅兩歲,怎麼會獨自死在一口枯井裡呢?
”
聞言,周圍的衆人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難道說着其中真的有蹊跷。
站在後方的孫馨逸瞳孔一縮,急忙半垂眼簾,掩住眸中的異色,身子卻是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她卻不知道官語白、蕭奕和南宮玥都在不着痕迹地悄悄觀察着她的神色。
孫馨逸咬了咬牙,毅然地擡起頭來,朝蕭奕、官語白他們走來,行禮道:“世子爺,侯爺。
”
一時間,衆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看向了她。
孫馨逸小臉微白,渾身散發出一種陰郁的氣息,似是沉浸在悲傷之中。
她深吸一口氣,緩緩道:“實不相瞞,當時先父也想為孫家留下血脈,隻可惜南涼大軍來得實在太快,轉瞬就将雁定城圍得嚴嚴實實,令得全城上下插翅難飛!
”
說着,孫馨逸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似乎回想到了什麼,嘴唇微顫,如同那風雨中瑟瑟發抖的嬌花,這若是在場多幾個像鎮南王那般憐香惜玉的男子,怕是要心懷憐惜地出言相護了。
孫馨逸定了定神,接着道:“其實,當日我亦不願獨自苟活,決心随母親,妹妹她們共赴黃泉……沒想到,我自缢的那根白绫卻斷裂了開來。
”說着,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頸部,似乎還能感受到當時的痛楚揪心,“我本想再撞牆,卻被我那個忠心的丫鬟攔住,勸我既然上天不讓我死,我為何不勉力一試……我和采薇一起躲在柴房裡的幹柴堆裡,足足三日,後來才聽聞南涼人破城後屠城三日,城中血流成河……”說着,她有些哽咽得說不下去。
“孫姑娘……”韓绮霞從懷中掏出一方帕子,遞給了孫馨逸。
“多謝韓姑娘。
”孫馨逸雙眼通紅地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接過帕子拭了拭眼角,眼睛通紅,神色間掩不住的哀傷。
官語白淡淡地看着孫馨逸,沒有再說什麼。
孫馨逸借着孫府中的悲劇博取衆人的同情,可是實際上,她卻是避過了她兩歲的侄兒為何會獨死在枯井裡這個問題。
那個孩子可是她的侄兒,她的血親,她身為姑母難道不該去探究侄兒的死因,去細思其中的蹊跷嗎?
但她沒有,甚至于迫不及待地想逃避這個話題。
為什麼呢?
其中的理由,真是值得人深思啊!
這些疑點,蕭奕和南宮玥也想到了,兩個人都是眸色微沉,蕭奕的嘴角勾出一個玩味的笑,看來他該想辦法找找守備府裡幸存的老仆詢問詢問了……
見官語白沒有再繼續追問什麼,孫馨逸暗暗地松了一口氣,捏着韓绮霞的帕子道:“韓姑娘,等我将這帕子洗幹淨了,再還給你。
”她眼睛通紅,神色間掩不住的哀傷,有些急切地又道,“世子爺,侯爺,我去那邊幫着分米糧,先告退了。
”她快步走了,似是想暫時避開這些傷心事。
看着她離去的背影,官語白、蕭奕和南宮玥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的眼神,都是但笑不語。
百合一臉奇怪地打量着主子們和公子,總覺得有哪裡不太對勁。
蕭奕笑眯眯地話鋒一轉,道:“阿玥,我看你這裡忙得應該差不多了吧?
