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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174扶靈

盛寵之嫡女醫妃 天泠 17002 2024-10-25 15:32

  王都近郊,一間官道邊的茶水鋪中,散發出一陣陣甘甜醇香的酒香,讓人隻是聞着就覺得熏人欲醉……

  一個中年商人聞香而來,隻見那鋪子口停了一輛驢車,車上放了幾十壇酒。
那中年商人頓時兩眼放光,口涎分泌,在一張陳舊卻幹淨的方桌邊坐下,對着一個小二模樣的人喊道:“小二,來碗酒水!

  那小二笑容滿面地迎了過來,卻是歉然道:“不好意思,大爺,小鋪這酒是不賣的!

  中年商人本來就沒把這破爛的茶水鋪看在眼裡,若非這酒實在太香,他恐怕都不願意屈尊進如此一個不入流的茶水鋪,沒想到居然還沒被拒絕了。
他一時有些惱羞成怒,從袖中掏出一個至少十兩的銀元寶,“啪”的一聲放在了桌上,怒道:“小二,你某不是以為大爺出不起錢!

  “大爺息怒!
大爺息怒!
”小二是低頭哈腰,賠笑道,“不是小的不賣,是實在不能賣!

  這時,坐在旁邊那桌的一個年輕書生插嘴道:“這位兄台,您這是不知道,這是老闆親手釀的佳釀,那可是家傳百年的手藝,這幾十壇酒更是二十年的佳釀!
這老闆平日裡是絕對舍不得拿出來的……”

  中年商人略顯急躁地打斷了書生的話:“那既然都拿出來了,為什麼不賣?

  小二臉色一正,肅容道:“大爺有所不知,東家今日之所以把這二十年的佳釀拿出來,不是為了賣,隻為迎接官大将軍一門英魂。

  一聽到官大将軍,那中年商人愣了愣,臉色也緩和了一些,問道:“這官家平反一事,我也曾有耳聞,莫非今日是那位官小将軍扶靈回王都之日?

  “不錯。
”小二點了點頭,目光朝官道兩邊看去,“那邊的百姓都是自發聚集在此,前來迎官大将軍的英靈回王都的!
”隻見那官道兩邊站了許許多多男女老少,都是朝着遠方翹首以待。

  就在這時,隻聽那陣陣喊聲此起彼伏地響起:“來了,來了。

  書生一驚,擡頭看去,卻見前方不遠的小坡上,有白影晃動,白幡齊湧,猶如雪浪翻滾而來,讓人看着就心生震懾。

  “來了!
來了!
”那初時還高低不一的喊聲,在一聲聲的呐喊中仿佛找到了共同的節奏,漸漸地齊整起來,聲如雷鳴,震撼人心。

  這時,茶水鋪的老闆聞聲從後頭走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模樣與他有四五分相似的少年,忙走到裝滿酒壇的驢車旁。

  原本在茶水鋪附近歇腳的人也紛紛動了起來,有的面色肅然地舉着靈旗,有的神情哀戚地舉着喪牌,亦有人潸然淚下地高舉白幡。

  “官大将軍回家了。
”坡上有人高喊,“官大将軍回家了……”

  那聲聲喊叫中,一個身着粗麻孝袍的青年騎着白馬扛着白幡而來,他的身後是一幹白衣漢子護着五輛披白布的馬車,每輛車上都赫然放着一具棺椁,五輛馬車就是五具棺椁,看着讓人胸口發緊,說不出的難受。

  青年策馬而行,衣袖翩翩,白幡飄飛,獵獵作響,似乘飛欲去的仙人。

  可他身後的那五具棺椁,他身上散發出的絲絲縷縷的悲恸,時刻在提醒衆人他非仙人,而是人,一個痛失親人的,活生生的人。

  “父親,叔父,劉副将,楊校尉……我們回家了!
”青年揚長聲音高喊,似一把重錘敲擊着衆人的心神。

  他身後的那些白衣漢子也跟着齊聲高喊:“官大将軍,官副将,劉副将,楊校尉……我們回家了!
”那洪亮的聲音仿佛連天地都為之一震!

  有人感慨地歎道:“真可憐,官大将軍滿門隻有官小将軍一個了。

  是啊,隻他官語白一個了,再無其親人了!

