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每天早上去素食館的時候，江芝蓮都是興高采烈的。

　　可這幾天的心情，就——真的跟去上墳一樣，糟糕透頂了！

　　乍一聽感覺有點誇張，但一整天都要面對柳娜娜這種聒噪的活物，任誰都受不了。

　　當初，後廚裡隻有老高和小高的時候，那叫個一派和諧。

　　完全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

　　脾氣相投，默契十足，相處得無比融洽。

　　大家悶頭忙活各自的事情，都沉浸在處理食材、制作美食的小天地裡。

　　目标一緻，勁兒都往一處使。

　　即使有什麼動靜，那也是廚房裡正常會有的。

　　比如流水聲、碗盤碰撞的清脆聲、煎炒烹炸聲……

　　可是自從柳娜娜來了，後廚就變成了菜市場，加幼兒園，加施工重地，加裝修現場。

　　腦殼都被她吵得生疼，也不知道她怎麼就有那麼多話要講，有那麼多的問題要問。

　　如果給她足夠多的時間，十萬個為什麼都擋不住她，千萬個為什麼估計她也不在話下。

　　江芝蓮覺得，柳娜娜絕對是生錯了時代。
要是把她放在直播盛行的年月，估計每天都能勤勤懇懇地、給你直播個十二小時以上。

　　而且，她絕對不會放水，保證從頭到尾地給你熱情洋溢地唠滿全場。

　　光是這樣随便地幻想一下，都能想象出粉絲們為她瘋狂打賞的盛況。

　　估計這樣神奇的生物，很多路人也會過來圍觀的。

　　即使不打賞，也能為直播間增添不少人氣。

　　對柳娜娜來說，這該是個多麼好的營生啊！

　　既能夠充分地滿足她的表現欲，順帶着又能賺錢。

　　憑借她的口才和樣貌，當個小網紅，妥妥的沒有問題。

　　可惜了，生錯了年代。

　　不過，直播紅起來，也就是三十多年之後的事情。

　　到那時候，柳娜娜也才五十多歲。

　　沖一波夕陽老年紅，似乎也沒有什麼不可以。

　　五十多歲的時候能紅一波，賺一筆，想來也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

　　就是不知道那時候，她還有沒有如今的體力和心氣，願意說這麼多話了。

　　江芝蓮開着孟青給她買的卡車，胡思亂想着來到了素食館。

　　她到的比較早，店裡隻有老高和小高兩個人。

　　他們的臉色都不是很明朗，垂頭耷拉腦的，眼底還有些發青。

　　“怎麼了？
”江芝蓮笑着詢問道。

　　兩人都搖了搖頭，沒有言聲。

　　“被吵得夠嗆吧？
”江芝蓮分别拍了拍他們的肩膀，“再忍幾天，她不會在這裡長幹的。
”

　　“哦……我沒事兒。
”小高說着扭頭走進了後廚。

　　江芝蓮一把拉住高豐收，“老高——”

　　高豐收擡起頭，聲音有些沉悶，“嗯？
”

　　“你有心事兒啊？
”江芝蓮覺得，他應該不是單純被吵得心煩，一定還有其他的問題。

　　要不然，他不可能對柳娜娜有那麼深的敵意。

　　趁着現在還有點時間，江芝蓮想把心中的疑惑解決掉。

　　“要不要跟我講一講？
”她把老高拉到一邊坐下來。

　　高豐收用手撐着額頭，生硬地說道：“你别問了。
”

　　“行，你不想說那就算了。
走，幹活去吧！
”江芝蓮輕輕一歎，站了起來。

　　高豐收卻沒有動地方。

　　江芝蓮往前走了兩三步，聽到他在後面說道：“我弟弟被一個女人騙了。
”

　　江芝蓮站住腳，扭過頭看向一臉痛苦的高豐收。

　　“騙了感情，還騙了錢。
我弟弟去磚廠幹活，沒日沒夜攢了三年的錢，全都被她騙走了！
”

　　高豐收用力捶了兩下自己的腦袋，極力地隐忍着某種情緒，聲音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顫了顫。