”
南宮玥下意識地環視四周,涼棚前方排隊的人已經不足十人了,稀稀落落,想必接下來也不會太忙碌了。
蕭奕理直氣壯地又牽起了南宮玥道:“阿玥,我餓了,我們一起去用午膳吧。
”
蕭奕這麼一說,南宮玥也覺得腹中饑腸辘辘。
忙了一上午,她也還沒用膳,便對百合道:“百合,你去把于公子、常公子也叫來吧,他們也辛苦一上午了,讓世子請他們用午膳。
”
于修凡很快就和常懷熙一起過來了,這于修凡平時那麼沒眼色的人,關鍵時刻卻很識趣,笑嘻嘻地說道:“大哥,我和小熙子随便去吃些扁食就是了,不打擾你和大嫂了。
”他給了蕭奕一個殷勤到近乎谄媚的笑容,也沒等常懷熙反應過來,就拉着他走了。
蕭奕欣慰地看着于修凡,給他記了一功。
小凡子就是有眼色。
見狀,官語白也是笑道:“那家扁食确實不錯,小四,幹脆我們也一起去吧。
”
一看官語白和小四也走了,傅雲鶴便也想從善如流,卻被南宮玥出聲打斷:“阿鶴,你也要去吃扁食?
”南宮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傅雲鶴摸了摸鼻子,點了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少見的腼腆。
南宮玥瞥了蕭奕一眼,這些人啊,還不都是迫于他的“淫威”!
那不是挺好的嗎?
蕭奕得意地眨了眨眼,跟着對傅雲鶴笑道:“小鶴子,我已經把給你請功的帖子遞上去了,等聖旨下來,可得由你請客!
”
傅雲鶴怔了怔,然後露出燦爛的笑容,應道:“大哥,那是自然!
……那大哥,大嫂,我先走了。
”說着,他隔着袖子抓起韓绮霞的手腕,幾乎是迫不及待地跑了,口裡喊着,“小凡子,别走那麼快,等等我們!
”
韓绮霞怔了怔,傻愣愣地看着傅雲鶴抓着自己手腕的大掌,覺得手腕灼熱得有些燙人。
她好一會兒沒反應過來。
南宮玥失笑地搖了搖頭,目送他們漸漸遠去……她突然想到蕭奕說的“請功”,不由面帶詢問地朝他看了過去。
蕭奕拉着她柔軟細膩的素手,心中雀躍不已,一邊配合她的步履往涼棚外走去,一邊笑吟吟地說道:“小鶴子上次立了不小的戰功,自然得讓皇上好好賞他才行!
”
請皇帝賞賜當然是好事,畢竟,作為武将,在沙場上拼得是性命,搏得是前程,隻是……
“也不知道阿鶴和霞姐姐會如何?
”南宮玥眉頭微蹙,語氣中不免有些擔心。
蕭奕一挑眉梢,狐疑地問道:“和韓姑娘有什麼關系?
”他們不是在說小鶴子的前程嗎?
南宮玥下意識地停下腳步,扭頭看着他,就見他一臉茫然地看着自己,顯然是什麼都沒看出來……
南宮玥眨了眨眼,失笑道:“阿奕,難道你就沒覺得阿鶴和霞姐姐之間有些不同尋常?
”
“是嗎?
”蕭奕很自然地搖了搖頭,在他的眼中,從始至終就隻有一個人,哪裡會去在意别人的情情愛愛。
小鶴子若是喜歡韓姑娘,那就想法子把她給娶回家呗,總不至于這還要他這個做大哥的來教吧?
他晃了晃南宮玥的小手,兩人繼續往前走去。
蕭奕不以為意,南宮玥卻還是無法釋懷,猶豫了一瞬,忍不住擔心地說道:“阿奕,你說要是阿鶴這次因為戰功得了封賞,皇上會不會給他賜婚?
”
畢竟,皇帝也不是第一次給人賜婚了。
南宮玥咬了咬下唇,繼續道:“又或者,傅大夫人會不會在王都給他安排了婚事……”
若真是如此,屆時韓绮霞的處境就更尴尬了……
南宮玥就怕韓绮霞再一次受到打擊。
這一次,蕭奕停了腳步,南宮玥疑惑地看了過去,卻被蕭奕伸出一根食指點了點額頭。
“臭丫頭,你對小鶴子也太沒信心了。
”蕭奕笑得一臉燦爛,“小鶴子這家夥表面上是有些大大咧咧的,但其實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不會任人擺弄的,否則……”
他故意賣關子地頓了頓,直到南宮玥急切地挑眉,他才繼續道:“否則,他也不會聰明得選擇跟我來南疆對不對?