  官家滿門英烈,以及數萬官家軍死得真冤啊!

  官語白面無表情,雙眼空洞無神,仿佛這天地間就隻剩下了他自己一樣。

  “官大将軍!
”有人哀嚎跪地嗚咽,還有人開始揚散紙錢。

  “官大将軍,一路走好。
”坡上坡下齊聲高喝着。

  有偶然經過的路人不知不覺駐步,看着這漫天飛揚的紙錢,看着這浩浩蕩蕩的送葬隊伍,神情也随之變得肅然起來,心沉甸甸的。

  “真是太可憐了!
聽說那時親人都死光了,隻剩下官小将軍一個還在牢裡被人嚴刑拷打……差點性命不保。

  “好端端地被扣上虧空軍饷、通敵叛國之名,那些個奸佞,自己不為國為民,還要陷害為國為民的忠臣良将,真是不得好死!

  “還好官小将軍福大命大,有義士相助,逃出生天,否則恐怕等不到這沉冤得雪的一天!

  “可是這人也死得太多了,官小将軍以後怎麼辦啊,一個人孤零零的……不如我們也幫着送上一程吧。

  “……”

  百姓們的情緒越來越激動,一個個熱血沸騰,但這些紛紛擾擾根本沒有傳到官語白耳中。

  他隻是木然地策馬朝西城門而去,緊随其後的便是那五輛裝有棺椁的馬車,而那送葬隊伍的人數卻在不斷壯大中,白幡如海翻騰,紙錢如雨揮灑不斷,整條路幾乎都被染成了悲壯的白色……

  那茶水鋪的老闆趕着驢車也跟在了送葬隊的後方,他的兒子跟在後方,一邊走,一邊捧起一壇酒,重重地就往地上砸去……

  “啪!

  酒壇碎裂開來,香氣撲鼻的酒液濺了一地,倒叫那茶水鋪中的中年商人好一陣心疼:那可是二十年的佳釀啊!
要是賣給他那該有多好啊!

  “啪!
啪!
……”

  一路走,一路砸,以這佳釀告慰英靈!

  西城門口,人群湧動,有人設了香案祭拜英靈,城門守衛看着這龐大的送葬隊伍,心裡有些七上八下,急忙去找城門官:“大人,這,這,會不會出事啊?

  “能出什麼事!
”城門官深深地朝送葬隊伍看了一眼,突然出手拍了那守衛的腦袋一下,“隻不過迎靈的人多了,陣仗大了點而已!

  “大人說的是。
”守衛忙不疊附和道。

  城門官摸了摸胡子,又道:“你,去五城兵馬司報備一下,就說因送葬隊伍龐大,為防發生踩踏事件,還請五城兵馬司的人幫忙維持一下秩序。

  守衛嘴裡應了一聲,辦事去了。

  很快,龐大的送葬隊伍終于穿過西城門。

  城門後,夾道歡迎的百姓更為壯觀了,有來吊唁的,更有來看熱鬧的,喧嚣不已。

  送葬隊伍漸漸進入王都城内繁華地段,街道兩邊商鋪酒樓林立……

  突然,小四低聲在官語白耳邊說了一句,官語白眉頭一動,突然勒住馬繩,馬兒停下;緊跟着,他身後運着棺椁的五輛馬車也停了下來;再之後,馬車後方的送葬隊伍也停了下來……仿佛時間在這一瞬間被人施法靜止了。

  周圍夾道的百姓都是一頭霧水,面面相觑……漸漸地,有人耳朵動了動,似乎聽到了什麼,忙示意身旁的人噤聲。
沒過多久,這原來喧鬧的街道竟然奇迹般變得寂靜無聲。

  而原本被壓過的樂聲也逐漸清晰起來,一道低沉的埙聲從前方的一個酒樓傳來,幽深,曠遠……

  “快聽!
”不知道誰叫了一聲,但立刻被身旁的人捂住了嘴巴。

  那埙聲越來越清晰,越來越響亮,沉痛而又凝重,好似一個曆經百戰的老者正準備講述一個震撼人心的故事。

  突然,埙聲一頓,就有一個嘹亮的歌聲清晰地傳進了衆人的耳朵裡。

  “狼煙起,江山北望……”

