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芝蓮低估了陳夫人的手段。
她萬萬沒想到,江燕會在未傷一片肌膚,未動一根筋骨,沒流一滴鮮血的情況下,就遭受到出生二十二年以來,最緻命的一次打擊。
雖然有點慘,但自食其果,也怨不得别人。
坦白說,最後的結果,已經是能夠設想到的情況之中,最為理想的一種了。
與陳夫人在“仲夏夜”見面的第二天,江芝蓮擺完早攤,就去縣醫院看望了孟國輝。
之後她回到醬廠,便趴在辦公桌上當起了鹹魚。
孟青依舊沒有消息,江芝蓮已經徹底沒脾氣了。
她每天默念千遍,孟青平安,孟青會回來的,孟青福大命大……
最近一段時間,古今中外的各路神仙,已經被江芝蓮反複叨擾過很多遍了。
偶爾雙手合十,偶爾在胸前畫十字,她嘗試過各種各樣的祈禱姿勢,也不知道标不标準。
但是,誠意絕對是十足的啊!
總會有神仙能聽到她的話,保佑孟青平安歸來吧?
!
現在誰跟她說這是迷信,她就跟誰急!
其實心理暗示的作用還是挺強大的。
江芝蓮覺得心平氣和了很多。
不過,也可能是因為過分擔憂和焦慮而漸漸麻木了吧!
不管怎麼樣,至少目前還沒有壞消息。
院子裡傳來嘀嘀咕咕的講話聲,江芝蓮一開始沒怎麼在意,後來聲音越來越大,還沒有停止的意思,她便準備出去看一看。
人剛站起身,隻見江秀神色慌張地跑了進來。
“怎麼了?
發生什麼事情了?
”江芝蓮問道。
江秀跑得急,呼哧帶喘的,半天沒喘上來一口勻乎氣。
“是不是有孟青的消息了?
”江芝蓮箭步上前,一把抓住江秀的手臂,緊張兮兮地詢問:“你快點說呀!
”
江秀拍着胸脯,喘着粗氣道:“不是孟青,是江燕。
”
“哦……她呀,她怎麼了?
”江芝蓮重新坐回到桌前,目光遊移,姿态慵懶。
陳夫人的動作還真是快,不到一天的時間,就把江燕給收拾了?
看江秀這幅樣子,聽外面不絕于耳、此起彼伏的議論聲,貌似江燕這次出的事,影響頗大呀!
江秀走到江芝蓮身邊,俯低身子,壓低嗓音,神神秘秘地說道:“江燕被綁在村裡那棵老槐樹上了……”
雙勝村有一棵老槐樹,将近二十米高,挺拔蒼勁,枝繁葉茂。
近千年來,無論氣候怎麼變化,無論發生怎樣的自然災害,幹旱、洪水也好,冰雹、雷電也罷,它都屹立不朽。
祖祖輩輩便将這棵千年老槐樹視作祥瑞的象征。
平時各家長輩都會叮囑孩子們,不要跑到老槐樹附近去玩,更不能做出諸如用石頭子扔樹、爬樹等不敬的舉動。
如果哪個孩子不聽話,犯了規矩,少不了被胖揍一頓,有的甚至會被家中長輩拉到老槐樹面前罰跪。
可是,被綁到老槐樹上,對江燕來說,算不得什麼吧?
至于議論紛紛成這樣?
江芝蓮正納悶呢,隻聽江秀大喘氣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光着的!
”
“光到什麼程度?
”江芝蓮瞳孔震動,“不會是……”
“一件衣服都沒穿,頭發都給剃光了,連……”江秀說着突然頓住,轉眸想了想,覺得還是說不出口,便模棱兩可道:“反正,身上一絲不挂,像一顆光秃秃的水煮蛋。
”
江芝蓮緩緩擡手,捂住嘴巴,“……”
天呐!
這畫面,簡直難以想象。
江秀緩過氣來,平複了心跳,聲音穩了很多,“最早發現江燕的幾個人,都沒敢上前,隻遠遠地站着看熱鬧。
”
“這還真是挺慘的……”如果是别人,江芝蓮可能覺得做此惡作劇的人太過分了。
可這個當事人是江燕!
那好吧……隻能說是她咎由自取,實屬活該了!
誰讓她不把别人的性命和清白當回事呢!
