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園南街這一天無比地熱鬧,很多人都說在這條街上住了幾十年,從來沒有這麼熱火朝天過。
蓮花素食館分店——蓮花火鍋館正式開業!
匾額高高地挂了起來,之前挂在門柱旁邊的那個國營店的标志牌也沒有取掉。
不過彼此之間沒有什麼影響。
春芳街素食館今日閉店一天,全部員工都到分店來幫忙和助興。
放鞭炮,派發免費的麥子茶和小零食。
開業首日火鍋八折,酒水半價。
寥落冰冷的冬日裡,蓮花火鍋館這個角落,卻冒着滾滾的熱氣。
所有人都在盡情地說笑,小孩子們圍過來唱着跳着搶糖果吃。
平日裡稍顯孤寂的老人們,享受着熱鬧,也不知道是被什麼逗的,一個個都咧着牙齒不全的嘴,笑得滿臉皺紋。
江芝蓮忽然之間感到了某種存在的意義。
之前她還沒有過這種感覺呢!
這是第一次,她覺得自己所做的事情,富有如此偉大的價值。
并不僅僅是填飽饑餓者的肚子,也不僅僅是滿足人的口腹之欲。
還有更多的,一時間無法說清的東西。
在人群中,江芝蓮捕捉到一個與衆不同的背影。
來自張經理的背影,挺直的,闆正的,僵硬的背影。
在衆多輕松歡快的身影中,他的樣子,顯得實在有些寂寥。
“你跟誰吵架了嗎?
”江芝蓮走過去,淡聲詢問道。
張經理輕笑着搖了搖頭,“這麼好的日子,跟誰吵架啊!
”
“那你是有什麼傷心的事情嗎?
”江芝蓮俏皮地笑了笑,“不如,分享一下?
我幫你排憂解難啊!
”
張經理依舊搖頭,“沒有傷心的事。
”
“那你今天開心嗎?
”雖然看不出他半點開心的樣子,但江芝蓮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沒想到張經理這一次竟然點了頭,認真地說道:“開心!
我很開心。
”
“是嗎?
”江芝蓮做出思考狀,“可能我眼拙了啊?
我怎麼看不出來呢!
”
“你小小年紀不至于老花,那估計是近視了,盡早去配一副眼睛吧!
”張經理笑着開起了玩笑。
“我對你的事情,很好奇啊……”江芝蓮到底是沒有忍住,人的八卦之心啊,太可怕了!
也許可能是她的心情太好了,嘴巴沒了把門的,心思也活泛了起來。
也許是在今天這張過分歡樂的背景闆下,把張經理襯托的太像一個悲劇中被虐的人物了,讓人有那麼點心疼。
也許什麼原因都沒有,隻是單純的好奇,單純地想八卦一下。
反正,江芝蓮打算試探性地問問張經理傳聞中的故事。
野史不足以令人滿足。
正主的話,才能結束這場八卦的窺視。
“我的事啊?
”張經理笑着看向江芝蓮,“關于那場傳聞已久的三角戀嗎?
”
對他如此輕松的描述,輕巧的語氣,江芝蓮覺得還挺意外的。
她挑了挑眉梢,回視他,“你不介意大家怎麼傳?
”
“不介意吧……大概是不介意的。
”張經理悠悠道:“他們怎麼傳,都影響不了我。
給我帶不來麻煩,也帶不來好運氣。
”
“你想要什麼好運氣?
”江芝蓮相信自己抓到了關鍵詞。
張經理果然沉默下來,他并不是不知道答案,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跟江芝蓮說。
“不想說就不要說,不用為難的!
”江芝蓮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我也不是非要挖你的秘密,哎……我就忍不住好奇。
你别介意啊!
”
“我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瞞着你。
”張經理不自覺地壓低了聲音,“這件事我沒有跟人講過,但我想跟你聊一聊。
”
江芝蓮愣了愣,“你沒有跟任何人講過?
”
“沒有。
”張經理頓了頓,補了一句,“我跟我媳婦都沒有說過。
”
“那算了。
”江芝蓮立馬說道:“不要告訴我!