  歌聲起,那埙聲又起,随着歌聲時快時慢,時緩時急,熱烈激昂……

  “……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鄉,何惜百死報家國……”

  官語白心中微微一動,這聲音是……

  不止是他覺得熟悉,小四也認了出來,忍不住脫口而出:“公子,是百……”百合的聲音。
這最後幾個字他沒機會說出口,官語白一個擡手的動作阻止了他。

  歌聲還在繼續,與埙聲完美地配合在一起,到後來已經不知道是埙在為歌伴奏,還是歌在與埙協奏。

  “……忍歎惜,更無語,血淚滿眶……”

  “……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大裕要讓四方來賀……”

  “……逝者已逝,惟有英靈不滅!

  不管是來送葬的還是來看熱鬧的,眼前仿佛都出現了這樣一個場面:戰火紛飛,金戈鐵馬,将士帶領士兵奮勇殺敵,保家衛國,最終戰死沙場,屍骨遍野,哀鴻遍野……

  隻要想想,就覺得心痛如刀割,血肉淋漓!

  明明隻有一埙一人,可是衆人聽着卻都是激蕩不已,心裡像是着了火似的,更像有什麼東西如那炙熱的岩漿般急欲噴湧而出。

  終于,有人突然仰首大吼一聲:“我願守土複開疆,堂堂大裕要讓四方來賀!

  四周又靜了一瞬,仿佛在那一刻,許許多多人心中的某個屏障被打碎了,有更多的人齊聲喊了起來:“逝者已逝,惟有英靈不滅!

  這一聲聲呼喊疊加在一起,聲如雷鳴,震得王都城震蕩不已。

  誰也沒注意到那埙聲與歌聲不知何時消失在風中,但那唱詞卻仿佛已經刻在了所有人的心裡,所有的聲音最後化成同一句:“英靈不滅,英靈不滅!

  ……

  “英靈不滅?

  禦書房内,皇帝手中把玩着一個薄胎青花茶盅,嘴裡低喃着這四個字。

  劉公公畢恭畢敬,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還有呢?
”皇帝漫不禁心地問。

  底下來報消息的錦衣衛指揮使陸淮甯回道:“回皇上,除了那些酒樓商鋪之外,書院門口亦設了香案,學生們還作了詩……”

  皇帝不由想到了官如焰将軍,那個為了大裕江山鎮守西戎的男人,久久不語。

  皇帝長長地歎了口氣,喊道:“陸愛卿!

  “臣在!
”錦衣衛指揮使陸淮甯忙應聲。

  “命錦衣衛協同五城兵馬司務必維護好王都的治安,莫要擾了官大将軍的英靈。
”皇帝緩緩地說道。

  “謹遵皇上聖命。

  待陸淮甯走後,皇帝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問一旁的劉公公:“朕若是沒記錯,官家舊居的封條還在吧。

  “是,皇上。

  皇帝長長地歎了口氣,吩咐道:“懷仁……你去一趟,宣官語白觐見。

  “是,皇上。
”劉公公立刻領命退下,不到半個時辰,一身粗麻孝袍的官語白就在小太監的指引下進入禦書房。

  “草民官語白拜見皇上!
”官語白恭敬地跪倒在地,微微低首,眼簾半垂,讓皇帝看不清他的表情和眼神。

  皇帝深深地看着下方的官語白,眸中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他還記得那個時候,大裕朝剛定,他還隻是太子,才不過五、六歲的官語白俯在他膝上,開心地喊着“太子伯伯”,他還曾笑言讓官語白好好學着兵法武功,将來他若登基,官語白将會是他手下的一員猛将……

  當初的笑言似乎還在耳邊,可是卻已物是人非。

  好一會兒,皇帝才緩緩道:“平身吧。

  “謝皇上。
”官語白起了身,俯首而立。

  “官語白,官家遭此大難,蒙冤受屈,你可怨朕?
”皇帝問道,問題犀利而尖銳,一雙眼睛更是緊盯着官語白,不願意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禀皇上,若是說草民絲毫沒有怨過皇上,即便是草民如此說了,皇上也必定是不信的。
”官語白擡起頭,坦然地看着皇帝,目光清澈,“可是草民時刻記着家父的教導……”說着他神色肅然莊重,“官家本是一介草莽,深受皇恩,才有今日的官家,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官家一案,罪在奸臣當道,蒙蔽聖聽,如今皇上鏟除奸黨,為官家洗雪沉冤,還朝野朗朗乾坤,先父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皇帝面色稍緩,歎道:“難得你想得通透,接下來你有何打算,或者有何要求……”頓了一頓又道,“朕可以盡量滿足與你。

