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一民很少來醫院,他從來沒有在醫院裡辦過任何手續。
所以他辦事辦得相當慢,中間還迷了幾次路。
江芝蓮跟高豐收聊得差不多了,陳一民還沒有回來。
“他是不是忘了病房的房間号了啊?
”江芝蓮納悶,這也去了太久了吧。
她站起身,準備出去找一找。
可是剛走到門口,就撞見了一位大嬸。
“老高!
”大嬸從江芝蓮身邊擠過去,快步來到了高豐收的病床前,擡頭看了眼挂水的瓶子,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
高豐收:“沒事。
”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大嬸拍拍胸脯,緩了一會兒氣,“陳香知道你出事了,急得不行,讓我趕緊過來看看。
”
江芝蓮倚在門上,歪歪嘴角,冷笑道:“急得不行,還不自己過來?
”
“老闆忙得很,哪有時間啊!
”大嬸倒是非常維護主子,“人這不是沒事嘛!
反正醫院裡有醫生有護士,來了也幫不上什麼忙。
而且小陳不是跟着過來了嗎?
哎?
他人呢?
”
江芝蓮輕嗤一聲,“辦住院手續去了。
”
“哦……”大嬸注意到門口的人,扭頭盯着江芝蓮看了一會兒,才認出來這是誰,“你怎麼在這兒呢?
”
“娟姐——”高豐收打斷了她們的對話,“我沒事了,很快就能出院,你先回去吧!
”
“那行。
”叫娟姐的大嬸痛快地應聲說道:“那我就回去了,一堆的事兒呢!
老高,你好好休息啊!
”
高豐收低低地“嗯”了一聲。
大嬸轉身就走了,出門前還不忘瞪江芝蓮一眼。
江芝蓮啧啧兩聲,搖頭苦笑,“都什麼人呐!
”
這時候陳一民回來了,他在走廊上碰見了娟姐,但是兩人隻對視了一眼,并沒有互相打招呼。
陳一民回到病房之後,江芝蓮檢查了一遍單子,怕他漏掉要繳的錢,或者弄錯手續。
“小陳同志,你這手續快辦到天黑了。
我剛才都打算去找你了,還以為你找不到病房了呢!
”
陳一民抹着額頭上的汗,歎了一口氣,“醫院太大了,總走錯地方。
”
江芝蓮笑着鼓勵道:“第一次有可能會懵,下次就熟悉了。
”
“嗯。
”陳一民傻呵呵地笑了。
看到老高醒了過來,身體狀況也挺穩定的,他心情格外的好。
“你們,過來一下吧……”高豐收突然開了口,語氣還有點嚴肅。
江芝蓮和陳一民對視一眼,走過去坐到了床邊的凳子上。
“我有個事情,想求你們配合一下。
”高豐收看看江芝蓮,又看了看陳一民,随後把剛剛才想出來的計劃講了一遍。
江芝蓮很快便給出了答複,“我這沒有問題!
”
陳一民略思片刻,也點了頭,“我也沒有問題。
”
高豐收淡笑了一下,“謝謝你們了。
”
當天深夜,陳香在關了店之後,才來了醫院。
可是當她來到娟姐說的那間病房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高豐收。
兩張病床上,躺着的都是陌生人。
到護士站一問,被告知人已經出院了。
“出院了?
”陳香有點懵,“不是下午剛辦的住院手續嗎?
”
小護士:“住院手續是辦了,後來不知道怎麼回事,病人堅持要求出院,就又辦了出院手續走了。
”
“病人還沒好,說走就能走嗎?
出事了,誰負責啊?
”陳香一着急,态度便有些強硬。
護士身經百戰,也不是吃素的,擡高了音量說道:“你是誰啊?
有問題問病人去!
”
“……”陳香被噎得不行,但知道跟護士拗勁兒沒有用,便緩了緩語氣,開口問道:“誰給她辦的出院手續啊?
”
“病人的妹妹。
”高豐收剛好是她負責的病人,而且事情是在幾個小時之前才發生的,所以她還記得。
陳香:“妹妹?
親妹妹?