既然你誰都沒有告訴,那就把這個秘密保守下去吧!
我真的并不想挖你的隐私。
”
張經理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江芝蓮歪頭看了他一眼,心裡不斷地向上湧起一股股的酸澀。
天呐,這都是什麼事兒啊!
她真的不想了解誰的秘密,也不想多管閑事。
前車之鑒告訴她,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情,很容易出岔子,惹麻煩。
可有時候,好像并不是你能控制的。
事情就要這樣發展下去,你根本無法左右。
就像命運真的是一個不斷向前翻滾的巨輪,你拉不住它,無法讓它停止。
江芝蓮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張勻屏,你是需要傾訴嗎?
”
張經理頓了一下,緩緩看向江芝蓮。
江芝蓮自從知道張經理的大名之後,這好像還是第一次這樣稱呼他。
平時都直接叫張經理。
不過此時此刻,他們不是老闆和經理的關系。
她想作為一個朋友,來與他對話。
張勻屛笑得凄然,“你确定要聽嗎?
不是什麼好事,聽完可能會讓你不舒服。
甚至你都有可能直接開除我,趕我走。
”
“哪兒有那麼嚴重!
”江芝蓮玩笑道:“難不成你是逃犯啊!
”
張勻屛:“……”
見他不講話,低着頭沉默,江芝蓮腦子裡突然嗡了一下。
她猛地轉過頭,音量都沒受控制地高了兩度,“我去,不會吧?
你别告訴我是真的啊!
我跟你說,如果你真是的話,我立馬把你扭送到公安局裡去!
我可不會顧及什麼感情,什麼其他的。
我跟你講,我和你認識也沒有幾天,也談不上有多深的交情。
”
張勻屛蓦然笑了,“我不是罪犯,你不要激動。
”
“哦……”江芝蓮長長地哦了一聲,“搞半天,你又捉弄我!
”
“我不是故意的。
”張勻屛解釋了一句。
江芝蓮:“不是就好。
”
“雖然不是罪犯,但事情有可能比這個還要嚴重。
如果事情傳開了,我沒準真的要去蹲大獄。
”張勻屛透過明亮的窗戶,仰起頭望着天。
江芝蓮似乎猜想到了什麼,她扭頭看向牆上的那幅猴子砸核桃的畫,突然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張勻屛,你是哪一年出生的?
”
張勻屛:“一九四四年。
”
今年剛好三十九歲,還真是快四十了呢!
江芝蓮抿嘴笑了笑,果然跟她猜想的一樣,
“你兄弟,跟你同歲吧?
”
張勻屛愣了一下,默了好幾秒,才點頭說道:“是,他跟我同歲,也是四四年的。
”
“你們都屬猴啊!
”江芝蓮淡淡一笑,“你不用跟我說了,我應該能猜到是怎麼回事了。
”
張勻屛面露驚訝之色。
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江芝蓮會這麼快就猜到真相。
“這沒有什麼,很正常的,你不用有這麼大的心理負擔。
現在大家不理解,很久之後,可能依舊會有很多很多的人不能理解。
沒有關系,像你這樣的人,其實比你想象中要多得多。
”
江芝蓮語氣平緩,像在訴說一件無比尋常的事情,“你走過一條街,藏有跟你一樣秘密的人,就有好幾個。
隻不過,你們都把真實的自己給隐藏起來了。
大家都藏起來了,也就沒有人知道了。
”
張勻屛眼中閃過一絲淚花。
“你兄弟叫什麼?
”江芝蓮問道。
張勻屛低聲道:“路鴻。
”
“牆上的畫,是路鴻畫的嗎?
”江芝蓮目不轉睛地盯着牆上的猴子。
“是他畫的。
”張勻屛沒敢擡頭去看畫。
他現在被各種情緒包裹着,随時都會失去理智而崩潰掉。
任何的刺激,都可能是雪崩前的最後一片雪花。
“你是左邊那個猴子吧?
”江芝蓮悠悠道:“左邊的猴子好像不會剝核桃呢!
他還長了一張跟你很像的圓臉,寬額頭。
還有,它的眼角有一個黑點。
張勻屛,你眼角上也有一顆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