  “草民在此謝過皇上,草民如今别無所求。
”官語白表情恭敬,說話舒緩有度,“接下來草民就想着操辦好家人後事,讓他們早日入土為安,而草民身為人子,怎麼也要在親人墓旁結廬守孝。

  皇帝目露贊賞道:“語白一片孝心,相信官大将軍地下有知,可慰九泉。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提議道,“不如這樣,待語白你為官大将軍守完孝,再重返朝堂,為朕重建官家軍吧。
”皇帝确是真心,官家軍骁勇善戰,從無敗迹,若能重建也确能成為他的臂膀,而且,官語白……如此出色的官語白,他曾視如子侄的官語白,他也想他能重歸朝堂。

  “草民在此謝過皇上的信任和擡愛。
”官語白聲音溫和的說道,“隻是以草民現在的身體狀況,怕是隻能有負聖上的器重了,如今草民武功盡廢,體虛身弱,今生都無法再習武,恐怕是無力重建官家軍了。

  皇帝大驚失色:“武功盡廢,怎會如此?

  他也有些擔憂官語白會對他懷有怨恨,可是,當聽到他說自己武功盡失時,皇帝心中的震驚還是越過了那一絲的擔憂,忙命道:“懷仁,速去把吳太醫請來。

  “是,皇上!
”劉公公立即指派了一個小太監前去請吳太醫。

  官語白羽睫微垂,眸光一閃,也沒有說什麼。

  沒過多久,吳太醫就氣喘籲籲地進了禦書房,也不等他行禮,皇帝忙吩咐道:“吳太醫,你幫官語白把脈,看他身子可有何不妥。

  “臣尊旨。
”吳太醫起身領命。

  官語白向吳太醫拱了拱手:“那就有勞吳太醫了。

  兩人坐下後,吳太醫伸出三根手指搭在官語白的左腕上,細細地把起了脈來。

  待他收回手後,便聽皇帝語帶關切地問:“吳太醫,官語白他如何?

  吳太醫神色恭敬地回道:“禀皇上,官公子曾經受過重創,又中過劇毒,已傷及脾肺,如果一直仔細将養着,倒無大礙,但是切不可受寒,不可食寒性食物,不可勞累過度,不可……”吳太醫說了一大堆禁忌後,又目露可惜地歎道,“官公子的武功盡廢,實在是可惜了,而且以他的身體狀況,也不宜再習武了,不然有損壽元。
”吳太醫忍不住多看了官語白一眼,兩人也是舊識了,曾經的官小将軍是王都最閃耀的新星,鐵馬金戈,然而才堪堪升起,便已隕落……

  皇帝面露婉惜之色,心中有些窒悶,當初雖是被奸佞蒙避,但犯下錯還是難以彌補。

  這樣一員大将,眼看着就此折損。

  皇帝揮手先讓吳太醫退下了,這才對官語白道:“……既如此,那朕就不勉強你了。
”說完,隻見他神情一肅,沉聲道,“官語白聽旨。

  “草民在!
”官語白立即跪下聽旨。

  “今特封官語白為安逸侯,二等侯,世襲三代,賜黃金千兩,賜良田百畝,賜還官大将軍舊宅……”

  官語白看似專心地聽旨,但心神早已飛到九霄雲外。
事到如今,就算是将整個天下捧到他眼前又如何,他的家人再也回不來了……

  一個時辰後,王都城東荒廢了兩年的大将軍府舊宅又迎來了它的舊主。

  即便是在兩邊翠綠色的梧桐和燦爛的陽光掩映下,這偌大的将軍府也難掩其落寞和凄涼。

  門口兩尊石獅早已少了一尊,曾經永遠擦得一塵不染的匾額如今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連大門上貼着封條都幾乎掉了一半,褐紅色的大門緊閉,銅獅形的門環上也布滿塵土……

