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燕一向樂觀,什麼時候見到她,都是這幅天不怕地不怕,把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
江芝蓮也不是個怕事兒的人,不過跟郭曉燕不同的地方在于,她沒有那麼樂觀。
或者準确地說,她不會盲目樂觀。
“大隊會計還是郭大山嗎?
”江芝蓮問道。
“是啊,不過我聽說,他快調到縣裡工作了。
最近他心情好得很,滿面紅光,跟娶了新媳婦似的。
”
郭曉燕光顧着說話,沒留意路上有一塊尖利的大石頭,就這麼直直地撞了上去,車胎當即就給壓癟了。
江芝蓮毫無心理準備地被狠狠地颠了一下,屁股差點成了八瓣。
“媽呀,差點翻車!
”郭曉燕趕忙停下來,問江芝蓮,“你沒事兒吧?
”
“沒事。
”江芝蓮俯下身查看了一下車胎,随後苦笑道:“這輪胎被你撞得慘不忍睹,估計沒得修了,回頭再換一個吧。
”
“哦……”郭曉燕開朗地嘿嘿一笑,“那咱們隻能走回去了,好在也不遠了。
”
江芝蓮突然想起一件事,便頗有興緻地說:“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你投稿的時候可以當素材用。
”
“好呀好呀。
”郭曉燕催道:“你快說!
”
江芝蓮原原本本,絲毫沒有添油加醋地講了電影院裡碰見的小男孩和小女孩的事情,講了小女孩的意外身亡,講了小女孩的家庭,講了小男孩的售票員父親,講了小男孩在小女孩家門外一整天的瞭望……
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添加任何的感情色彩。
近乎白描的表述方式,既沒有烘托氣氛,也沒有渲染個人的觀點和情緒。
不過,郭曉燕聽得感情起伏依舊很大,一如江芝蓮當初知道他們的故事時一樣。
感歎,遺憾,揪心,酸楚,憤怒,甚至還有疑惑和不可置信……
走到村口時,郭曉燕還沉浸在這個故事裡,她恍惚道:“我跟你一塊兒去隊部!
”
江芝蓮看她狀态不對,似乎陷入到虛拟的某個世界裡走不出來,便勸了勸,“你還是先回家休息吧。
”
郭曉燕搖搖頭,“不行,我家裡現在沒有人。
我怕我會像上次那樣,把漿糊當米粥喝……”
“……”江芝蓮嘴角抽了抽,忍住笑,說道:“好吧,那你跟着我吧。
跟緊了啊,别丢了。
”
她們來到隊部時,隊長老徐頭和會計郭大山都在,而且還有兩位意想不到的訪客。
“陳廠長,陳夫人!
”江芝蓮驚訝地喚了一聲,問道:“你們怎麼在這兒呢?
”
屋裡四個人同時朝門口看過來。
老徐頭和郭大山看到她,腦袋就發麻,太陽穴止不住地突突。
陳建軍沒跟江芝蓮打過交道,當初請廚師的時候是管家跑的腿,給工錢的時候又是陳夫人出的面,他對這個女孩子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陳夫人穿着紅色長款大衣,裡面是一件做工精良的繡花旗袍,修身又挺拔,将她完美的身段展現得淋漓盡緻。
她柔柔一笑,客氣地朝江芝蓮點了一下頭,“小江廚師,這麼巧啊。
我們是來問問承包土地的事情。
”
“哇,你們也準備包地啊?
是不是拖鞋廠準備擴建了呀?
”江芝蓮牽着郭曉燕的手,來到辦公桌前,看了眼攤在上面的圖紙。
準确說,就是一張草圖。
她打眼一瞧,沒瞧出什麼名堂,便順嘴問道:“你們相中哪塊地了?
”
陳夫人沒說話,她很清楚,這樣的問題應該留給自家男人回答。
這樣才能顯出她有教養,懂得作為一個女人的分寸和禮數。
陳建軍根本沒把這個一進門就有點瘋瘋癫癫的丫頭看在眼裡,他随後在圖紙上一指,敷衍道:“在這一塊。
”
“哦……”江芝蓮把頭埋在圖紙上面,定睛一瞧。
附近有條河,兩邊是山,離七星村不遠。
東北方向挨着一條公路,看四周的地形和分布,應該就是喬冬建家具廠那一塊。
也就是說,陳廠長跟她相中了同一塊地?
這巧合,真叫人欲哭無淚啊!