　　江芝蓮站在原地，沒有插話。

　　她料想到，整件事兒應該不僅僅是騙錢騙感情而已，接下來肯定還有更讓人氣憤的後續。

　　但是，她突然有點不想聽了。

　　她不願意去扒開别人的傷口。

　　其實，這兩天她一直猶豫再三。

　　之所以，最終還是找老高談了這場話，是考慮到，他會不會有什麼需要幫忙解決的難題。

　　如果有，她就盡力幫一下。

　　可是，現在她才意識到，這很可能不是一個難題，而是一段永遠無法改變的沉痛往事。

　　然而，高豐收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我弟弟當時非要娶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我們全家人都不同意。
可是，他偏不聽。
後來看他要死要活的，實在沒有辦法，也就随他去了。
”

　　高豐收擡頭看向江芝蓮，滿眼都是後悔莫及的恨。

　　“結果呢？
彩禮、積蓄、家裡值錢的東西，全都被她拿走了！
我弟弟被騙的什麼都沒有了！
！
”

　　江芝蓮：“……”

　　這不就是标準的騙婚嗎？

　　原來騙婚的戲碼，什麼年代都有啊！

　　招數也是，如出一轍。

　　“但是，我弟弟依舊不死心。
他還是覺得那個女人肯定有苦衷、有難言之隐，肯定不是故意要欺騙他的。
”

　　高豐收苦笑着搖了搖頭，“自欺欺人能改變現實嗎？
什麼都改變不了啊！
但他還是固執地，到處去找那個女人。
足足找了一年多，終于被他找到了。
可是，他發現那個女人已經再婚了。
她有丈夫，甚至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孩子！
”

　　江芝蓮：“……”

　　這騙的，真夠徹底的！

　　“我弟弟回到家的時候，被打得鼻青臉腫。
我問他什麼，他都不回答。
”

　　高豐收說到這裡，沉默了很久。

　　江芝蓮感覺，至少過了五分鐘之後，他才重新開了口。

　　“第二天，我弟弟就跳井了。
救上來的時候，人早已經泡腫了。
”

　　江芝蓮倒吸了一口涼氣。
可是，這口氣還沒來得及吐出來，隻聽高豐收又扔出一顆令人心顫的炸彈。

　　“我爸看到我弟弟，當場暈了過去，再也沒醒過來！
”

　　江芝蓮：“……！
！
！
”

　　“我媽之後就瘋掉了。
有一天我下地幹活沒看住，她自己一個人上了山，跑丢了……至今都沒有找到。
”

　　高豐收講到後面，竟然漸漸地平靜了下來。

　　音調沒有任何起伏，聲音裡也沒有什麼特别的情緒。

　　似乎是在講别人家一件平平無奇的事情一樣。

　　隻是透過他凄然的面孔，江芝蓮能看出他心中的悲涼。

　　大概是認命了吧……

　　碰到這樣接二連三的悲劇，不認命又能怎麼樣呢？

　　活着的人，總是要活下去的啊！

　　“這一切，都是那個女人造成的！
！
”說起騙婚的女人，高豐收就不由得氣到發抖，再次激動起來，“如果不是她，我們一家人現在都還好好的！
是她毀了我們一家！
”

　　江芝蓮不知道該怎麼勸，這時候說什麼，都會顯得很蒼白。

　　她去櫃台那裡找出一包煙，又順手拿了一盒火柴，走過去放到了高豐收的面前。

　　高豐收抖着手，捏出一根煙咬在口中，打開火柴盒取出一根火柴，唰一下劃燃。

　　火苗亮了。

　　然而，高豐收卻沒有點煙。

　　江芝蓮知道他在顧忌什麼，便輕聲說道：“沒關系，現在店裡還沒有客人，你抽吧！
”

　　素食館的确有不能在後廚、飯廳和包廂内抽煙的規矩。

　　客人可以抽，但是店員不可以。

　　不過，特殊情況，還是要特殊處理的。

　　規矩是人定的，不能為了規矩而太過冷漠無情。

　　高豐收猶豫片刻，還是把已經送到嘴邊的煙，捏在手中，揣進了口袋裡。

　　他站起身，走到江芝蓮面前，紅着眼睛，沉聲說道：“那個女人，也特别愛講話，死的都能給她說活了。
她活潑，可愛，好看，自戀，卻目中無人。
”

　　“……”江芝蓮嗓子發幹，心情有些複雜。

　　“她跟廖玫的表妹，”高豐收咬着後槽牙，一字一頓地說道：“一！
模！
一！
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