  官語白怔怔地看着這熟悉又陌生的大門,久久沒有動彈。
古語說,時過境遷,物是人非。
卻原來不止是“人非”,物亦非。

  官語白心中五味交雜,已經分不出到底是何滋味。

  “公子!
”小四一向面無表情的臉龐中透露出少見的憂心。

  “我沒事。
”官語白淡淡地說道,大步上前,擡手毅然地推開了這道已經塵封兩年的大門。

  “吱呀——”

  門上的灰塵随着大門的打開飛揚了起來,灑得官語白和小四灰頭土臉。
但是官語白卻滿不在乎,神情複雜地繼續往前走。
他曾經在這裡生活了十多年,這裡的每一磚每一瓦,他都如數家珍,可是現在卻隻覺得熟悉而又陌生。

  這個家已經隻剩下他一個人,那還叫做家嗎?

  小四環顧了一圈,發現不過兩年,這曾經輝煌的将軍府已經變得仿佛一個鬼宅般,到處積滿了灰塵、蛛網,花草皆枯,殘磚碎瓦,連廳堂中都見不得一把完好的桌椅……

  當年官兵抄家之時已經把整個将軍府弄得面目全非。

  不過自己當初又何曾想到有一天他們還能光明正大地回到這裡呢!

  隻不過……

  小四眉頭一皺,現在亂成這樣,公子又如何居住呢?

  “公子,我去找人把您的住處先打掃……”

  小四沒說完,就見官語白搖了搖頭,道:“先幫老爺他們設靈堂。
”他看似平靜,但聲音中卻透着嘶啞,顯然内心遠沒外表表現出來的那麼冷靜。

  “是。
”小四對于公子的命令,永遠隻有這一個字。

  很快,小四與扶靈回來的幾人就行動了起來。
他們的效率都極快,不到一個時辰,府中已經挂了白幔,設好靈堂,從供桌、桌圍子、紅白拜墊、孝盆到靈人,無一不齊全,連棺椁都扛到了靈堂之中。
而這些人的腰間也都紮上了白麻布。

  官語白恭敬地跪在孝盆前,一張張地給父親、母親,叔父,以及所有的親人、戰友,燒着紙錢,表情虔誠而肅穆,仿佛他在做的事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一件事……

  官家洗雪沉冤一事如同一則傳奇不僅傳遍了王都,也傳至天下。
他們的一舉一動在無數雙眼睛的注目中,官家為仙逝的官将軍開設靈堂很快傳了開去,官家的故交友人紛紛聞訊前來進香、祭奠,這其中無論是真心的,假意的,僞善的,後悔的……将軍府的大門都來者不拒。

  不知不覺,三日過去了,可是官語白卻覺得彷如昨日。

  又送走了一名前來吊唁的官員,小四擔憂地看着官語白,隻見他臉色慘白如紙,眼窩深陷,眼下更是有一片深深的陰影,顯得非常憔悴。

  “公子,您已經跪了三天三夜了!
”小四忍不住勸道,“再這麼下去,您的身體會吃不消的!
”這三天官語白幾乎滴水未進,隻服了南宮玥給的護心丸。

  如果是曾經健康的官語白,三天三夜不吃不睡算什麼,仍是精力旺盛,可是現在的他便是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也不如。

  官語白一聲不吭,就在小四考慮是否該一掌打暈官語白時,靈堂外突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小四擡眼看去,隻見南宮玥帶着百卉百合姐妹倆在一個下人的指引下緩步走來。

  “郡主!
”小四複雜地叫了一聲,又想起了三日前進王都時發生的那一幕。

  百合似乎知道他在想什麼,調皮地對他眨了眨眼,詞曲雖都是三姑娘所做,但自己也不容易啊。
為了那一首歌,練了那麼多天不說,當日就把嗓子給唱啞了,不像表姐百卉吹埙,那可簡單多了!

  跪在一旁的官語白緩緩地擡起頭來,空洞的眼眸中起了些許波瀾。

  南宮玥與他微微颔首,目不斜視地繼續往前,一直走到靈前,上香,行禮,最後才走到官語白身前。

  “官公子。
”南宮玥打量了官語白一番,就算不搭脈,也能看出他嚴重缺乏睡眠,隻是用藥物苦撐着。
以他仿佛紙人般脆弱的身體狀況,接下來在病榻上躺上三個月,恐怕也不足為奇。

  作為大夫,官語白大概是她最讨厭的那種病人了。
若非已視他為摯友,南宮玥現在早已直接甩袖走人。

  小四求助地朝南宮玥看了一眼,希望她能幫着勸勸公子,卻見南宮玥秀氣的眉頭微皺,一針見血地說道:“官公子,你這是心願已了,所以打算自盡嗎?