“你們已經簽好承包合同了嗎?
”她挑眉問道。
“還沒談好。
”
陳建軍斂眉,正色,惜字如金。
“好呀!
”江芝蓮把巴掌重重地拍在圖紙上,“真好!
”
老徐頭頓時覺得腦殼嗡嗡地疼,瞧這丫頭一驚一乍的,有種莫名熟悉的感覺。
這是要搞事情的前奏啊!
别人可能覺察不出來,他可是跟她交過手的,深有體會。
上次被折騰的那叫一個慘,兒子都在全大隊面前丢了人。
還好這次他隻是個中間人,應該隻要就章辦事就行了。
“這塊地,我也看上了!
”江芝蓮直直地看向老徐頭,“隊長,您看,這怎麼辦?
”
陳建軍皺了皺眉頭,“姑娘,生意場上可沒有女士優先,隻有先來後到。
”
“呦,這麼快就給我上上課了。
抱歉啊,我沒準備學費!
”江芝蓮眯眯眼,話一出口就顯出了氣度,“我隻知道生意場上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
但我還是挺想和陳廠長做朋友的,雖然我知道你可能并無此意。
而且,你或許還覺得我是想攀上你的關系,得你的好處。
放心,我沒有這個想法。
”
陳建軍扯唇冷笑,“還挺有自知之明。
”
他懶得跟一個乳臭未幹的丫頭扯皮,浪費寶貴的時間,便扭過頭接着對老徐頭說道:“這邊的二十畝地,我全都租下來了。
按最長的時限租,承包價格就按照你們的标準來。
合同拟好了,寄到我們廠子裡就行。
我看到之後,會再過來一趟。
”
陳建軍利落地說完,轉身要走。
他剛擡腳,面前就立起了一堵人牆。
不是江芝蓮還能是誰?
“陳廠長,财大氣粗呀!
”
陳建軍眉頭抖了抖,“羨慕了?
”
“羨慕!
當然羨慕了。
”江芝蓮無害地嘿嘿一笑,用商量的口氣說道:“你要承包二十畝,哇……足足有兩個足球場那麼大呢。
不如劈個角給我如何?
我隻承包個兩畝地就行。
”
“不行。
”陳建軍從她身邊繞過去,連個理由都懶得給。
江芝蓮撇撇嘴,不甚在意,咧嘴一笑,露出了滿口的小白牙。
她壓低嗓音,但是用全屋的人都能聽到的音量,對老徐頭說道:“隊長,估計全國人民都在穿富強拖鞋廠的拖鞋呢。
他的廠子要是少上兩畝,估計很多人就得光着腳了。
我跟他搶地,就是我不懂事了。
”
老徐頭:“……”
他什麼都不敢問,什麼都不敢說。
完全看不出這丫頭又在琢磨什麼心思。
看她那口閃得晃眼的小白牙,都覺得可怕。
江芝蓮走到老徐頭身邊,附耳問道:“隊長,我還是雙勝村大隊的社員吧?
”
老徐頭點點頭,“是。
”
江芝蓮歪頭看向他,緊接着又問道:“那這塊地是歸咱們大隊集體所有吧?
”
老徐頭感受到強大的壓力,但還是撐住了一個大隊長的形象,“是歸集體所有的。
”
“那就好!
”江芝蓮直起身,“集體所有的東西,要集體說了算。
這地承包給誰,怎麼承包,一個人說了不算。
那開大會吧,集體商量,集體投票,集體通過的決定才能成為最後的決定。
”
聽到這番話,已經走到門口的陳建軍頓住腳,回頭深深地看了江芝蓮一眼,不屑地說道:“你還嫩了點,别以為會做幾個菜,就有多了不起。
謙虛點,不容易摔跟頭。
沒幾個錢就别瞎折騰了,小心血本無歸連口飯都吃不上。
”
江芝蓮抱拳作揖,“謝謝陳廠長提醒啊!
”
陳建軍總有種拳拳打到泡沫上的感覺,費力又心塞。
這小孩是不是傻?
好賴話都聽不懂?
!
他教訓她,她還笑得出來,一口一個謝謝,怕是腦子不好使吧!
還想讓他劈出兩畝地?
劈出兩畝地給她,是要給他的拖鞋廠看門嗎?
呵,可笑!
開大會就能改變結果嗎?
别開玩笑了,他還沒見過用錢承包不下來的地!