仔細回想,江燕找人放火那次,火勢那麼大,燒死人的概率該有多高!
還有,江燕找大刀和馬草毀她清白,跑到國棉廠門口辱她聲譽。
又多次試圖污染醬廠用水,險些釀成集體中毒事件。
江燕對人的傷害,不勝枚舉。
害得幼婷在學校膽戰心驚,害得小姨夫吳濤住院,害得孟國輝急性心梗……
真真是害人不淺,妥妥一人間禍害。
每次想起這些事情,江芝蓮都感到脊背發涼,陣陣後怕。
“後來——”江秀的眼中迸射着光芒,裡面暗藏着一絲複仇的快感,“後來傻柱走過去,一把抱住了江燕。
”
江芝蓮:“?
?
?
”
這是什麼神奇的反轉。
江秀:“大家都以為傻柱會做點什麼,還有人躲在暗處偷偷地吹口哨,給他鼓勵,等着看刺激的一幕。
但是,傻柱什麼都沒有做,始終一動不動地抱着江燕。
”
“……”江芝蓮頓時明白了,“他是在幫江燕擋身子?
”
江秀點點頭,“嗯,我也是這麼想的。
不知道傻柱是不是因為自己也隻穿了一件汗衫,不能脫下來。
還是腦子轉得慢,沒想起來可以脫掉衣服給江燕披上。
反正,他可能覺得這樣一抱,兩個人都不會光着,所以才這麼做的吧!
”
江芝蓮怔住。
突然有點感動是怎麼回事?
這麼多人,竟然都不如一個傻子有良心?
這事兒,還真是……
“後來郭大山把兒子領走了。
一開始傻柱還不樂意,吵吵嚷嚷的,指着圍觀的那些人說他們是壞人。
”江秀輕笑一聲,垂眸感慨道:“二姐,直到今天,我才突然明白,原來并不一定做了壞事才是壞人。
有時候沒做對的事,同樣會成為壞人。
太膽小,太懦弱了,也比壞人好不了多少。
我當時剛好路過,看到江燕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那麼無助,那麼絕望,可我什麼都沒有做。
甚至,甚至覺得解氣,解恨。
特别想大聲笑出來……”
江芝蓮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别想這麼多,事情總是複雜的,不能一概而論。
”
江秀似乎在回味着什麼,一時間沒再講話。
過了片刻,江芝蓮開口詢問,“江燕現在回家了嗎?
”
江秀點點頭,“回了。
”
“誰把她弄下來的?
”江芝蓮着實好奇。
“是曉燕姐和她爹娘。
”江秀說着看向江芝蓮,一臉認真地問道:“二姐,如果你剛好路過,撞見這種情況,會救嗎?
”
江芝蓮張張嘴,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
會嗎?
被綁的人是江燕的話,大概不會吧?
說到底,這可是她托人搞出來的一幕戲啊!
她怎麼會親手拆台呢?
!
不過,如果是别人的話,她很可能會救的。
所以——
“不好說。
”江芝蓮托腮,輕飄飄道:“沒準到時候我會被什麼樣的想法控制大腦,支配行動。
”
豔陽高照,将屋内照得分外明亮。
陽光掃進來,迸射的一道道金光裡,全是細小的塵埃。
而鋪灑在桌面、水杯和鋼筆上的,卻跟金粉一樣耀眼。
江秀盯着虛空的一點,恍惚了幾秒。
她釋然地輕輕一歎,說道:“剛才我從家裡出來的時候,看到江燕有點呆呆的。
聽奶奶的意思,是要把她送出去。
”
“送到哪兒去?
”江芝蓮問道。
“不知道。
”江秀的臉上浮起一抹極淡的笑容,“大伯和大伯娘覺得丢人,好像讓她以後都不要再回來了。
”
江芝蓮哼笑,“啧啧,真夠狠的!
”
也是,比起那個在省城念大學的大兒子,這個丢人的女兒,不值一提。
反正早晚要嫁人,提前送出去,也沒什麼。
平時看他們挺疼女兒的,關鍵時刻,才見真心。
要說不舍,肯定也有。
但女兒受到的侮辱和委屈,女兒倉皇逃跑似的離開,對江大毛和王芳來說,造不成緻命的打擊。
就是江燕這次丢人丢大發了,他們當爹娘的,估計會低頭做人,老實一段時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