  官語白瘦削的身軀微微一震,而小四的眼中已經閃過一道寒光,百卉和百合相信若非小四對南宮玥還有一份敬重,他恐怕是要出手趕人了。
百卉古怪地看了南宮玥一眼,總覺得剛剛那一瞬間好像是看到蕭世子……三姑娘這是被蕭世子給傳染了嗎?

  官語白緩緩地擡起頭來,原本如死灰般的眼眸又燃起了一絲火花。

  “官公子。
”南宮玥故意問道,“我一直都很好奇,燕王逼宮一事,究竟是怎麼回事。

  官語白終于開口,聲音澀澀地說道:“我所做的并不多,僅僅隻是僞造了書信,擄了大皇子,并讓越澤見機行事……”

  官語白一直有在查是誰構陷了官家,最後查到了燕王,可是,他手中沒有真憑實據,而燕王也不可能會主動承認構陷一事,所以,他能做的,便是讓燕王因其他事情被抄家,從而使其與西戎串謀之事事發。
于是,官語白便命人僞造了西戎的書信,以西戎的名義和燕王定下了明曆二年新年逼宮一事,并以擄走大皇子作為信号。

  越澤是官語白的人,或者說,越澤是官家軍的人,依着官語白的指示,他假意投靠了燕王,并在最後關頭臨陣倒戈……

  事就這樣成了。

  官語白确實沒做什麼,因為燕王與西戎勾結屬實,燕王觊觎皇位屬實,燕王構陷官家軍更是屬實,官語白所做的僅僅隻是将他的野心催化出來而已。

  南宮玥這才恍然,為何在前世的這一年新年,并沒有過逼宮之事,前世的這個時候,官語白還受着體内劇毒的折磨,又如何能夠這般籌謀,而那個時候,等到他身體漸好,恐怕也已錯過了最好的時機。

  南宮玥輕言道:“燕王即已誅,官将軍和官家軍在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當年陷害官家的并不止有燕王,現在我也不過是借着燕王一事來平反而已。
”官語白幹澀的嘴唇已經起皮,看起來沒有一絲血色,就聽他緩慢地說道,“當年雖因燕王構陷,皇帝下旨将我們押回王都待三司會審,但當時并非沒有翻盤的餘地。
可是,父親卻死在了途中,而我也身中劇毒……以至最後落得被滿門抄斬的下場。

  南宮玥聽着心中澀澀的,為的是那冤死的滿門忠烈,“所以,你現在并未到可以安然結束這一切的時候。

  官語白眼中閃過了一絲銳芒,喃喃道:“這筆血債,我一定會一一索回!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他的聲音還很輕,可到了最後一個字,卻是铿锵有力。

  見官語白又重燃生機,南宮玥也放下心來。
這人最怕的就是失去求生的意志,隻要他想活下去,那麼就算他的一隻腳踩進了鬼門關,自己也有自信可以把他從閻王手中搶回來。

  南宮玥沉吟一下,問道:“公子接下來又有何打算?

  官語白苦笑着說道:“也就是浪迹江湖而已。

  南宮玥難免面露訝色,她還以為官語白會重回廟堂,徐徐圖謀複仇之事。

  官語白自然知道她在想什麼,淡淡地說道:“我們這位皇帝雖不算昏君,但耳根子軟,又優柔寡斷,偏聽偏信,亦非明君。
”所以他不願意再入朝,甯願在江湖!

  南宮玥不由想到了這些日子在宮中的所見所聞,若有所思。

  靈堂畢竟并非久叙之地,南宮玥略略地福了福,就提出告辭:“官公子,還請保重。
我就先告辭了。
等過些日子,我再來為你診脈,也是時候該換個方子了。

  待她轉身走出靈堂後,身後突然傳來官語白的聲音:“謝謝!

  謝謝你特意開解我!