”
說着,他得意地揚了揚眉,意氣風發。
南宮玥無奈地嗔了他一眼,自己跟他說正事,他倒好,又自賣自誇起來!
蕭奕一臉無辜地與南宮玥對視,他說得本來就是事實啊。
他這個大哥對小弟那是再好不過了。
比如說,給傅雲鶴請功的折子,蕭奕其實早在二十日前就由四百裡加急遞出了,如今,那折子也正好到了皇帝的手裡。
皇帝欣喜若狂地把折子看了一遍又一遍,向着一旁伺候的劉公公說道:“鶴哥兒真不愧是小姑母教導出來,就和小姑母一樣骁勇善戰!
懷仁,你覺着朕要怎麼賞他才是?
”
劉公公最是察言觀色,湊趣地說道:“傅三公子近年屢立戰功,皇上您可一定要好好賞賜一番才是。
”
皇帝心情舒爽地哈哈大笑,自得地說道:“鶴哥兒可是我們韓家的子孫!
還有淮君,骨子裡都帶着父皇的血性!
……隻可惜了淮君那孩子。
”
說到韓淮君,皇帝不由微微歎了口氣。
想到齊王府近日來鬧出的那些事,皇帝就很頭痛。
韓淮君已經來向他懇請過幾次想要外放,皇帝總有些舍不得,不可不說,韓淮君是宗室這一輩的孩子們裡面最出色的男兒,皇帝原想着把他留在身邊好好教養,以後也可以給小五當個左膀右臂。
隻是,齊王府近來是一天比一天不成樣子,把淮君這個孩子留下,也隻是在給他委屈受。
“當初還不如朕做主把淮君的娘扶正呢!
”
話雖說這麼說,可當年,皇帝自己也隻是太子,哪能越過父母去決定弟弟的婚事。
劉公公呵呵笑着,給皇帝倒了一杯茶。
劉公公的心裡其實也挺為韓淮君可惜的,攤到了這樣父親,嫡母還有弟弟。
“懷仁,瞧鶴哥兒那小子,在南疆還是挺風聲水起的,朕要不要幹脆把淮君也派往南疆?
等他再立戰功回來,朕也能名正言順的賜個爵位,讓他們小兩口搬出去住得了。
”皇帝開玩笑地說着,當然心裡也知道這不太可能。
先是傅雲鶴,後是官語白,若是再把韓淮君派過去,說不定蕭奕就要疑心自己忌憚他了。
傅雲傅和官語白,蕭奕都安置的很好,皇帝也不想因為區區小事而涼了蕭奕的心。
隻是韓淮君……
除非他再立一個功勞,否則這爵位和府邸,自己也不能說賞就賞。
皇帝揉了揉眉心,越想越是頭痛。
不但是韓淮君,傅雲鶴也讓他頭痛不已,以傅雲鶴的戰功,得個爵位還是差了些。
賞什麼好呢?
金銀珠寶……小姑母家也不缺。
皇帝正苦惱着,禦書房外傳來敲門聲,劉公公過去得了小太監的傳話,向着皇帝禀報道:“皇上,程大人求見。
”
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折子,說道:“宣!
”
不多時,禮部尚書程秋生被宣入了禦書房,行了大禮後,禀道:“皇上,臣已拟好封号,還望皇帝禦筆親擇。
”
皇帝前日召了衆閣臣商議了分封三位成年皇子之事。
立五皇子為太子的诏書已下,雖說在一切的儀制完成之前,五皇子還隻是皇子,不過朝廷上下都已經将其視之為儲君。
而太子已定,那麼其餘諸皇子分封爵位也是理所當然的,内閣也毫無異議。
于是今日,禮部尚書便帶着拟好的封号來給皇帝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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