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等着抛鮮‘花’,有人等着看好戲,城‘門’附近一天一天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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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事在駱越城裡傳得沸沸揚揚,哪些真,哪些假,也沒人在意,隻是又多了些茶餘飯後的閑話罷了。
對于官語白來說,并不在意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他和蕭奕拟的新型兵役制度在開連城、府城、雁定城、永嘉城和登曆城五城試行了兩年後,自年初起正式開始在其他城市推行這種兵民合一的兵制,近兩個月來,官語白除了給小蕭煜課外,都在忙着兵制的事,不亦樂乎。
偶爾閑下來,他便會帶着小蕭煜一塊兒出‘門’,去善堂,去看農人種地,去看役民清淤建壩……
這一日清晨,官語白帶着小蕭煜一起去了城外六裡的安行莊。
安行莊是一處用來安頓老兵的莊子。
對于那些在戰場受傷緻殘并且無家可歸的老兵,蕭奕特意撥了銀子,在駱越城城郊的幾處地方置了莊子和田地,讓他們在此安居樂業。
其安行莊距離駱越城最近,自城‘門’口策馬而去也約莫一炷香的功夫。
官語白事先并未通知莊子那邊,莊子的麻管事在得知大元帥和世孫來了的時候,幾乎是傻眼了,以最快的速度跑來莊子口相迎。
但是莊子口已經空了,立刻有人告訴他,大元帥和世孫帶着大夫先去了包老六家。
麻管事頓時心裡咯噔一下,又氣喘籲籲地往包老六家去。
包老六家可不妙啊,萬一驚着了貴人,那他可擔待不起啊!
麻管事越想越急,跑得是滿頭大汗,氣不接下氣,總算看到了包老六家,‘門’口已經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不少看熱鬧的人。
“讓讓……快讓讓。
”
麻管事一邊說,一邊推搡着往前走,聽到屋子裡有一個‘奶’聲‘奶’氣的童音關切地問道:“伯伯,你還痛嗎?
”
“不痛了不痛了。
”另一個粗犷的男音受寵若驚地說道,頓了頓後,他又實誠地補充了一句,“是刮風下雨的時候會疼,這一疼知道要下雨了。
”
這時,麻管事總算走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直愣愣地站在‘門’檻外看着裡頭。
隻見堂屋裡的一張八仙桌後坐着一個兩三歲、穿着藍‘色’衣裳的男童,男童皺着可憐的包子臉,苦惱地說道:“義父,‘春’天老是下雨……”那伯伯豈不是老是疼?
男童漂亮的小臉有苦惱,卻無驚恐。
麻管事傻眼了,目光緩緩地移向了拘謹地坐在一邊的包老六身。
包老六是個三十幾歲的老實男子,五年前在與百越的戰場丢了一條胳膊,還毀了臉,一條凸起的‘肉’疤從右眼和鼻梁劃過,足足三寸長,敵人的那一刀不僅讓他失去了右眼,而且容貌變得猙獰可怖,别說是小孩,連不少大人見了也心生畏懼。
這小世孫才兩歲多,麻管事心裡怕驚吓到了小世孫,現在總算是放心了。
也是啊,這可是他們的世孫,鎮南王府那可是戰場殺出來的天下,他們的世孫自然與普通的小孩不同。
麻管事頗為驕傲地‘挺’了‘挺’腰闆,用袖口擦去額頭的冷汗。
坐在小蕭煜身旁的官語白輕輕‘揉’了‘揉’小家夥柔軟的發頂,吩咐在一旁待命的軍醫給包老六診脈。
趁着這個空隙,麻管事趕忙撩袍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見過世孫,元帥!
”麻管事恭敬地給官語白和小蕭煜行了禮,“小的是這安行莊的管事。
”
“不必拘謹。
”官語白随和地笑道,“我和世孫隻是來此探望這邊的老兵。
”
官語白平日裡氣質溫和,卻透着一絲疏離,但是隻要他願意,可以令人覺得信服,令人覺得如沐‘春’風。
“是,元帥。
”麻管事急忙應道,僵硬的身子放松了一些。
如果說以前南疆的民衆隻是聞官家軍和官語白之名,那麼自從官語白正式被封為南疆的兵馬大元帥後,官語白的生平事迹在南疆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這兩個月來更是茶樓的那些說書人最喜歡說的故事了。
元帥将‘門’出身,忠肝義膽,保家衛國,心裡還時刻惦記着這些戰場退下的老兵,他們世子爺也是如此。
有道是“英雄心心相惜”,也難怪元帥脫離那迂腐的大裕,投效他們南疆啊!
思緒間,麻管事看着官語白和小蕭煜的眼神更亮了,表情更殷勤了,看得小四渾身起了一片‘雞’皮疙瘩。
很快,那個年軍醫也給包老六探好了脈,禀說,他可以給包老六開兩個方子,一個喝的湯‘藥’,一個泡的‘藥’湯,可以在‘陰’雨天氣裡緩解斷臂的疼痛。
聞言,小蕭煜似乎松了口氣,接着又有些同情地看着對方,伸出一隻小‘肉’爪輕輕拍了拍包老六的手說:“伯伯,你可要乖乖喝‘藥’啊!