”
高豐收的确有個妹妹,之前來過大灣縣一次,她還見過。
“是不是親的,我怎麼知道!
”小護士手頭還有活,夜班人少,剛剛又接收了三個新的病人,都要打針,測體溫,一堆雜七雜八的事情,忙得很。
因而被陳香拖着問問題,就有點不耐煩了。
“不好意思啊,耽誤你時間了。
”陳香拉住護士的袖子,陪着笑臉道:“我就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
”
護士無奈地看了陳香一眼,“什麼問題啊?
趕緊的!
”
陳香:“高豐收的妹妹,你見到本人了嗎?
她長什麼樣子?
長頭發短頭發?
兄妹倆長得像嗎?
”
“你這是一個問題嗎?
”護士徹底無語了,“我數着怎麼是四個問題呢!
”
陳香微微皺了下眉頭。
護士想趕緊打發走陳香,便直接回答道:“人我見着了,長得挺普通的,長頭發,紮了倆麻花辮。
兄妹倆長得像不像,我看不出來,反正都挺黑的。
哦,對了,他妹妹好像有點龅牙。
”
“謝謝你了啊!
”陳香走到一邊,沒再打擾小護士。
麻花辮、長得黑、有龅牙,是高豐收的親妹妹,沒錯了。
她還以為是江芝蓮把人給弄走了呢!
高豐收的妹妹高倩嫁到了隔壁縣城,想來應該是轉院到了那邊的縣醫院。
陳香回到家,給高倩家裡打了通電話,想确認一下是不是這麼回事。
高倩很快就接了電話,但還沒說什麼,就開始痛哭了起來。
陳香把電話拿遠了一些,等聽筒裡的哭聲弱下來之後,她才開口問道:“倩倩,發生什麼事情了?
你哭什麼啊?
”
一句話再次掀起千層浪,對方又不受控制地嚎哭了幾分鐘。
陳香揉了揉眉心。
這一天過的,太讓人心塞了。
“我哥死了……我哥,他不在了……”高倩嗚嗚咽咽着哭喊道:“他再也回不來了……”
陳香捏着眉心的手猛然一頓,開口時嗓音都變了調,“你說什麼?
”
“我哥他沒了……”高倩的哭聲起起伏伏,高高低低。
“他現在在哪兒呢?
!
”陳香嗓子堵得厲害,手指死死地扣着聽筒,關節全都泛了白。
“都是你,要不是你,我哥怎麼會尋短見呢!
”高倩聲聲質問道:“你到底對我哥做了什麼啊?
我哥這麼好,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意的啊?
”
“……”陳香強迫自己冷靜。
隻有冷靜下來,才能正常思考。
她一直以為老高割腕是為了反抗她提出來的要求。
這難道不是他的一個讓她心軟,讓她收手的手段嗎?
下午的時候,娟姐去了趟醫院,回來告訴她老高沒事了,休養幾天就可以出院。
現在怎麼會變成這樣?
“倩倩,你哥的手腕不是已經處理好了嗎?
”陳香無法相信高倩的話。
“手腕是治療了,下午人也醒了。
後來為了方便照顧他,我把他轉到了這邊的醫院。
可是我去買飯的功夫,他——他就……”高倩抽噎着說道:“他就上吊了。
”
陳香眼前一黑,差點暈過去。
“他在哪兒?
我要過去看他。
”不親眼看到,她是不會相信的。
“你不用來了,我哥留了遺囑,他說不想看到你。
”高倩吸了吸鼻子,“我哥的後事我會辦好的,你不用管了。
”
陳香心如刀割,“倩倩,我得見見你哥。
我現在就開車過去,你到汽車站那邊接我吧?
”
“你不用來了,我不會去接你的。
我哥最後的遺願,我要滿足他。
”高倩說完,就挂斷了電話。
遺願嗎?
老高真的不想再見到她了嗎?
陳香用雙手捂着臉,淚水無聲地從指縫間流了出來。
是她逼迫得太緊嗎?
是她太過分了嗎?
無盡的悔恨情緒蔓延上來,淹沒了陳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