  謝謝你那日為父親和官家軍而作的那首歌!

  謝謝你救了我的命!

  ……

  南宮玥的腳步停頓了一下,沒有回頭地繼續往前走,嘴角微勾,心裡無聲地說着:歡迎歸來!

  小四命人送走了南宮玥主仆三人,四周又安靜了下來,仿佛連空氣都不再流動。

  又過了片刻,官語白突然道:“小四扶我起來。

  小四面露驚喜,知道公子終于想開了,忙一把攙起他的右臂,“公子,我已經替您收拾好卧房了,要麼您去歇息一會兒吧。

  官語白的膝蓋因為久跪血氣不通,身形有些踉跄。
他稍稍活動了一下腿腳後道:“小四,先扶我到一邊坐下,然後替我去煮碗粥……”

  “是,公子!
”小四答得響亮極了。

  扶官語白坐下後,小四便走出靈堂命人去煮粥,當轉身之時,他意有所指地朝青磚牆邊的一棵百年老樹看了一眼,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視線。

  這一眼,卻把樹上的蕭影看出了一身冷汗,待小四走後,蕭影立刻離開了永逸侯府。

  他朝南宮玥離開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反正有蕭冷跟着,又有那對會點花拳繡腿的姐妹倆,搖光郡主應該不會有事,自己還是去一趟鎮南王府吧。

  蕭影轉瞬便有了決定,身形飛起,迅如閃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有這麼一道黑影縱橫在王都的飛檐青瓦上。

  一炷香後,蕭影就來到了鎮南王府,他沒有走正門,而是熟練地翻牆,走了捷徑。

  蕭奕正在書房中漫不經心地翻着兵書,有一搭沒一搭的跟一旁的程昱說話。

  “見過主子!
”蕭影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窗邊,倒把竹子吓了一跳。
一看是暗衛,竹子立刻識趣地退下了,而蕭奕卻是桃花眼一眯,眸中閃過一道銳芒。

  蕭奕派蕭影和蕭冷在南宮玥身邊,就是為了守衛南宮玥的安全,如果沒什麼事,蕭影和蕭冷是不需要來回禀的,因此蕭奕的第一反應就是南宮玥那裡出了什麼問題。

  “主子,郡主她沒事,隻是……”蕭影先解釋了一句,跟着才把南宮玥今日去官将軍府吊唁,以及和官語白看來關系還不錯的事如實禀告了蕭奕,跟着又補充道,“還有郡主之前那個車夫原來也是官語白的人。
”蕭影早就把搖光郡主當做未來的主母來服侍了,眼看着竟然有人吃了熊心豹子膽要撬主子的牆角,自然是義憤填膺。

  蕭影說完後,低着頭等待蕭奕的命令,卻不想聽到的不是蕭奕暴怒的聲音,而是冷靜到讓他有些心驚肉跳的警告:“蕭影,我派你和蕭冷在搖光郡主身旁是為了保護他,而非監視她,你可明白?

  蕭影心神一凜,忙恭敬地應道:“是,主子。
蕭影明白。

  “既然明白,那你就回去吧,我希望不要再有下次。
”蕭奕揮了揮手後,蕭影就如同一道影子般消失了……

  蕭奕又拿起手邊的兵書随意地翻了翻,這下是完全看不進去。

  “世子爺。
”程昱見狀不由開口道,“您即有心,為何不請皇上賜婚?

  “還不是時候。
”蕭奕随手把書一丢,無趣地說道,“咱們上面的那位皇帝,耳根子軟,又愛胡思亂想。
我一質子,南宮家又是前朝重臣,若我公然請旨賜婚,他會怎麼想?
其他倒也罷了,總不能連累了臭丫頭……隻能徐徐圖之。

  蕭奕說着,已經站了起來,還不等程昱開口,就果斷地從窗口跳了出去,說道:“我去會會這個官語白!

  門外的竹子一眼就看到自家世子跳窗而出,跟着又翻牆而去,心中不禁有些無語:世子爺,您明明是主人,怎麼搞得自己跟賊一樣?

  “世子爺,等等我!
”竹子想到了什麼,急忙跟了過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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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蕭奕PK官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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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謝所有支持正版的親!

  謝謝大家送的月票和鑽石,這裡放不下,我挪書評區去了,非常感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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