”
小大人似的一句話說得包老六一個糙漢子差點淚灑當場,感動得一塌糊塗。
在包家坐了約莫兩盞茶功夫後,官語白和小蕭煜離開了,由麻管事帶路,他們繼續去往莊子裡的别家,繼續與那些老兵、家眷們閑話家常,也說一些戰場的往事……
小蕭煜好像聽故事似的,聽得入了神,似乎完全沒有察覺到這些人的“與衆不同”。
而他也是真的沒覺得害怕,初曉的爹爹少了一隻胳膊,初曉的祖父少了一條‘腿’,但是除此之外,他們與其他人一樣沒什麼差别。
整個午他們造訪了一戶又一戶人家,時光彈指而過。
用了午膳後,麻管事又帶着官語白和小蕭煜在莊子四周走動,看看莊子裡的夥房,看看佃農和老兵們種的田地,看看清澈的魚塘……
這一看,小蕭煜舍不得走了,蹲在池塘邊看着水下遊來遊去的魚兒,官語白幹脆在一旁給他講解魚的品種,這一大一小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忘了時間。
直到後方傳來了一片喧嘩聲,官語白循聲望去,隻見百來丈外的一棟宅子前,四五個人似乎在彼此推搡着,其一個穿着一件青‘色’直裰的年書生想一輛馬車,而其他人正試圖勸說攔阻。
麻管事面‘色’微微一變,脫口而出道:“惠先生……”
能被稱為“先生”的必然是在某一方面有才學之人,官語白眉頭一挑,問道:“惠先生是何人?
”
麻管事便恭敬地回道:“惠先生是前面那個‘私’塾的教書先生……”也是這莊子方圓五裡唯一的一位‘私’塾先生了。
“煜哥兒,我們過去看看可好?
”官語白低頭問小蕭煜。
小家夥也被挑起了好心,脆生生地應了一聲,一手牽着官語白的大手,往前行去。
“各位請讓開,鄙人心意已決。
”那着青‘色’直裰的惠先生憤然地試圖甩開一個老者。
那老者苦苦哀求道:“惠先生,您再仔細考慮一下吧!
您在這個‘私’塾教書都七年了,一時間讓我們去何處再找一個先生?
”
“是,惠先生,您再考慮考慮吧。
”旁邊的幾個農人也是連聲相勸。
“你們不要再說了,鄙人要回江南老家!
”惠先生不悅地皺了皺眉道,“鎮南王府,‘亂’臣賊子也!
鄙人是不會與‘亂’臣賊子為伍的!
你們難道還想強綁鄙人留下不成,還有沒有王法了?
!
真是蠻夷之地!
”
幾個百姓忐忑地互相看了看,都退縮了。
這時,一個清脆的童音好地問道:“義父,什麼是‘亂’臣賊子?
”
緊接着,另一個溫潤清朗的男音響起:“‘亂’臣賊子是指不守君臣之道、父子之道的人。
”
這一問一答不由地吸引了惠先生以及其他幾人的目光,都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年輕斯的公子正牽着一個‘唇’紅齒白的男童朝這邊走來。
跟在兩人後方的麻管事表情僵硬極了,心裡都後悔沒早點送走這位惠先生,在南疆的地方盤竟然口口聲聲說什麼鎮南王府是‘亂’臣賊子?
!
還當着元帥和世孫的面說!
這種榆木腦袋沒的把孩子給教壞了!
小蕭煜仰首看着官語白,歪着腦袋又問:“義父,什麼是君臣之道?
”
官語白含笑解釋道:“《孟子》曰:君臣之道,恩義為報。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
”
君臣之道可不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話語間,官語白已經看向了那位惠先生,表情淡淡,然而,那意味深長的語氣也不知道是在對小蕭煜說,還是對惠先生。
“說得好!
”麻管事忍不住贊了一句,難道還要他們南疆洗好脖子等着大裕先帝把屠刀架在脖子不成?
!
小蕭煜似懂非懂,卻是拼命地給義父鼓掌,爹爹說了,義父說得都對!
那惠先生滿臉通紅,手指微顫地指着官語白,許久方才憋出一句:“詭言狡辯!
”
官語白卻沒興趣與這等死讀書的書呆子争論什麼,轉頭對麻總管道:“送他走吧。
”
“是,元帥。
”麻管事抱拳應道。
他話音未落,官語白已經帶着小蕭煜飄然離去,留下後面幾人震驚的目光和難以置信的聲音:“這是元帥?
!
”
南疆唯一的元帥官語白?
!
那這個孩子是……
那些揣測的話語是傳不到官語白和小蕭煜耳了,之後官語白帶着小蕭煜踏了回駱越城的歸途。
金燦燦的陽光和那規律的颠簸喚醒了小蕭煜的瞌睡蟲,他的眼皮已經開始沉甸甸了,懶洋洋地窩在義父懷打着哈欠。
未時一刻,他們從駱越城的北城‘門’進了城,然後放緩了馬速。
官語白俯首看着懷的小家夥,含笑道:“煜哥兒,快到家了。
”
在這時,他們左手邊的風蘊茶樓的二樓忽然有了動靜,幾扇半敞的窗戶後,一朵朵姹紫嫣紅的鮮‘花’從二樓的雅座灑了下來,形成一片鮮‘花’雨朝官語白落下,紛紛揚揚……
一下子吸引了不少路人駐足,也同樣吸引了小家夥,他瞬間又‘精’神了,大叫道:“‘花’‘花’!
”
算那些路人原來不知道官語白的身份,一看到這片‘花’雨,也都猜到了,七嘴八舌地說着話:
“是元帥!
”
“這又是哪家姑娘在向元帥丢‘花’啊!
”
“我看元帥這次是躲不過了。
”
“……”
一片喧嘩聲,小四闆着臉,眸閃過一道冷芒,他從腰間沖出一條鞭子,如靈蛇般“刷刷刷”地甩出,鞭子帶起一陣鞭風,把‘花’兒們吹散開去,最後紛紛‘亂’‘亂’地落在了官語白的四周……
而官語白的那一身月白袍子仍然是片‘花’不沾!
一時間,整條街似乎安靜了一瞬,跟着又喧鬧了起來,不少人都投以意猶未盡的目光。
小四卻是面沉如水,冰冷的目光如利箭般‘射’向了風蘊茶樓的二樓,那眼神仿佛在說,這還有完沒完了?
!
忽然,小四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目光又下移,朝前方看去。
下一瞬,聽前方傳來一個戲谑的男音:“古有擲果盈車,今有擲‘‘花’’盈‘街’,實是一則美談啊!
”
幾丈外,一個形容昳麗的紫衣青年騎在一匹高大的烏雲踏雪,捧腹大笑。
“爹爹!
”
小蕭煜一看到蕭奕,興奮地對着他張開了雙臂,蕭奕隻得把兒子給接手了過來。
看着兒子像貓兒一樣蹭了蹭自己,蕭奕有些好笑,随口道:“臭小子,你義父帶你玩去了?
”
“嗯。
”小團子用力地點頭,想到了什麼,他從懷裡掏出一個荷包,顯擺地拿出一塊他從安行莊得來的窩絲糖,大方地說道,“給爹爹吃!
”
他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蕭奕,仿佛在說,爹爹,我對你多好啊!
小蕭煜這個馬屁拍得頗為到位,蕭奕一個高興,道:“走!
爹爹帶你買好吃的去!
”
話語間,七八個年輕的公子、姑娘從那風蘊茶樓走了出來,朝蕭奕和官語白這邊走來,其還有幾道熟悉的身影,華三公子,劉五公子,華姑娘,常環薇……連曲葭月也在其。
這些公子姑娘走到馬前,先給二人行了禮,跟着華三公子有些不好意思對着官語白抱拳道:“元帥,我們适才隻是與您開個玩笑,您大人有大量,莫要與我們見怪。
”
言下之意是,剛才的鮮‘花’是他們幾人丢下來的!
“什麼玩笑?
我看你們是在打賭吧?
”蕭奕漫不經心地瞥了躲在後面悶笑的劉五公子一眼。
劉五公子一下子成了衆人目光的心,他‘摸’了‘摸’鼻子,涎着臉恭維道:“嘿嘿,知我者大哥也。
”
曲葭月前一步,巧妙地接口解釋道:“我們幾人正好來此喝茶,偶然聽人說起最近有不少人對元帥抛鮮‘花’的事,一時興起也買了幾籃鮮‘花’,沒想到方才元帥您竟然正巧經過,劉五公子提議說打個賭,看誰能把‘花’擲到元帥身……”
劉五公子尴尬地咳了咳,他也是随便說說,沒想到大家應了。
不過……
劉五公子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黑馬的小四,感慨地說道:“元帥,您這位護衛的身手可真是厲害啊!
有了他,保管您‘萬‘花’叢過,片葉不沾身’!
”沒準他可以找兄弟們開個賭局,他做莊!
他這話一說,其他人都無語地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句話可是形容人家風流公子哥的,安在官語白身合适嗎?
!
小四的目光更冷了,差‘摸’把飛刀出來了。
連蕭奕都是搖了搖頭,沒好氣地說道:“你給我滾回家多念點書,說得什麼話!
”
“大哥,元帥,你們别跟我一般見識。
”劉五公子灰溜溜地‘摸’了‘摸’鼻子,退了半步。
曲葭月的嘴角始終維持着溫婉的笑意,又道:“世子爺,元帥,我們剛才正在茶樓裡下棋品畫,聽聞元帥無論書畫棋藝都是造詣不凡,可否指點一番?
”
聞言,華姑娘也是眼睛一亮,目‘露’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